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騰一咬牙,想將她一腳踢開,可看她哭得梨花帶雨一般,怎麼狠心下手?只得拉開她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這樣到底是意欲何為?」
輕筠緊緊抱著他的腿,仰起頭來懊喪地道:「你……在你眼裡,難道我就是要害你的人嗎?」
毛騰看她似乎確有難事,只得柔聲道:「那你起來,不要這個樣子,有什麼事你儘管說與我聽。」
輕筠搖著頭,執拗地道:「我不信你,你是個偽君子……」
「我……」毛騰長吁一聲,皺眉道,「我怎麼是個偽君子?好吧,隨你怎麼說吧,你如果有事,請你說清楚。」
輕筠止住了眼淚,緩緩站了起來,面色複雜地看著毛騰,這才安靜地問道:「那個……跟我一起被你救出來的妹妹呢?」
毛騰沒想到她竟然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心中一股怒氣就衝上頂門,沒好氣地道:「就是因為在楚亂時我因為救你,頂撞了東安王,她被東安王殺了!」
輕筠驚訝地掩住了紅唇,緊緊扯著毛騰的衣袖,又是傷心卻又是激動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
「那是過去,你不是有孫秀嗎?我對你好有什麼用?」毛騰轉過了臉去。輕筠忽然一步跨到他面前,滿臉的得意神色,驕傲地喘著氣道:「你看到我跟孫秀在一起,你心裡難受?你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
毛騰退了一步,輕筠卻又緊跟一步,她忽然抽搐似地笑了出來,兩手忽然就扯住了毛騰的領口,責怪般地質問道:「孫秀他是我親生的哥哥,是我的兄長,我們的出身籍貫那都是假的!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喜歡我,憑什麼?」
毛騰看到她激動的模樣,心中莫名地激盪起來,可他畢竟一門心思都在衛鑠的身上,早就對輕筠有了排斥感,緩緩推開她道:「我要是真喜歡你,我會由著你走嗎?你不要胡思亂想,也莫要胡說。」
輕筠驚訝地看著他,胸口一陣酸澀的絞痛,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四周的空間彷彿都黯淡了起來,滾燙的淚水從她秀美的雙眸中汩汩而出,竟使她有種血流出眼眶的感覺。半晌間,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喘著氣,空洞地盯著毛騰,彷彿這世間僅剩了他們兩個人。
雖然毛騰的理智在催促趕緊離開,可他看到輕筠這般傷心欲絕的樣子,怎麼也忍不下心來,只是呆呆地立著,卻又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這個自己怎麼也猜不透她心事的女人。半晌的死寂之後,只聽到她似乎訴說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的聲音,碎碎地道:
「其實我知道,女樂師跟家妓又有什麼分別。在你們這些男人眼裡,我是個下賤的女人。我從十六歲起,就跟哥哥一起被賣到了冠軍縣侯郭彰家裡,做了這個粗鄙可恨的老頭的侍妾。可是郭夫人她容忍不了我們兄妹,我們差點被她打死。郭彰就把我們兄妹偷偷安置在他小舅子王尚書家裡。我們名義上是樂師,可其實只是郭彰的秘密情人。我曾想擺脫這種生活,是,我曾經下賤地區勾引王尚書,可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直到郭彰玩膩了我,不再來找我,我才得到了短暫的自由。可是昨天,又一個老頭趙王他來到了這裡,他看上了我們兄妹。急於甩脫我們兄妹的王尚書,就把我們送給了這個老頭。昨天晚上,我哥哥……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兒,竟然就在這個號稱玄學君子的王尚書家中,陪那個做客的老頭做著骯髒污穢的事……」
難怪司馬繇那樣逼迫王衍,王衍也不交出輕筠,原來他是賈後從舅郭彰的情婦!過去的種種疑問,頓時在她的自訴中敞亮起來,毛騰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輕筠忽然發瘋似地抓住了毛騰的手,睜著眼睛,一臉的惶恐和絕望,歇斯底里地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不管你現在喜歡我還是嫌棄我,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我求求你,你不是要找王尚書嗎?你求他把我送給你吧……趙王那個老頭,他跟郭彰一樣骯髒一樣污濁,我過過那樣的非人生活,我不想再過了。我要跟著你,哪怕你窮也好,富也罷,我走不在乎了,求求你……尚書他要不答應,你就帶我去西平吧……那裡儘管荒蕪寒涼,儘管還有胡人匪盜,可你總會像以前那樣,第一時間來保護我的,求求你……」
