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陽城內人心惶惶,自從鞏更圍城後已經受困多日,城內只有張損部曲數百、泥陽新平二郡郡兵將近兩千,根本無法與城外的數萬胡人抗衡。張損在向長安求援的同時,還採納了北地郡督郵的建議向四周有塢堡和家兵的豪強士族求援,可是那些北地郡的豪強士族誰又敢去救他?
北地郡雖為邊郡,可是有在魏晉時期赫赫有名的北地傅氏這一高門士族,曾為曹操做說客勸降劉表之子劉琮後來官至侍中的傅巽、以及在曹魏時期擔任尚書僕射這樣極高官職並封爵陽鄉侯的傅嘏、還有西晉朝有名的大詩人官至司隸校尉的傅玄,如今還在朝中擔任光祿勳的傅嘏之子傅祗、擔任御史中丞的傅玄之子傅鹹和傅祗長子傅宣、以及擔任秘書郎的傅祗次子傅暢等人俱是北地傅氏中人,傅宣更是娶了弘農公主為妻。他們在北地郡有無數良田僮僕,守衛塢堡的家兵就有三四千人之眾,幾乎比泥陽的守軍還要強大。如今在塢堡中理事之人是傅鹹的兒子傅敷,傅敷官拜尚書郎,曾被楊駿征闢為太傅府參軍,可是他卻一直待在北地老家不肯去洛陽就任,因此也免了成為楊駿黨羽的厄運。傅敷身為高門士族,很是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粗人張損,更何況張損還肆意妄為挑起胡人大亂。所以傅敷就算是有能力也不會出兵幫張損的。更何況,鞏更這個老羌對傅家有種莫名的崇拜和畏懼,羌人也從來不會去騷擾傅家的塢堡。
除了傅氏這樣強盛的高門士族外,北地郡擁有塢堡的豪強還有張氏和毛氏。不過張氏和毛氏都已經算是三四流的小士族了,甚至在傅氏這樣的高門眼中與寒門無異。張氏和毛氏都畏懼羌人的武力給羌人偷偷送去了財帛以免戰禍,他們連自保都有問題,根本不可能去救援泥陽城。然而張損還是連番派人在夜間縋城偷偷去傅、張、毛三家求援,結果派出去的好幾個這三家的子弟出城後都根本沒有回去。張損只得又派自己的部曲士兵去求援,張毛兩家都是陳說苦衷不肯出兵,而傅敷則將求援士兵奚落一番,並傲慢地說道:「鞏更起兵只為求張府君頭顱,張府君若真是北地郡父母官,就捨身取義以待黎民吧。」
士兵回去報告張損,張損氣得哇哇大叫。可是他也知道傅家滿門權貴,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只好喝悶酒鞭打士兵出氣。然而一壺酒還沒喝光,胡人就開始攻城了。
郝散兄弟自從在雲陽吃虧之後,就一直留心學習攻城技術。這幾年來在河東招募了不少祖上曾是西域雜胡的羯人流民。羯人不是一個純正意義上的血統部族,而是匈奴從西域帶來的白種人附庸的總稱,這一點上就類似元朝統治者的幫兇色目人這個稱呼。羯人祖上多是康居人、月氏人甚至還有部分波斯人,他們的文明程度略高於匈奴,但是被匈奴帶入中原後逐漸文化斷層,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野蠻部族。不過他們有一點優點是匈奴人並不具備的,那就是對祖上的工匠技術和西方步兵戰法尚未徹底遺忘,因此經常成為匈奴人在攻堅中的炮灰。早在漢元帝時期,喊出那句「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陳湯聯合西域諸國圍攻北匈奴郅支單于的時候,就有了從來不會修築城防並且鮮少以步兵作為主力的匈奴人竟修了一座「郅支城」,操練步兵抵抗漢軍的事跡。無疑,那時候郅支單于主要倚仗的武裝力量就是在晉朝時被稱為「羯人」的西域白種奴隸軍隊。
羯人在晉朝前期,由於匈奴的不斷衰落導致他們原有的部族在河東也逐漸崩潰,那個後來稱霸中原的石勒本就是個部落小帥的兒子,可是自幼卻飽經貧寒流落四方。略通手藝的羯人不同於除了放牧外不從事生產的匈奴人,河東的士族最喜歡招收羯人作為家奴,羯人在如今已經完全成了只有奴隸和流民強盜的種族,所以郝散兄弟雖然不是匈奴貴族,卻也能招收一批羯人作為步兵。
