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這般說,也是有原因的。朱振這次來完全是秘密行動,根本不會大張旗鼓地來代表楊駿。
「殿下真是至孝之人,如此容顏憔悴,想必先帝在天之靈也能看得到。」朱振看到司馬柬病怏怏的神態,靈機一動,這便想好了問候之詞。
秦王點了點頭,只是淡淡地問道:「皇兄安好?」
朱振皺起眉毛來,他雖然也自負智計,善於揣摩他人心思,可對於司馬柬這種一語不發的人,卻根本難以捉摸,這句話到底是在問什麼,秦王對皇上的身體這般問候,難道是……
不過朱振還是很快就回答了:「殿下放心,有楊太傅在,陛下和殿下都會一切安好。」
秦王半天沒有回話,朱振心中盤算不已,然而正在他盤算而走神的時候,秦王忽然慢吞吞地來了一句:「皇父宮車晏駕,舉國皆哀,如此緊要關頭。風陵渡乃入關緊要渡口,竟還有胡人騷擾,那河東和弘農的官兵,難道是廢物不成!」
朱振渾身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這才回望四周無人,輕聲道:「殿下,若不是這些胡人,殿下焉能帶精兵入京?」
秦王有些不耐煩地道:「你什麼意思?」
朱振咬耳般小聲道:「殿下,那些胡人正是小人派出的偽裝,要的就是激殿下帶兵入京啊!」
秦王聽畢,猛地勃然大怒,吼道:「豈有此理,當國喪之際,豈能如此胡作非為!」
朱振頓時默然,心中這才有些開了竅,暗想:「果然一母所生,原來也是個白癡……」
「回殿下,驚擾殿下,小人該死。但這是楊太傅的命令……」
朱振還要說,卻被秦王一聲怒吼打斷:「住嘴,滾出去。孤王此來只是為了拜祭父皇,會見皇兄,其他之事,孤王懶得過問!」
朱振被司馬柬一陣訓斥,鬱悶之至,可是楊駿交代他的事又必須說出來,這真是太為難了,朱振壯起膽來正要開口,秦王已經又擺手了:「出去出去,孤王實在煩得很,有事明天再說。」
朱振說也不能說,出又不能出,正當兩難之時,身後被一人拍了一把,轉頭一看,那人滿面微笑,說道:「朱主簿真是不懂事啊,殿下此時需要飲食五石散,可萬萬打攪不得,有什麼事儘管跟下官說吧。」
朱振納悶:「你是……」
那人一禮,說道:「下官秦國郎中令,隴西李含。」
暗室內,李含與朱振已經交談多時。
「你是說,楊太傅懷疑汝南王會有二心。而召秦王帶兵入京,就是為了防衛汝南王在許昌的部隊?」李含聽畢,說道。
朱振皺了皺眉,說道:「汝南王乃國之肱股,斷不可能會有二心。只是朝中奸佞小人多懷不軌,匹夫無罪而懷璧其罪,汝南王身高位重,太傅只是擔心他會被小人利用。」
「以京師宿衛軍的實力,還有中軍的龐大武力,怎會擔憂外軍發作?況且,叫秦王殿下帶兵入京,豈不開了一個藩王帶兵入京的壞頭?日後倘若楚王、淮南王他們也要帶兵入京,可怎生收拾?」李含笑道。
朱振呵呵一笑,說道:「李先生果然高瞻遠矚,的確有這種隱患。只不過秦王殿下入京乃是當今聖上的詔令,而旁人想要入京,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以楊太傅的實力,七軍五校大概已經完全掌握了吧。我大晉承魏制,中軍極為強大,又怎會忌憚外軍,況且還只是汝南王那一點兵力?」李含繼續道。
朱振歎了口氣,說道:「不瞞李先生,七軍五校,已經有四軍聽命於太傅了。其他三軍五校,哪怕不能調動他們也只敢維持中立。可是太傅為人,極為謹慎,不做十全把握,太傅絕不行事,這一點我們做屬下的也只能聽命。」
李含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暗暗計較:「有兵不用,偏要招惹外軍干預。楊太傅如此優柔寡斷,恐難成大事啊。」
朱振看到李含正在思索,緩緩道:「李先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含擺手道:「你我同路之人,直說無妨。」
朱振道:「今日得見秦王殿下,如此乖張,實非人主。古人言良禽擇木而棲,李先生才幹過人,如今也才是一藩國郎中令,豈不屈就高才?若先生不棄,朱某願為叔牙,為太傅面前舉薦先生。」
李含笑道:「朱兄抬舉了,李某一介庶民,並非高門。能有今日,亦是造化。秦王對李某有知遇之恩,況且秦王與太傅共為我大晉臣子,在誰手下,不過都是為聖上效命,何分彼此呢?」
