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擠滿鮮花的院子,本該是寒梅怒放,鬱鬱蔥蔥之象,只是那十三個擇人而噬的死士完全破壞了一切。
白雪早已取下腹上判官筆放於腰際,又簡單的包紮了傷口,他當年身為百藥門門主,週身八百藥,精通岐黃要術,簡單處理之後已能站起身來,長袍上只見一灘血跡外更無他物。
白雪緩緩走出屋子,道:「神鷹十三衛!?」
白雪已認出他們正是楊天擒手下十三大得力助手,正是有了他們,才成就了鷹眼神捕的美名。
每個人的成名都不是偶然,尤其是這樣和黑道朋友作對得來的名聲更是萬萬不可攙和水分,這十三人個個身懷絕技,皆為一時之英才。
「不錯。」為首一鐵漢回道。
白雪道:「我們也一起喝過酒。」
那鐵漢道:「是。」
白雪道:「我們也是朋友。」
鐵漢面無表情道:「我們不是朋友,我等也不想與你做朋友。」
白雪面色黯淡,低聲道:「不錯,你們不是我的朋友,誰做了我的朋友總是要倒霉的。」
那鐵漢正色道:「不對,我家主人說了,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一生最大的榮幸,只是我等今日有命在身,不能交朋友。」
白雪道:「哎,你們自是奉了你家主人的密令,要留下我的性命。」
那鐵漢道:「正是。」
白雪大聲的咳嗽起來,他方才在屋內一直強忍住的咳嗽此刻加倍的劇烈起來,他弓著身子道:「我此時已中了離別環木毒,小腹更遭重創,只怕各位輕輕一刀我已然接不下了。」
那鐵漢道:「陽春白雪,天生殺星,縱然有絕世劇毒我家主人也怕不能制服,是故留下我等眾人做個萬全之策。所以我等已立下血誓,以死相報主人。」
白雪只覺得腹中火辣辣的燒得厲害,尋常厲害毒藥是痛著痛著突然麻木了就表示毒已經入得深了,而離別環木這種毒卻是中毒越深痛楚越重,一直痛到不能忍受活生生的咬下自己的肉為止,只是白雪他身子疼的越是厲害,面上笑的越發燦爛。
忽然,他覺得自己面上奇癢難忍,更從那神鷹衛士的眼中看到不可抑制的驚訝,立即明白了離別環木的真正毒性發作出來了。他藉著晨光從刀背反面看到一張可怖的臉,左面嬌艷如花,右面自眉角而下到唇邊佈滿猙獰嚇人的血斑,如同九隻小鬼揉在一起貼在那臉上。
楊天擒雖聽白雪說過這離別環木的毒性厲害,而他卻未真正明白這毒的厲害之處。
這毒是個女子從一種奇特的樹木身上提煉而出,取名為離別環,何為離別環,因為這柄環會咬人,它無論咬住什麼都會造成離別。如果它咬住人的手,那手就要和腕離別;如果它咬住人的腳,那腳就要和腿離別;如果它咬住了咽喉,那麼這個人就和這個世界離別了。
其實說是毒藥,不如說是詛咒,詛咒有情人永世不成眷屬。
古籍中記載中了此毒之人不多時面上會出現恐怖血斑,試想在自己的情人突然毀容面比厲鬼,那往日的情分能剩下多少也便很難說了,夫妻情人只怕立即勞燕分飛。所以它的名字便叫作離別環,分離的離,分別的別。當年,那女子取來考驗在自己情人的忠貞,結果如何已不得而知?此毒已失蹤多年,卻讓楊天擒尋了來下於世間最美麗的男子身上,倒是個天大的玩笑。
最美和最醜就這麼奇怪的糅合在一張臉上,產生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古怪,醜陋的讓人想吐。
白雪只從他們的眼神中便可知道自己現在面上變化已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不過,他們都是血海刀山上滾過來的,只初一會兒,發出人情常理內的對美好事物極端破壞之訝然後便立即平復,但見十餘條幢幢人影,目中俱都散發著野獸般的凶光,這景象不但充滿了懾人的殺機,更是說不出的令人心慌意亂。
白雪也已瞧出這些人久經訓練,他們此刻所發動的,也必定是一種極厲害的陣法。他恰好也知道這陣法,喚作刀陣。
它的名字很簡單,可往往越是簡單的招式,卻有不可思議的威力,便似那水晶,簡單通透愈發見得魔力四射,勾人魂魄。
白雪也曾經見過他們出手,滾滾刀陣,鋒刃加身,刀陣打開如天花散花,一旦收攏如蓮花開合,看似美不勝收,實則凶險萬分。
這些人的武功雖非絕頂,但在如此嚴密的配合下,實已無異將這十三人的武功,混合為一。
這十三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便彷彿是一人長了十三雙手、十三對腿似的,自然也無人能一雙手打過十三雙手,一對腿快過十三對腿,這樣的對手,白雪又是否能夠抵擋。
刀,刀,無數雪亮的長刀。
他緊握著雙拳,只等著這立即爆發的血戰,這一戰是誰勝誰負,他的心裡也實無半分把握,他能戰天下第一劍傳人,可他能戰一個十三個身體的人嗎?
