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嬌弱的女子端著一罈酒顫巍巍地走了進來。石崇說道:「丫頭,規矩你應該懂吧,酒勸出去,石某賞你蜀錦兩匹;酒要是勸不出去,借你人頭一用。」
女子差點昏了過去,顫抖著將酒罈端住,已經在地上漾了些許。
「這酒可是從河東運來的上等汾酒,可比你的命值錢,別再漾了!」石崇冷冷地說了一聲,旋即指著盧志道,「子道先生近日論戰得勝,當從他開始敬酒,懂了嗎?」
女子面色煞白,點了點頭,倒了一碗酒,端著酒碗到了盧志面前,顫聲道:「先生,請用酒……」
盧志一愣,端起酒來勉強喝下。石崇罵道:「丫頭,勸酒詞都不會嗎,難道沒人教你?」
女子顫聲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丫頭,勸酒詞都唱了,連酒也不知道斟滿嗎?」石崇又道。
女子趕緊又倒了一碗酒,期期艾艾地又敬給了盧志。
盧志連忙道:「石兄,盧某這碗已經喝了,該給下一位敬酒了吧。」
石崇點了點頭,道:「來人,給美人賞蜀錦兩匹,然後推出去斬了吧……」
「先生,求求您……」女子差點暈了過去。盧志為難地看了石崇一眼,只好一咬牙,極為勉強地接過酒來,慢吞吞喝了半天才嚥了下去,他本來不勝酒力,已經頭昏眼花。
石崇道:「好酒三杯方為敬,丫頭你好自為之。」
女子差點就哭了出來,倒滿酒敬給已經呆若木雞的盧志:「先生,最後一碗了,求求您了……」
盧志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懵然接過酒來,說道:「石……石季倫,這一碗後,我要更衣……」
女子如蒙大赦,石崇點頭道:「你可以下去了,來人,等子道先生飲完,服他去如廁更衣。」
盧志被兩個僮僕扶著,像死人一般離開了酒席。賈謐回頭對劉輿道:「今天就不該請盧子道來。」劉輿卻道:「魯公差異,我等最不屑的是高門士族鄙薄庶人,可是我們如果對士族亦有偏見,豈不是和他們一樣了?」
賈謐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道:「慶孫說得對,畢竟盧子道是成都王幕中的紅人,對大局而言還是有幫助的。」
賈謐沉思片刻,忽然掃視一周眾人,說道:「今日賈某請大家來石兄處,也並非偶然。陸士衡才高八斗,卻只是白身。朱校尉與毛司馬浴血奮戰,卻只是國兵的身份。孟中郎武藝精湛又通天文,卻只是宿衛一中郎。而楊太傅一族,卻雞犬升天,仗著是外戚大族,專斷國政。先帝駕崩不及一年,屍骨未寒,楊駿就做主改元,京城的高士都忿忿不平。不瞞諸位,賈某已經接到了聖上的衣帶詔,召集天下藩王入京清君側,可是事不宜遲恐生後患,所以賈某就想利用各位忠良自己的力量。賈某不求諸位能戮力為君,只求諸位能在各路藩王入京後不聽楊駿的調遣,以分陛下之憂。」
雖然酒席上也沒幾個人,可是陸機、朱默、孟觀都嚇了一跳。只有毛騰似乎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還在吃著桌上的酒菜。
賈謐不禁多瞅了毛騰一眼,毛騰一抱拳道:「魯公,雖然我等對魯公仰慕已久。可魯公畢竟和我等只是一面之緣,這便說出這等要緊計劃,難道魯公不怕我跟朱校尉會給太傅告密?」
賈謐皺起眉來,旁邊劉輿卻朗聲大笑道:「我家魯公向來用人不疑,實不相瞞。兩位和馬子全的赫赫戰功我們早有耳聞。聽說你們來了洛陽,我們就已經在搜尋你三人的行蹤。京師宿衛雖然兵力眾多,可是其中派系錯雜,又多年未經戰陣,這些人不論對於楊太傅也好還是聖上也好,都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對朝廷真正忠心耿耿的外軍。況且楊太傅門檻那麼高,又自負權重不聽人言,就算我們的目的暴露,恐怕楊太傅也不會知道,知道了也不會採取果斷的行動。因為我們太瞭解楊太傅了。」
劉輿滿目自信地說道:「楊駿優柔寡斷,膽小怕事。他既成不了霍光,也成不了梁冀。他走的路,倒跟後漢的何進是一模一樣。」
孟觀道:「孟某的宿交殿中中郎李肇,這幾日不知所蹤。李肇與侍候皇后的寺人監常侍董猛有交情,想必已經跟魯公合作了?」
劉輿看了賈謐一眼,賈謐點了點頭,劉輿道:「不瞞諸位,李中郎已經連夜去了許昌,求汝南王來洛陽主持大局。汝南王乃帝室宗老,最為德高望重,唯有他才有資格輔政。」
賈謐忽然開口道:「中書監華廙曾告訴賈某,楊太傅全權輔政的先帝遺詔,是偽詔。楊太傅在先帝晏駕前不過區區一臨晉侯,朝中元勳多得是,汝南王自不待言,而京陵公王渾、菑陽公衛瓘此二人哪個都比楊駿有資格啊。就算論門第,太原王氏和河東衛氏也不比弘農楊氏門低啊。」