朱振頓覺語塞,連忙拱手道:「朱某真是糊塗了,失言莫怪。李先生說的極是。楊太傅乃聖上外祖,而秦王是聖上胞弟,都是至親至忠的臣子,無論侍奉誰,都是為聖上效忠,都是為了大晉朝的江山社稷。」
李含點頭道:「所以李某雖然對太傅的舉措略有微詞,但李某和秦王殿下都和太傅是同路之人。還請朱兄多在太傅面前美言,秦王自會為了司馬家的江山社稷,與太傅風雨同舟。」
朱振連連點頭:「我們也不算殊途同歸,的確是同路之人,應當肝膽相照。所以我們並非是對汝南王設防,只是為了防備汝南王身邊的小人。朱某此次的拜訪,受益匪淺,回去之後定會稟報太傅教他老人家放心,有秦王在,有李先生這樣的忠義之人輔佐,晉室定能安然無恙,聖上定能坐穩江山。」
朱振說罷,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回頭道:「不過秦王畢竟是外藩的封王,所以恕太傅考慮不周,貴軍只能駐於郭外。明天聖上會詔秦王入京,護衛的隨從自有太傅安排的虎賁勇士,殿下的安全問題,李先生大可放心。」
李含點了點頭,笑道:「我朝鐵桶江山,盛世太平。秦王殿下最初的打算,可只是獨身前來奔喪,對於個人的安危,殿下他豈能不會放心?」
朱振頓時紅了臉,連忙道:「李先生說得極是。」
待朱振返去,李含停頓了半晌,望著遠處蜿蜒的北邙山,一種莫名的孤獨感油然而生。秦王嗜藥成癮,服了五石散後性情乖張,幾乎是拒絕與任何人交流。雖然自己所幸還被秦王信任,可是跟著這樣的主君走下去,恐怕也真是凶多吉少啊。
扳指算來,汝南王年老無能,其他的藩王實力有限,唯一野心勃勃又權勢熏天的楊駿,他大概也只是想做下一個霍光梁冀之流罷了。看來這晉朝的江山,暫時還是穩固的。
「世容先生(李含字世容),你在想什麼呢?」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李含猛然回頭,來人繡袍金甲,青面長髯,正是安西將軍夏侯駿。
「夏侯將軍,又不是戰時,為何穿得這麼隆重?」李含對這個手握重兵的關中大將,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感。
夏侯駿撫鬚正色道:「為將者,生死不由己,本座向來甲冑不離身。想當年我祖父戎馬一生,東海降昌豨,西涼破馬超韓遂,枹罕殺宋建,漢中敗張魯,虎步關右所向無敵。可惜在定軍山下,卸了鎧甲脫了戰袍,輕敵死於黃忠老兒之手,所以我夏侯家的後人但凡為將,就時刻保持警惕,從不解甲。像先生這些文人,哪知道為將者的幸苦。」
夏侯駿是曹魏名將夏侯淵的孫子,世代將門,他也對李含這種毫無根基的庶人出身天然地就生出一種輕視,這讓李含更覺厭惡。
「我聽說臨晉侯派人來了,怎麼不見來人?難道看不上來見我這個粗鄙武夫嗎?」夏侯駿問道。
李含冷笑道:「將軍果然消息靈通,來的人不過是太傅府上的主簿而已,不過府中僚吏,哪有資格拜見將軍您呢。」
夏侯駿朗聲大笑道:「世容先生差異,即便是個僚吏,也是太傅府的僚吏,可比你這外藩的郎中令有能耐多了,你說是不是?」
李含道:「小人只是一介寒儒,但求三餐食飽而已,哪敢跟人計較能耐?」
「哼!」夏侯駿本想從李含嘴裡套出點消息來,可二人互相看不對眼已經多年了,各自幾句說就不歡而散。
「將軍,聖上詔秦王入宮,已備好虎賁勇士來護衛。要不要小人這一介寒儒,求聖上也讓將軍侍衛秦王入宮呢?」李含看到夏侯駿要走,故意刻薄地道。
夏侯駿頭也不回,冷笑道:「本座的職責是守土開疆,拱衛關中,可不是做侍衛的。你回去稟告秦王,這裡並不需要本座,本座要回長安。」
李含故意大聲笑道:「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前些日子北地胡人接連造反,將軍手下的安西軍精銳兵力縮在長安紋絲未動,卻是小人派了少許國兵擊潰羌胡,看來守土開疆之事,有郡國的軍吏就足夠了。」
夏侯駿頓時面色鐵青,鷹隼般的目光緊緊盯著李含,思忖片刻之後,卻大笑道:「那是自然,殺雞焉用宰牛刀,不然郡國的武備,留之何益?」
夏侯駿接著說道:「也不勞先生,本座忝為安西將軍,自然有資格進京面聖。可要是做旁人侍衛,哼!不但於禮不合,本座亦不屑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