正在泥陽城望樓上觀察的張損忽然看到胡人的軍隊中竟然出現了十幾輛古怪的小屋形狀的攻城槌,不禁酒意醒了大半,趕緊下令士兵備好滾木礌石。前幾次羌人毫無攻城設備,只是靠著蠻力和最簡陋的雲梯都讓張損苦不堪言,如今胡人竟然還有了攻城的兵器,平素膽大包天的張損頓時也被嚇得不輕。
「鞏黑子,見過沒?」郝度元得意地指著攻城槌對鞏更說道,「木頭套成個小屋子,裡頭可以藏著三個兵士,前面那個大木棒上包了鐵,專用來搗毀城門和城牆薄弱處,頂棚不但有厚木板,還蒙著牛皮。這玩意可不是你們能造出來的吧。」
鞏更訥訥地看著這些攻城槌,他還真沒見過,遲疑片刻點了點頭道:「這是好東西。」
攻城槌緩慢地向城下推進,城樓上砸下的滾木礌石都無法對這些有厚木板防禦的小屋造成致命的打擊。張損急得亂跳,身旁的北地都尉忙道:「張府君,我先用弓箭阻攔胡人的後續步兵,省下滾木多用礌石來砸,多耗費一些定能把這些木牛車砸碎的。」
原來這種小屋裝的攻城槌漢人也有,不過前方沒有那個可活動的木棒,名字就叫「木牛車」。張損一介莽夫是個衝鋒陷陣之輩,自然也不常見這些攻城器械,可是邊郡上的多數低級武吏還是知道的。
「快,快多拿些礌石,讓弓箭手放弓掩護,扔石頭的瞄準了砸!」張損急得亂跳。弓箭手開始朝遠處預備的胡人步兵發射弓箭,拋石頭的軍漢也在女牆上瞄準了胡人的攻城槌砸下大石塊。一輛離城門最近的攻城槌終於被連番猛砸後榻掉,裡面的三個羯人士兵也被砸死。
郝家兄弟也急忙督促鞏更出動弓箭手掩護攻城槌,鞏更的弓箭手開始和城樓上的守軍對射,由於對方居高臨下還有城牆掩護,羌人弓手死傷很多,不過城樓上砸石頭的速度和精度也因此減弱不少。城門上已經停了三輛攻城槌,砰砰砰地敲擊著城門。張損聽到這些聲響,驚魂不已,彷彿這些攻城槌敲打的是他的心坎一般,眼看實在沒了辦法,張損的血性終於被激了起來。對都尉說道:「你好好指揮弓箭手猛射,老子帶親兵拿著大錘去砸了這些破車!」
都尉也怕張損有失,也顧不得節省箭枝,城樓上的弓箭兵逐漸增多,對射的羌兵被守軍的這般狂風箭勢所壓倒,開始後退,這時候城下就只剩下了十來輛攻城槌。張損和幾十個經常隨他衝鋒陷陣的親兵大漢,操著渾鐵大錘就出了城門。城門口還在撞擊的三輛攻城槌登時就被砸個稀爛,郝散遠遠看到這番情景,趕緊下令收兵。張損也不敢追擊,和親兵們迅速縮回了城中。
「休整一日,明天進攻的時候你們的雲梯也用上,城下多派弓箭手。讓城裡的那些狗無暇對付我們的木車。」郝散對鞏更說道。鞏更道:「弓術,我們自認不如你們匈奴人,弓箭手你們多派些吧。」郝散有些生氣地道:「老鞏你怎麼說這話,我們自然都要派人。我不但出弓箭手,我也有雲梯!」
次日,胡人的進攻更加全面而猛烈,雲梯、攻城槌、弓箭手、刀盾兵一應俱全,虧的是泥陽城內的箭枝和礌石暫時夠用,從早上一直打到了下午,不論是守軍還是胡人都精疲力盡。而城內的箭枝和滾木礌石,已經不能再撐幾次大的陣仗了。
張損喚來他最親信的一個心腹士兵,幾乎是鼻涕眼淚都流出來地囑托他趕快去南邊求夏侯奭出兵。那士兵跪在地上連連點頭,張損歎口氣最後說道:「娃兒,你跟著乾爹五年了。也跟著乾爹享了幾天富貴,可是如今乾爹自己都保不住了。你要是求不來夏侯奭的援軍,就不要回來了。」
富平縣城中,張損的義子幾乎是滿臉眼淚和鼻涕,要不是夏侯奭高高在上距離太遠,那小兵差點就要去抱著他的腳求情了。夏侯奭不耐煩地說道:「你回去告訴張損,我和他都是安西軍的兄弟,豈會不救他?只需等我伯父發來大軍,莫說救了你父親,盡滅北地胡人又有何難?」說畢揮揮手,兩側的衛士將那小兵硬是從廳中拖了出去。
盧播看到這番情境,不由歎口氣道:「其實張損也是條漢子,就是魯莽愚蠢。如今的是由都是趙王挑起,卻害了張損。不知長安大軍何時能發,我們要殺張損卻也不能借胡人之手吧。」
夏侯奭冷笑一聲,說道:「盧先生到底是范陽士族,卻還有些惻隱之心。不過我們卻無能為力,還是等伯父的援軍吧。」
兩人正在閒聊,忽然一個軍吏進來報道:「小將去請毛府君,可是聽他部下說毛府君已經北上了。」
盧播吃了一驚,問道:「他手中只有幾百人馬,這不是去找死嗎?」
那軍吏道:「毛府君只帶了個郭督郵走了,兵馬還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