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命也從他面上的表情看出如今的柳生已經萌生了退意,只因柳生純一郎已經幾乎失去了他的武功,像這樣的江湖客,失去了武功和失去生命是同樣的概念。
豪命在柳生純一郎身上上下打量,他的面上表情很奇怪,似乎想要說什麼,可又不知該如何說起來。
「閣下自然不願輕易放過某家。」柳生純一郎已經慢慢的止住了斷臂的鮮血,用早先脫下來的外衣胡亂包裹了一番,他慢慢的挪回佛殿內,自行找了片空地盤膝坐好,面上念想俱滅,只是冷冷的望著豪命,「不過,某家即便還只剩下一條胳膊,要殺某家,大不了魚死網破!」
他的話說的堅決,神色慘然,已是人到末路之象。
豪命望著柳生的模樣,實在覺得心中淒涼,這並非是對柳生的同情,而是感到對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他們這種江湖人的一種悲哀,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
前一刻還是光芒萬丈的東瀛一刀,轉眼間已變成了潦倒客,這轉變之迅疾實在讓人難以接受,豪命的心中堵得厲害,他也是個浪跡的江湖人,也不知道哪一天會變成這樣,甚至死在何方,化作爛泥一灘。
「你走吧。」豪命淡淡道。
「走?」柳生純一郎低垂的眉目忽然爆發出奪目的神采,然後迅速暗淡下去,不信道:「某家雖不算擅長算計,也懂得你能笑到最後,豈有不斬草除根的道理?」
豪命歎道:「我並未做過什麼?」
柳生純一郎還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可已經遲了,就在此時,他看見遠方大雨中有一人緩緩而來。
這人頭戴斗笠,身穿大蓑衣,看著走路老態龍鍾的樣子,可行走速度實在不慢,居然不過片刻已進了佛殿,他先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踏進室內,柳生純一郎注意到來人腳上穿著的是上好的小牛皮靴,。
「你該聽他說的話,要知道大將軍說的話很多時候總是不會錯的。」聲隨人至,來人解開頭上斗笠,脫下濕噠噠的蓑衣丟在角落,露出一張眉毛鬍子一把抓的垂涎老臉,活脫脫像個老山羊,偏偏奇怪的是他的聲音如出谷黃鸝清脆動聽。
豪命歎了一聲,閉目不語。柳生見來客雖然詭異,可畢竟年紀太高,暮氣沉沉,他只是心裡暗自戒備,叱道:「老人家,大雨天還出門來?」
這老山羊望了一眼豪命,再看地上躺著的陽春白雪和七葉,目中忍不住的流溢出滿意的光彩,他顫顫道:「有些事,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出來嘍。」
豪命沉聲道:「如今,此地大局已定,老人家要我做的事,某家已經做了,不知道你答應的事又該怎麼算?」
老山羊眉下精光一閃,他進門後站的位子極為講究,離眾人的距離都保持不遠不近,他望著陽春,陽春的左側面門上三點針眼般的黑點,頹然在地,竟無半分昔日的傲氣。
豈止是陽春,這整個佛殿內無論哪一個放到這偌大的江湖上都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如今這些人全部臥地不起,尤其是白雪,他已經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老山羊的目光最後停留在白雪臉上,那張臉很精緻,很美麗,哪怕是在昏迷中,也帶著一段難以言明的風情,「陽春中的毒是白雪下的手?」
豪命道:「正是。」
老山羊摸著自己下巴一層層垂下來的乾枯老皮,思索道:「合情合理,我早就知道,若世上還有一人能夠陽春,那就是白雪了。」
豪命問道:「哦?」
老山羊歎息道:「你不會懂的,也不必懂……」忽然,他話鋒一轉,厲聲道:「他們兩人可曾交談過什麼?」
豪命搖搖頭。
老山羊點點頭,他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頓住,警惕道:「你肯定陽春已經中毒受制了嗎?」
豪命道:「我親眼所見,親耳聽到陽春中了無可救藥之毒,老人家若是實在不信,大可自己來問陽春!」
老山羊目光閃爍,忽然自懷中掏出一柄精光四溢的短刀,手一振「撲」一聲閃電般的刺進陽春的小腹,可憐陽春中毒極深,若是平常莫說是這樣的一刀,便是那東瀛的無名一刀也不敢說自己能刺中他,英雄末路,受小人所欺。
豪命心頭一陣抽痛,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只要手一撈就能擋住那一刀,可他不能擋,只能任憑著陽春吃上一刀。
