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劍一生從未一敗,所以他的傳人也不能敗,這無敵之名是無上的榮耀,更是一個可怕的包袱,一個一生也不能放下的包袱。
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的人,江湖中的苦,絕不是那些說書人口中的灑脫浪漫,他們的苦只有自己在人靜半夜裡默默的舔舐,天亮了,江湖人的臉上又露出剛毅堅強的神采,
白雪自然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對這個少年已充滿了敬意,也明白了龍鷹侯為什麼選他做自己的傳人,因為承認自己敗了,這句話是絕不可以說出來的,終於這少年說了。拿得起容易,放下卻是談何容易。
這沉重的名譽包袱裡有汗水、血水,唯獨不能有淚水。
可如今龍影忽然很想哭,他自從三歲後再沒為任何事任何人流過一滴眼淚,英雄無淚,化作碧血。現在的他發現自己已無法克制那將湧出的淚水,他畢竟只是個弱冠少年,可能在民間一些富裕之家還不過是個每日遛鳥斗蛐蛐的大孩子。
白雪面露不忍,長歎一聲道:「龍鷹侯早已放下了,為何你還放不下?」
龍影不解的看著他。
白雪近年來也看了不少佛家典籍,裡面不少勸人放下的箴言,只是他卻說了另一番話。
「侯爺肯將逆鱗交付與你,自然是早已看破了世間的虛名,他傳劍與你,這路便該由你來走,」他歎道:「我曾遊歷過去中原的極西方,在那裡的人們有一句話說,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只為了能看得更遠,而不是讓你去和他人比高。」
龍影怔怔的望著白雪,他發現自己一點也看不懂這個人,江湖中傳言白雪出手無情,浮行無德,可偏偏是這樣的一個人做的事,說的話讓他不自覺的看見了那個人的身影,那個高大無比至尊無上的身影,要知道這是世間武力雖可使人屈服,可真正無敵的是仁者,所謂霸者無雙,仁者無敵便是這樣道理,而這也是那人從小對他的教育。良久,龍影黯然一笑,道:「認輸是我本來以為死也不肯說的,現在說出了,心裡反倒痛快的很,我的確不如你,我不如你,有負神劍傳承!」
他忽然仰天而笑,反手一劍竟要斬下自己的右臂,「叮」一聲脆響,白雪已攔下他的自殘行為,「為何?」
「為何?」龍影癡癡的望著他,忽然道:「雪少,你可知我的名字為何叫做龍影,龍的影子,我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白雪忽然心中一動,他發現龍影找自己比劍似乎其中還有更深的含義,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出來,「龍的影子?什麼龍,潛龍?」。
「潛龍!」龍影慘然一笑,忽然大聲道:「潛龍非龍,雪少你一定要記住:九淵蟠龍才是真正的神龍!龍影敗得心服口服,對這七年的影子生活再無一絲怨言。」
淒涼的笑聲中,他已轉身大步走出了楓林。
「九淵蟠龍」白雪不自覺的想到了那四句箴言:九淵鎖龍十四年,青銅魔棺封陽逆,蟠龍白雪海中生,十地魔火斬月神,「蟠龍白雪,這個白雪是我嗎?難道他是我的影子?他一定要和我一戰便是想要證明給別人看,他這個影子比原本的正主更強嗎?他要證明的無疑是龍鷹侯,如此龍鷹侯豈非便是那條潛龍?」
白雪已經十分混亂,他只能目送龍影遠去,又彎下腰不停地咳嗽起來,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是否真的是他的影子,更不明白他怎麼會是自己的影子,他更害怕這少年會不會就此沉淪下去。
他永遠也不會想到,兩人再次見面時早已物是人非,期間發生了無數的事情,這些事的可怕都遠遠的超出了他的預料。
就在這時,突然又有人高聲歎道:「了不起,了不起,實在太了不起?今日得見這一戰,實在是天大的榮幸。」
白雪抬起頭,原來是常春青鳥二人。
他早已發現了兩人,他淡淡道:「哦?」
青鳥也大聲道:「這一戰很是精彩,不過我看的糊里糊塗的,大個子你給我說說唄。」
常春微笑道:「我問你,我大當家第一劍刺出用的是什麼招式?」
龍影那一劍氣蓋山河,招式倒是簡單,青鳥自然識得,道:「流星追月。」
常春道:「尋常人出這一招時追求的是更快更急,以我大當家的身手使出更是無愧於流星二字,可為何他身形慢了半分。」
龍影慢了,正是因為看見了白雪的臉。
青鳥細細回想,道:「不錯,那一刻,只要雪少爺尋隙出劍便可立即取了他性命!可為何?」
白雪正色道:「那一刻取巧,他已君子待我,我豈能小人還之。」
常春輕輕歎了口氣,道:「正是如此,你若是方才一劍殺了我們大當家,在下明知不敵說不得要與你拚命,你偏偏沒有,倒讓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白雪的一生評論不可謂不多,這男子漢大丈夫仔細想來可能還是第一次。