白雪一定要勝。
他不能敗,這一戰千萬敗不得的。
敗了,他必死無疑,神鷹十三衛不是龍影,他們不會手下留情,他們是死士,他們為取走別人的性命,完全不惜自己的生死。
他們已經動了,刀已出鞘,迎著初升的嫩陽,鋒利無比。
人影紛亂,刀光紛亂。
紛亂的刀光人影,都已進逼到白雪面前,若是換了別人,委實再也無法觀察,更無法思索。
但白雪一眼瞧過,便已瞧出對方這十三人看來雖似己溶為一個整體,這十三人的腳步看來雖一致,其實每三人與三人間又另有節奏,其實卻每三人自成一組,組成四組,三四開合,主心軸便是那最不和諧的單獨一人,這人看似不再陣法之內,可閃爍忽現,每每出招卻是最犀利狠毒一個。
這十三人舞動長刀,刀光看來雖多,其實陣法的推動卻極緩??他們很明白,正規推進方是王道。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這朵花已慢慢收合,等到它完全閉上之時,被吸進去的人自然也被吃的乾乾淨淨了,這是一朵食人花。
白雪長劍早已斷為兩截,他單憑一雙肉掌上下翻飛,勉力支撐。
那刀鋒勝雪,他的頭髮與衣服俱都飛舞了起來,他自己身上,四下刀風逼人的寒意。
白雪人影,在旋轉飛舞。
但刀光卻越來越耀眼,刀風也越來越強勁,顯見這長刀陣的圈子,己越逼越近??白雪莫非已抵擋不住了?
那神鷹鐵衛心中暗想:「這白雪縱然武功絕世,但是雙拳究竟難敵四手,何況……我等不但人多,而且陣法犀利。他……他又是身受重傷,劇毒纏身,能支撐這許久已是不易。」他心裡雖有佩服之意,手上卻越是無情,刀刀奪命,環環相扣。
此刻陣法已完全發動,四下刀光,已交織成一面刀網,已是潑水不進之勢。
刀陣縮小至極點,蓮花也將完全閉合,生死一線之際。
寒夜漫長,黎明前的時刻,最暗,也最冷。
但此時已是朝陽初現,光明灑滿人間。
只聽長空一聲厲嘯,一道飛虹沖天而起,
雪花飛濺,神鷹十三衛刀陣轉眼間變成殘花敗柳,散落一地。
任何招式陣法,皆有破綻,完美本不該出現人間,創這刀陣之人將那唯一的破綻藏於最凶險最接近成功的一刻,是因為他知道,無論什麼陣法,它的圈子越小,就越易破,只因圈子縮小了,陣中眾人彼此就難免不互相牽制,只要牽一髮,便可動其全身。這種簡單的道理,本該是人人都可想得通的,只是那一刻生死一線有人多少人還能保持冷靜清楚的頭腦,還有要過人的膽氣與絕高的身手,這種人已太少太少。
於是這陣法在無形中也便接近完美了。
白雪大口的喘著氣,他雖然破了這神鷹刀陣,可也是精疲力竭,一動也不想再動了。
先前那神鷹鐵衛目光慘淡的望著自己多年兄弟死傷在地,他知道自己已經敗了,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打敗眼前那個白衣勝雪的人。
那人看似柔弱不堪風殘,卻韌似河邊蘆葦,蘆葦韌如絲。
他慢慢的站起身子,以刀橫胸道:「我們還有一陣,你可能破?」
白雪歎道:「我知道,可這一陣我不想破,我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我實在不忍??」
那鐵漢高聲道:「士為知己者死,如今主人已死,我等孤魂野鬼豈能獨生。」
白雪深吸一口氣,上古遺風,俠士高義,楊天擒以國士相待他們,他們自然已國士報之,難怪他死的那麼乾脆,也那麼的心滿意足。
白雪道:「是。」
那鐵漢喝道:「神鷹十三衛聽令!結人陣」人陣便是混戰,用人命去填,去堵,去拼。
四下重傷倒地的鷹衛聽到號令,全部掙扎起身,他們有的人已失去胳膊,有人已失去一條腿,只因那刀陣已破,收攏之力全部回饋己身,砍那白雪胳膊的變成了砍向自己的胳膊,砍腿的也變成了砍自己的腿。
他們雖已肢體不全,可站立極穩,腰板挺得筆直,風中猶如一柄標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