陽春麵上汗出如漿,腹中絞痛,可他的眼裡絕沒有半分的屈服畏懼之色,老山羊很滿意的看著陽春痛苦的樣子,他對自己的出刀很有把握,哪怕這陽春沒有中毒,可腹上中了這極深一刀,也幾乎喪失了全部行動能力。
豪命又道:「現在,你已經滿意了?」
老山羊道:「滿意了。」
豪命道:「既然如此,便請說出誰才是殺害老元帥的兇手!」
老山羊詭異一笑,道:「張大元帥胸口有一朵蘭花,花瓣上飛著一隻蝴蝶。」
這是白雪的獨門標記。
豪命道:「某家知曉。」
老山羊道:「其實還有一人會白雪的這獨門標記。」
豪命道:「陽春?」
老山羊道:「正是,這也是老朽一直要你取下陽春首級的一個緣故!」
豪命道:「可是,證據呢?某家並不能單憑著你的隻言片語便下判定!」
老山羊緩緩的將右手放入懷中,這一次,他在懷裡掏了很久,才又重新將手拿出,捏緊拳頭放在身前,道:「將軍,若要看這證據,還請過來看吧。」
豪命望著那皺皺巴巴如雞皮的手掌,心裡沒的一陣噁心,可還是強自走上前去,老山羊將拳頭放到豪命鼻前數寸,低聲道:「大將軍,可要看清楚了。」
「我倒要看你能拿出什麼樣的玩意兒?」豪命心底嘀咕,面上全神貫注只等老山羊掌心打開,突然,「蓬!」一聲那掌心打開後並不是什麼證據,而是一團燦爛的火花。
火花散落,空中越發顯著黑,黑得幾乎可怕。
也就在這樣的火花中,豪命緩緩的倒下,他龐大的身軀倒地時,居然悄無聲息。
煙花一剎,情系半生,縈牽夢繞,最愛是誰?
豪命直到倒下去的最後一刻,他還是不明白,「你騙我?」
現在,所有人中只有老山羊還站著,他雖然站的微微顫顫的,可畢竟還是站著的,他說道:「老朽不過點住你的穴道,並不礙事的。」
豪命鬚髮怒張,眉眼充血,厲聲道:「你究竟有何目的,到底是什麼人?」
「大將軍,居然連別人究竟是何身份也不清楚,豈能便隨意結盟?」陽春見豪命也倒下了,他似乎終於放棄了運氣調息,任由小腹上鮮血長流,雙目緊盯著老山羊說道:「人為什麼只相信一些死的東西,卻不願意相信其他人呢?」
豪命猶自怒道:「你那老元帥的絕密令符黑金令和元帥夫人的親筆信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老山羊不答,陽春替他回答了,「你只要明白了他真正的身份,就會懂得他令符和這信是從何而來了?」
豪命問:「他是誰?」
他是誰?
這個老山羊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從當日白雪第一次見到這層老皮的時候就開始想知道了,他的出現和消失都神出鬼沒,似乎對什麼事情都瞭如指掌,這樣的一個人會是誰,他的出現又為了什麼?
陽春冷聲道:「此人一身偽裝,難道你從未想過他的真面目嗎?」
豪命道:「真面目?我也曾想過他可能是成名高手易容裝扮的,可實在不能想像會是何人,要找到一人能取得夫人的信任無外乎是元帥的昔日舊部,可偏偏這些人某家全部熟知,也絕不會是眼前這人。」
陽春道:「你認不出來也是對的,只因這人的本來身份早已被隱蔽,天下間能認出他的真面目之人只剩下我一個人。」
「只有你?」豪命不解道。
陽春道:「否則他為何要費盡心思的要將我滅口?」
豪命道:「只因他身份絕不能破敗,一旦暴露其所謀之事也將一敗塗地?」
陽春道:「不錯。」他昂首面朝老山羊道:「如今你已經大獲全勝,難道還要藏頭露尾的,不肯以真面目見人?」
老山羊沉默不語,似乎在默默的思量。
陽春又道:「如今阿雪昏睡,你即便說出來了他也不會知道。」
老山羊慢慢道:「你早就看破了老朽的身份?」他自稱是老朽,可這個聲音清脆明媚,實在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莫不真是個女人裝扮的。
陽春道:「我多少知道一些。」
老山羊道:「哦?」
陽春道:「你對我們師兄弟的事情瞭如指掌,難道真沒想到阿雪早也已經心中懷疑了嗎?」
老山羊面色一動,他心中最擔心的事情被人當場喝破,冷笑道:「那便如何,只要過了今日,你一死,到時候,大事便可期也!」
豪命忍不住大聲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陽春歎息道:「你難道還沒看穿嗎,或是在你的心底根本不願意承認,她就是」
陽春的聲音從來都是冷漠的,可這一句話說的卻是微微顫動,帶著一絲激動,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夠擾動他寧靜的心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