她這一番言辭的確讓毛騰心動了,可是毛騰不是馬鹹那樣被感情做能左右的人,他訥訥地看著輕筠,心中一哽,滿懷歉意地道:「對不起……」
輕筠睜大了眼睛,彷彿看著一個未知的奇異生物般,又是惶恐又是失落,她後退了兩步,絕望地道:「……連你……連你也不要我嗎?」
毛騰老實說道:「趙王,可是宣帝之子,在皇族中輩分極高。莫說連王尚書,就是郭彰本人,可能也會割愛的。你要我一個小小的軍吏,有什麼法子?」
「不……我聽說那個東安王都死了,難道……難道不是你幹的?」輕筠的面色已經從失望專做了憤恨。
毛騰一驚,忙道:「你不要胡說,那可是死罪!」
「你為那個女人,就敢犯死罪。難道你就不能幫我一次嗎?」輕筠咬著牙道。
毛騰哪裡能跟她解釋東安王的死?只好說道:「我真的無能為力。」輕筠猛地抓住他的右手,焦急地說道:「有辦法的,現在你就帶我走,我那個沒有廉恥的哥哥我不想再見他也不想再管他,你帶我走就可以了。」
「趙王何等權勢,我能把你帶到哪裡去?」毛騰道。
輕筠靠在他的臂上,夢囈般地道:「去西平也可以,去哪裡都可以。我……我只想跟你走……」
毛騰猛地甩開她的手道:「如果不是你嫌趙王老邁變態,你肯跟我走嗎?即便我拋下了一切像個傻瓜一樣帶你走了,依你的性子,你能受苦嗎?況且,我真的不喜歡你,也不值得為了你拋棄我的一切!」
毛騰橫了心,這便拂袖而去。輕筠頓時就癱倒在了地上,只聽見嗚嗚的哭泣聲。
毛騰穿過小院,卻看到王景風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他,不禁有些頭皮發麻,只好若無其事地道:「今天是不是很難見到令尊了?」
王景風似乎才反應過來,訥訥地看著他,方才「啊」地一聲道:「趙王就要走了,你稍微等等就行了。」
毛騰點頭道:「多謝大小姐。」
「孫姐姐……她好可憐啊。」王景風忽然說道。
毛騰一愣,說道:「那你幫她求求情,讓他留在你們家吧。」
王景風努了努嘴,搖頭道:「我娘很是討厭她,我可不敢……」
毛騰莞爾一笑,說道:「人活著,畢竟都是先要為自己吧。你不敢冒犯你娘,我也不敢拿自己的後半生做賭注,我們都是一樣的。」
王景風連連搖頭道:「可是我看出來,孫姐姐她喜歡你,你好像也喜歡孫姐姐吧。」
毛騰也搖了搖頭道:「喜歡?我的確有喜歡的人,可並不是她。」
王景風斜著腦袋,似乎是在思考,忽然走到毛騰面前,小聲說道:「我也知道了,我聽人說爹爹他年輕的時候其實喜歡的是楊太后,可是爹爹卻為了我們王家的前途,娶了我娘。上次大亂的時候,楊太后被皇后娘娘囚禁在了金墉城,爹爹好像還很難過呢。」
毛騰一愣,他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會口無遮攔地說出家族中的私密事,連忙道:「這事可別亂說,給別有用心的人聽到了,可會招禍的。」
王景風笑靨如花,挑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跟爹爹一樣,都是正人君子。所以我才會告訴你啊。」
毛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心中卻想,王衍和楊太后情投意合,卻偏偏娶了悍婦郭氏,後來卻又與野心家司馬越聯手鬧得朝野大亂,怎麼會是君子。而自己呢,肯定也不是什麼君子。
「你跟我來,去涼亭那邊,我叫人端些果品。你稍微候候,趙王他應該快走了。」王景風落落大方地拉住了毛騰的手,就將他領了去。毛騰只覺她小手冰涼柔軟,彷彿捏一把就會融化一般,訥訥地道:「大小姐,我自己走吧。」
「我給你引路啊。」王景風說道。毛騰看她天真無邪,心中忽然不好意思,暗道:「她畢竟是個小姑娘,倒是我自己多心了。」
前方的花叢漸漸低矮,一顆高大的柳樹的垂攏之下,隱隱可見一個別緻的涼亭。兩個年幼的小丫鬟正在花叢中戲耍,看到王景風拉著一個男子走了來,趕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低著頭齊聲行禮道:「大小姐。」
「你們兩個,去端些果品過來。」
小丫鬟答應了一聲,趕緊碎步走了。王景風看到毛騰似乎有些侷促,拉他坐下道:「你放心等著就是,爹爹時常來這裡看書的。他送走了趙王一定會來這裡。」
毛騰訥了訥,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問道:「右僕射安豐侯,與令尊交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