青鳥又道:「可後來雪少爺的劍無故而折,龍影也不能乘勝追擊,反而心甘情願的認敗服輸了??這又是何故?」
常春解釋道:「講武堂名劍榜第九名便是我大當家的掌中那柄逆鱗劍,此劍雖古老樸素,卻是柄不可多得的利劍,可吹毛斷髮,而白雪掌中之劍是他花了一兩七錢銀在洛陽三疊街老哈鐵匠鋪打製的,算來已十年有餘,方才兩大絕世高手之劍交戰密集,若非白雪內力灌注,這劍早已承受不住,現如今終於斷作兩截。此時我大當家只需痛下殺手,怕已可將白雪置之於死地,但他卻心甘情願的認敗服輸了??」
白雪默默的拾起自己的斷劍,歸入鞘中,黯然道:「龍影是個真英雄,無愧於逆鱗的傳承。」
青鳥笑對常春道:「他們是大英雄,你也算是一個,自古只有英雄才能識英雄重英雄,我若不是你一番講說,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其中的妙處。」
常春被她用那雙勾魂的大眼睛瞟著他,都已覺得有些受不了,他從未想到這小姑娘看人也如此可怕。
青鳥悠然神往,歎道:「你們都是難得的大英雄,我今日能見到兩位絕世英雄一戰,又聽得一位英雄講書,立馬死了倒也值了。」
白雪失笑道:「真是個小丫頭,胡言亂語,生死豈能隨意掛在嘴邊。」
青鳥嘟著嘴,道:「哦。」又伸伸舌頭沖常春做了個鬼臉道:「看不出來你不僅能抗摔,眼光倒也是不差?」
白雪問道:「什麼抗摔?」
青鳥將方纔她們一路追來的事情講了一遍,白雪直呼胡鬧,又向常春深深的鞠躬致謝道:「閣下高義,白雪銘記於心。」他一生極少言謝,方才龍影饒過他性命也未曾說一句謝,此時居然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小姑娘向人道謝。
常春不再說話,他要說的話已說完,他覺得自己已說的太多太多。比劍已經看完,話亦也說完,他拱拱手,往龍影消失的方向追去,背影消失前忽然又回頭看了白雪青鳥一眼,眼神奇異之極。
龍影走了,常春也走了,白雪也好似跟著他們走了魂。
天空大而無垠,蒼鷹翱翔九天。
白雪抬頭呆呆的看著天空看了很久,彷彿那片天空比身邊的人兒還要美麗,還要好看。
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緊緊地抓住自己身邊人的眼球,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青鳥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卻也有些自己的心思,所以他輕輕問道:「雪少爺,你看什麼呢?」
「看天啊。」
青鳥仰頭望天,奇道:「天很好看嗎?」
白雪道:「不是天好看,是天上的東西好看。」
天上有什麼?」青鳥努力抬頭看天,天空中有朵朵白雲,清風拂來,白雲蒼狗,還有一隻雄鷹在上空不住的盤旋畫圈。
白雪笑笑道:「天上長了一朵花。」
青鳥想不到白雪會開自己玩笑,一時驚喜道:「你!?」
白雪又道:「那朵花就是這隻老鷹。」
「鷹?」
「不錯。」
青鳥問道:「這只鷹怎麼好看了?難道它是母的?」
白雪哈哈大笑道:「有時候女人的想法真是千奇百怪,讓人捧腹。」
青鳥撅起嘴不理他:「雪少爺,你是在嘲笑我!?」
她雖不知白雪為何看見這只鷹開心,只覺得他開心她也開心。
白雪道:「沒有。」
青鳥道:「那你說這只鷹有什麼好看的?」
白雪指著天空,解釋道:「它一直在畫圈,可是你注意看了沒,其實它劃得每個圈都不一樣大小,速度也不一樣快。」
「那又如何?你管人家喜歡怎麼飛?」
白雪刮了下她的瓊鼻笑道:「你呀。在江湖中有一個人外號叫鷹眼的人,他一生抓的江湖大盜、通緝要犯不計其數,正是天下捕快的祖宗,六扇門的第一把手,他就有一隻老鷹,一隻很聰明的鷹。」
青鳥呆呆道:「難道這只鷹就是他那只千里緝敵的神鷹嗎?」
白雪點點頭道:「正是。」
青鳥道:「你又是如何確定的呢?」
白雪歎了口氣道:「因為鷹眼楊天擒是我的朋友,生死相交的朋友。」
青鳥忽然想到:「他不是已經退隱了嗎?」
白雪點點頭,道:「不錯,但是現在也許他能夠幫助我什麼?又或者有什麼事請需要我的幫忙。」
青鳥道:「他知道你在這附近,所以借用這只鷹來找到你?」
白雪搖搖頭道:「這只鷹在我們頭頂已經盤旋了近半個時辰,他已經找到我了,而且還借這只鷹的口叫我去找他。」
青鳥道:「他用一隻畜生就能隨意將你召喚過去?」
白雪捏捏她的臉笑道:「傻孩子,我們是朋友,如果有一天我有一隻鷹,我發個信息即使是千里之外他也會趕來的。」
青鳥問道:「只因你們是朋友?」
白雪認真道:「不錯。」
青鳥道:「你們已經十年沒見面了?你依然相信他?」
白雪道:「不錯。」
青鳥道:「雪少爺,我想陪你一起去,只因我也想看一看你的朋友,認識下你的朋友。」
白雪道:「不行。」
青鳥焦急道:「為什麼不行?」
白雪道:「他既然已隱居,自然不會想見外人,我應該尊重他。」
青鳥道:「你瞭解他?」
白雪道:「我瞭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