陸機忽然道:「魯公,你們要麼身居高位,要麼手握重兵。都是能影響洛中格局之人,談如此緊要之事,卻叫我一個白衣旁聽,是不是有些浪費呢?」
劉輿笑道:「士衡過謙了,我們早就算過。中軍中能效忠楊駿的人不多,朝中的能臣名將能投靠楊駿的人也不多,可是有兩個人,我們誰也沒有把握他們會不會效忠楊駿,而這兩個人卻又恰恰是天下聞名的猛將,更重要的,他們都是降將身份,跟其他人不同,或許極有可能會為楊駿出力。而這兩個人都是士衡的熟人。」
陸機笑道:「你說的,可是伏波將軍孫秀和御史中丞周處?」
劉輿道:「士衡只猜對了一半,孫伏波雖然身居開府,僮僕眾多,但他為人謹慎而不貪功,自歸順朝廷後早已心灰意冷,是斷然不會參與外事的。而周處,俠肝義膽,恐怕會不辨忠奸,跟了楊駿。至於另外一個人,士衡不妨猜猜,在洛陽城的老將中,誰最為名聲顯赫?」
孟觀猛然一凜,抬起頭來,毛騰也皺起眉頭猜到了是誰。陸機抬起頭來,擺了擺手道:「周處的話,陸某以大義說之,定能不負魯公所望。可是你們說的這個人,陸某著實沒有辦法。」
賈謐按著額頭,緩緩道:「此人若投了楊駿,實乃心腹大患。如果誰能除了此人,賈某定保舉他登上將軍之位。」
朱默忍不住問道:「此人是誰?」
陸機面無表情地道:「此人姓文名俶,小名阿鴦。」
文鴦!是當世第一猛將文鴦!
聽到文鴦的鼎鼎大名,席間眾人頓時都沉默下來。雖然匹夫之勇於大事而言並不重要,但是政變不同於戰爭。政變的精妙之處就是要控制事態,以最小的規模最小的代價來完成對朝局的掌控。所以不論是想要驅逐楊駿的晉惠帝賈謐等人,還是要保存自己權利的楊駿,他們在不到萬分危急的時候都不會輕易動用軍隊,軍隊對他們而言只是最後一層的保障亦或者只是虛張聲勢的底牌。而在這個時候,一個有魄力的領導者,和一個有威望的猛將,往往都會成為成功的關鍵。
在賈謐這一方,由於賈謐年輕望淺,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遠在許昌的汝南王來主持大局。而在楊駿這一方,雖然楊駿有種種的缺點和不足,但楊駿畢竟德高望重,所以在領導者方面,賈謐一方基本無優勢。所以如果文鴦和楊駿合作,對賈謐一方就會帶來極大的威脅。
「如果我們召集少量精兵圍攻太傅府,可是文鴦要是突然出現,以文鴦的武勇和軍中的威望,或許我們就不能迅速成功。而如果我們不能迅速成功,仍然掌握朝政的楊駿就會先軟禁陛下,隔斷宮內外交通,再以陛下的名義宣佈我們謀反,到時候宿衛軍的將領們也不得不放棄中立的態度,轉而對我們動武,這時候我們就會一敗塗地。」劉輿分析道。
劉輿搓了搓手,接著說道:「所以我們不能留下一丁點導致失敗的可能,必須在舉事之前。要麼讓文鴦不服從楊駿,要麼調虎離山拖延住文鴦,要麼就是……提前殺了他!」
賈謐抬手道:「先公曾多次品評,說文鴦此人反覆無常,有類呂布。此人留不得,我先前說過了,誰能誅此大獠,賈某定保舉誰為一軍之將!」
朱默不懷好意地看了孟觀一眼,孟觀一言不發,朱默也沒敢說什麼。可是劉輿卻知道孟觀跟文鴦的關係,轉臉對孟觀說道:「孟中郎,自古忠孝難兩全。況且文鴦只是中郎的授藝恩師非生身父母,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考慮得非常妥當。要誅殺文鴦,定不會強迫中郎參加,只是希望中郎不要向令師走漏了消息。」
孟觀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恩師的稟性,恩師絕非反覆無常之人。他當初叛國投吳,是因為心存魏室。後來叛吳歸朝,是因為對東吳失望透頂。恩師一生忠義無匹,只是性子執拗轉不過彎,如今楊駿專斷朝野,蒙蔽聖聽。以恩師執拗的個性,他一定會認為楊駿是忠臣,莫說是我,陸士衡也勸不了他老人家。我只希望,諸位最好能保全我恩師的性命……」
賈謐沉聲道:「孟中郎,你是宿衛中的年齡有為之士,前途不可限量,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到底聖上重要、社稷重要還是只教了你一點皮毛武技的老師重要,你應該好好掂量。」
孟觀盯著賈謐,一言不發。劉輿連忙道:「事情還在籌備之中,今日我們就暫且不再討論。孟中郎儘管放心,我等都是忠義之士,絕對不會做出有違天地良心的事來,暫且喝酒吧。」
石崇哈哈大笑:「好,石某這就叫美人繼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