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繇不自在地呼了口氣,定睛一看,不單那黃衣女子就在廳中,王衍身後竟還立著兩個粉雕玉琢般的豆蔻少女,一個蛾眉深蹙嬌柔動人,一個雖然憨幼卻目光堅毅,司馬繇登時瞳孔就放大了數倍。不過他也知道這兒女定是王衍那兩個年齒尚幼的絕色女兒,只好吞了口水,暫定心神。
王衍之子尚年幼,哪裡見過這等陣勢,戰戰兢兢地縮在了王衍身後。略顯憨幼的少女將他一把拉住,說道:「王家世代公卿,累世清白。怎會畏懼旁人搜查,玄弟,好好站起來,免得教東安公小瞧了。」司馬繇不禁訝異,王衍得意道:「惠風,還不快和你姐姐還有玄兒拜見東安公。」
三個玲瓏可愛的孩子朝著司馬繇一齊行了禮,司馬繇連忙做笑臉相迎,一雙老眼直瞅著嫵媚動人的王景風,終於拉下眼瞼,輕歎了口氣。王衍笑道:「東安公,想必你已經搜查完畢,是否也該讓門外的將士們撤離了。」
司馬繇不置可否地一笑,忽然抬起頭來,指著那黃衣女子輕筠道:「王尚書,這個女子,好生面熟啊。」
王衍笑道:「鄙府樂師,哪裡見過東安公這樣的大人物呢?」
司馬繇冷笑道:「石荊州的金谷園,我就見過她。此女著實可疑啊,還望王尚書配合公幹,讓我帶她好生審問查明。」
王衍一怔,笑道:「東安公真是說笑了,王某和石荊州雖有淺交,但也不是很熟。鄙府的樂師,也從未去金谷園那樣華貴的所在。況且石荊州世代忠良,怎麼會和楊太傅有瓜葛?」
司馬繇暗道:「哼,王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這女兒、樂師皆是如此國色。怎能不惹禍上身?高門士族,哼!連楊駿都垮了,你又能如何?今日我若帶不走那黃衣美人,以後我豈能再帶走你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哼哼……」想畢冷冷一笑,說道:「這次誅殺楊駿亂黨,我忝為首腦。自然要為聖上分憂解難,可不能使一人漏網。王尚書和石荊州自然都是清清白白,可這個女子,我實在懷疑。」
輕筠看了司馬繇一眼,說道:「公爺說得沒錯,小女子果真是在金谷園見過公爺。只不過小女子一介樂師,身份卑微,也不知道公爺要查什麼。還請公爺不要為難尚書老爺,如果公爺要查,就請查吧。」
司馬繇斜眼盯著輕筠,不禁面露異色,暗想這女子果然有味道,忽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呵斥道:「好個樂師,如此不懼天威。哼,你定不是個普通的樂師!」
王衍嘴唇一緊,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常態,搖了搖頭道:「東安公言重了,王某小女惠風不過才十四歲,不也不怕東安公的『天威』嘛。」他故意將「天威」二字用了一個很重的語調。司馬繇聽在耳裡,勃然變色道:「王夷甫(王衍字夷甫),我可不是那些搖著拂塵談玄論道的清談客,不要跟我做口舌之爭。你若要妨礙公幹,庇護楊黨,恐怕你琅琊王氏再根深蒂固,也擔當不起吧。」
王衍皺了皺眉,暗想我一向與世無爭,究竟是怎麼得罪了這尊煞神?苦笑道:「東安公,清者自清。你要查王某,自便查就是,可不要張口就是我王氏一門。我琅琊王氏雖然門第不如弘農楊氏和太原王氏,可終究是軍功起家,禮教修身的大族。況且名利之物,又豈是我族人所追求的?鴟得腐鼠,又豈知曳尾塗中之樂?我族人忠心耿耿,日月可鑒。聖上和皇后可沒有差你來專門查我吧。」
「既然聖上命我全權查辦楊駿,我就有這個權力!來人,把這個可疑的女子給我帶走!」
司馬繇厲聲令下,身後的軍士正要行動,忽然聽到門外一人喝道:「東安公,楊駿已死。你卻趁亂欺侮朝廷重臣,意欲何為!」
這聲音雖然並不響亮,可是正氣凜然。王衍一家不禁側目,司馬繇轉身一看,院外一個高大的男子昂首而入,竟是那日在金谷園見過的神箭手毛騰!
