河間王沉思片刻,說道:「皇甫重是雍州豪族,家門勢大,其胞弟皇甫商是梁州刺史,更是緊要人物。就不要得罪與他了。毛騰的話,就依你所言。」
李含連忙道:「殿下,皇甫重已經是秦州刺史,倘若再有加封,只怕就會取代解系做了雍州刺史。有皇甫家這樣的豪強大族入主長安,殿下豈不自找掣肘?」
河間王頓時被提醒,猛地抬起頭道:「若非世容先生提醒,小王真是昏頭了。解系亦是能臣,趙王和梁王尚且拿他不住。如果皇甫重這種武人進入長安,小王真是無法應付了,就依了世容先生。如今解系已有退意,倘若雍州刺史換人,只怕對我們更為不利,先生說該如何是好?」
李含說道:「殿下一定要留住解系,解系畢竟文人,又體弱多病。小人聽說燕國大中正劉沈等人都在活動雍州刺史一職,劉沈性情剛毅不知變通,只怕比解系還難對付。目前對我們最有利的人選,只有解系啊。」
「對,給朝廷上表,請求駁回解系的辭表。」河間王焦慮地道。
毛騰尚未撤到新平,宋配和馬敦已經趕了來,聽聞齊萬年逃亡池陽和孟觀張方收軍的消息後,宋配與馬敦勸毛騰追擊,並說皇甫重和皇甫澹已經調集人馬在堵截齊萬年了。毛騰大喜,這便又從剩餘部隊中抽調了四百多騎兵與宋配馬敦西進追擊,讓侯脫和劉進帶著剩餘兵力和受傷的彭天護暫回新平。
「齊萬年慌不擇路,怕是要從岐山和頁嶺一帶竄逃了。皇甫使君已經調度了軍馬,封鎖了各處通道,齊賊這次是插翅難飛了。」宋配大喜地道。
毛騰看到宋配領軍西征多日。軍士卻折損甚少,不禁更是大喜道:「仲業。你也可以獨當一面了。只是皇甫使君這次調度的人馬,具體都是誰?」
「安定張光一路,守北部通道;安定皇甫澹一路,守西南通道;略陽楊茂搜一路,守西北通道;皇甫使君和竇首一路,守正西通道。」宋配道。
毛騰聽到楊茂搜和竇首的名字,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楊茂搜和竇首不都是氐人嗎?難為皇甫使君,竟有如此手段,可是讓氐人楊茂搜獨守西北通道。總難以讓人放心啊。」
宋配忽然一笑。露出兩顆黑牙:「楊茂搜可不是氐人。」
毛騰點頭道:「我知道,他是令狐家的遺骨,是漢人,可也有氐人的一半血統啊。又是略陽氐人渠帥,只怕只會為氐人著想。而不會盡忠朝廷了。」
宋配搖搖頭,略顯興奮地道:「不,雖然我跟楊茂搜只見了兩次面,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其實就是府君的故人,那個早已在西平殉國了的小都尉!」
毛騰詫異地抬起頭來,皺眉道:「馬子全?怎麼可能……」
宋配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了欽佩:「這或許就是西平馬老君侯一箭雙鵰的遺計!」
「那我們就朝西北方走,我一定要見他!」毛騰搓著手大喜道。
齊萬年在池陽廢城內沒有待多久。城內的氐人紛紛跟隨他往西邊遷移,原有的四千殘兵敗將再加上兩千多的婦孺老幼,也才六千多人。齊萬年看著南方的岐山,不禁長歎道:「當初我起兵於此,擁兵七萬,自以為能興周文王之業。想不到天不亡晉朝。乞伏結權、姚柯回襲擊鹿結部,楊茂搜、竇首、蒲懷歸勾結皇甫重滅我單徵、呂健,彭蕩仲那逆子又投靠毛騰,天下胡人如此,難怪會做了漢兒的奴隸,千年不得翻身。」
鞏更也歎了口氣,說道:「我也回不了馬蘭河了,聽說黃石部的屠各人投靠了毛騰,帶著匈奴人竊據了我羌族草場,驅趕羌人為奴。我真是無法明白,匈奴人有冒頓單于這樣的曠世雄才,可子孫後代為什麼都甘願做漢家鷹犬……」
「也許,上天真的是眷顧漢兒吧。白馬神啊,希望能護佑我扶風氐和北地羌人能平安到達河西,希望河西的禿髮務丸能夠收留我們。」齊萬年朝著岐山一拜,望著自己光禿禿的右臂,不禁淒然。
「自從馬隆死後,涼州再無強將。若羅拔能從招攬各部生羌已經稱霸羌中,禿髮務丸也一改柔弱開始拓展地盤,乞伏結權更是深入略陽吞併鹿結部。這些鮮卑人是最晚來到漢地的遊牧民,他們朝氣蓬勃,野性未改,恐怕日後的草原霸主,就是鮮卑人啊。」鞏更回想起羌人的處境,不禁也悲從心來。