「孟觀李肇現在何處!」司馬繇看到毛騰一臉殺氣,不禁膽怯,急忙呼喊。毛騰站在院內,緩緩走上廳來,大笑道:「孟李二將軍忠心護國,去捉拿楊駿了。他們可沒有閒心來得罪朝廷重臣!」
司馬繇不禁又怒又驚,暗想這孟觀李肇竟如此不聽話,可抬頭看到毛騰那偉岸的身軀,不禁氣弱三分。毛騰道:「楊駿就在太傅府,恐怕現在已經死了。公爺卻來這裡搜查,豈不是南轅北轍?」
司馬繇指著毛騰,怒道:「來人,先將此人拿下!」身旁軍士面面相覷,竟是不敢上前。毛騰早就知道司馬繇不久便會被賈後過河拆橋廢掉,心中毫無懼意,如此心情,正氣又增了三分。凜然而立,竟如天神一般。孫秀亦從其身後走了出來,向王衍拜道:「老爺,毛司馬帶了百名秦軍精銳,就在門外。孟觀李肇聽說楊駿已死,已經率領殿中軍士離開了。」
司馬繇大吃一驚,竟是手足無措,老羞成怒地指著毛騰,牙齒咯咯作響卻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話也說不出來,只得罵了一句:「你個小小的軍司馬,走著瞧!」帶著隨從軍士,悻悻而去。
輕筠驚訝地望著毛騰,心中不由地閃過一絲暖意。毛騰卻並沒有看她一眼,只是朝王衍說道:「王尚書,東安雖然平逆有功,可是縱容軍士四處搶掠,導致洛陽大亂,日後皇上定有聖裁。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王衍點了點頭,喜道:「毛將軍,日後倘有用得著王某的地方,王某定會傾力襄助。」毛騰一長揖,這便離去。王衍長長地出了口氣,王惠風睜大了烏黑的眼睛,踮腳眺望,卻已不見毛騰身影。王景風抿嘴一笑,扯住了她的袖子,輕聲道:「妹妹,人都走啦,你還想跟出去嗎?」惠風登時小臉通紅,埋怨道:「姐姐胡說什麼,只是啊,我還從沒見過這般文質彬彬的軍人呢。」王景風輕笑道:「文質彬彬,我看沒有吧。」正欲好生欺負下平素剛強的惠風,不料卻看到王衍冷峻的眼神,只好咋舌作罷。
「孫秀,也真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卻尋得此人,不然輕筠被東安拿去,只怕壞了大事。」王衍下了台階,拍了拍孫秀的肩膀。孫秀躬下身子小聲說道:「不瞞老爺,據小人揣測。這個毛騰,恐怕是對輕筠有意思。」
「呵呵……」王衍微微一笑,卻再沒有說什麼。
楊駿身死馬房,以及司馬繇不久就會被賈後卸磨殺驢般廢掉,都是毛騰隱約記起的後世歷史。所以毛騰才敢在明知道司馬繇圍困王衍卻還來解圍。而最令他驚訝的卻是孟觀,本來一進洛陽他就已經得罪了這個不久之後就會大放光彩的名將,可是他一說楊駿已死,孟觀就冷冷一笑拉走了李肇,只留下司馬繇一人還在王衍大廳狐假虎威,可見司馬繇人緣之差。不過現在卻已經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因為他剛與朱默馬鹹會和,就聽到了一個足讓他震驚的消息:
文鴦的宅第被大火焚燬,文鴦卻沒有被火燒死,而是到了太傅府據守太傅府的後院,大喊要找司馬繇算賬。
「文鴦家的火,是司馬繇放的?」毛騰納悶。
朱默點頭道:「早就聽說,東安公的外祖父諸葛誕和文鴦父子有仇,東安這是公報私仇。本來文鴦就跟楊太傅有舊,這不逼得文鴦去保楊駿嘛。」
毛騰一怔:「楊駿難道還沒死?」
朱默道:「楊駿在馬房被亂軍所殺了,可是文鴦卻保著楊駿殘餘的家人。本來子全他還不忍心加害這位老將,可現在楚王有令,已經是要必殺文鴦無疑了。」
毛騰道:「那我們快去助子全一臂之力啊。」朱默面作難色,這才說道:「子全性子執拗你是知道的,他是不讓老哥我去啊。說是要單挑,可我看他的意思,怕是要放走文鴦啊。」
「這……」毛騰急道,「如今大局已定,就算子全放了文鴦。文鴦又豈能逃出生天?」
朱默咬了咬牙,在毛騰肩上緊緊一握,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雖然你我也並無殺老將之意,可是他終歸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死在我們的手上。好,這就去!」
楚軍和殿中宿衛,呈扇形緊緊圍住。中間的空地,一個體態魁梧的年輕壯漢,和一個精神矍鑠的乾瘦老人,各自手持一把烏黑的鐵槍,對峙而立。
兩人已經拆了十餘招,馬鹹道:「文老將軍,你似乎未用全力。」文鴦道:「小娃子,你這幾天進步不小啊。」
兩人又各自拆招,然而文鴦卻一直沒有用重手殺招,而是像表演槍術一樣,一招一招地緩慢施展。馬鹹雖然攻勢連連,卻也是點到為止,並沒有殺他的意思。
岐盛對楚王瑋附耳說道:「殿下,這兩人似乎都未盡全力。」楚王瑋冷笑道:「反正元兇已死,難道你就沒有閒情看他們兩人對舞嗎?」
朱默歎了口氣,連連搖頭。毛騰看了半晌,卻是恍然大悟,悄聲道:「朱兄,文鴦這哪裡是在生死對決,分明是在一招一招給馬鹹傳授槍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