齊萬年搖頭冷笑道:「鮮卑人?我並不覺得這些野蠻人能成什麼偉業,若論野蠻無知,羌中的數萬生羌還有陰平郡的氐人以及漠北的丁零人都比鮮卑野蠻得多。真正能成大業的,依我看還是你我氐羌和并州的屠各匈奴。我們這些人既有漢兒的文明,又有蠻族的勇悍,我相信。如果胡人能推翻晉朝,絕對不是鮮卑人,而是氐、羌、匈奴的其中之一。」
「可是這次兵敗,我東羌和扶風氐都受到重創,只怕再起不能。而西羌、略陽氐和匈奴人又甘為晉室爪牙,又豈能合力反晉?你我的前途都危難重重,只怕還走不出這岐山險要……」鞏更悲觀地道。
「勿要灰心。」齊萬年用光禿禿的右臂輕輕拍了拍鞏更,說道,「楊茂搜的祖上楊千萬,曾跟隨馬超反魏武帝曹操,被夏侯淵殺得大敗,族人十不存九。可現在你看,楊家依然是氐人第一大部。我們只要能逃到河西,以我的勇力和你在羌人中的聲望,只要能站穩腳跟,收攏羌中的化外生羌野羌,與禿髮務丸、若羅拔能協力,稱霸涼州是沒有問題的。」
兩人交談半天,與殘兵一起埋鍋造飯,休整之後就準備向西進發了。
齊萬年和鞏更找來熟悉地形的氐人,分析之後決定從西北山口進入安定,然後迅速走隴山險道進入涼州。隴山地勢險要,附近又活躍著盧水胡、乞伏鮮卑等部落,從岐山到河西更是千里之遙,對於齊萬年和鞏更來說異常危險。可一旦進入涼州,早就向齊萬年示好的禿髮務丸就能幫助他們進入河西草原了。
九月中旬,齊萬年和鞏更終於帶著殘軍進入安定郡的山區,抵達頁嶺西北山口。從關中一直到安定,地勢越來越陡峭,丘陵也逐漸變成高山。早已習慣了平原農耕的氐人和草原放牧的羌人忍不住對著東方的故土放聲大哭。乘馬都不習慣山路崎嶇,一個氐人騎兵牽著馬走過險道的時候,馬失前蹄竟和牽馬的氐人一起墜崖身亡,齊萬年和鞏更的情緒也變得極端低落。
「那小子只要扔了韁繩,也不至於死掉啊……」
「哎,馬都沒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騎兵們紛紛歎氣,一個個哀聲不斷。齊萬年站在山腰大喊道:「這裡已是安定界內,再走些日子就能穿過山地進入河西的草原,那裡有的是馬,稀罕什麼,都給我有骨氣些!你們可曾聽過大月氏人的故事,他們的部落被匈奴人打殘,月氏的大王被匈奴冒頓單于殺死,腦袋做了冒頓的尿壺。可是月氏人並沒有輕生,而是西去西域,征服了白皮藍眼的大夏塞種人,最後稱霸西域。我齊萬年又沒有死,我氐人難道還不如月氏人嗎!」
氐人們紛紛止住了歎息聲,繼續沿著山路進發。等到了西北出口,忽然發現兩側密密麻麻地站起了上千的弓箭手。
「齊萬年,投降吧!」一個頭上插著羽毛飾物的氐人小帥,站在高處的山上,大聲喊道。
齊萬年個鞏更大吃一驚,齊萬年指著那氐人小帥吼道:「看你模樣與我都是氐人,為何自相殘殺?你到底是誰?」
那氐人小帥哈哈笑道:「我乃略陽氐渠帥,晉假征西將軍楊飛龍的族侄,新任渠帥楊茂搜的族弟楊曼。齊萬年,你也敢稱皇帝,真是笑死人了,哪有番人能當皇帝的?乖乖投降,我楊曼饒你們不死。」
「原來是楊茂搜這雜種的手下!」齊萬年怒道,「你們難道就甘心做漢兒的奴僕鷹犬,殺自家弟兄,讓晉人傻皇帝給你們一個可憐吧唧的『假將軍』的空頭虛銜?」
楊曼在山上哈哈大笑道:「雜種,虧你說得出口。我們氐人本就是戎人和夷人的雜種。要不是雜種,我們豈能雄踞隴西?我家新任渠帥,既有我楊氏血脈,又有漢人令狐家的血脈,既能領導氐人也能溝通漢兒,那才是能領導氐人的不二人選。哪像你這個妄人,肆意挑動叛亂,害得略陽氐人死傷殆盡,你也有臉罵我家新渠帥?」
齊萬年頓時大怒,可是山路本來崎嶇,對方又據高臨下,如果反抗只怕就是死路一條。齊萬年終於咬牙,朝著楊曼拱手抱拳道:「楊曼,你又不是晉人。何苦為難同族?只要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日後我齊萬年一定報答。我也不再責怪你家渠帥勾結皇甫重害我大將單徵、呂健郝度元之事。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如果我齊萬年死了,只怕晉人下一個要鎮壓的,就是你們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