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林立的黃浦江畔,水灣形成的三面環水格局裡淤積出一塊風水寶地,蒼翠古木蔭蔽習習中平地豎起一座小院。在一派喧囂繁華里大隱於市。若說陳天浩的宅子是雄視三江海迎八方,這座小院卻是據水一方深藏不露。這裡便是擰靈的家。李虎丘隨擰靈穿過繁華似錦並仍在不停錦上添花的申城核心地段,來到這座傲據城中地坐擁城外心的小院。彷彿前面是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心境,忽然一轉便到了小巷流水人家。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小院雖小卻佔據了城內核心之地,等閒人想在這裡鬧中取靜豈非如做夢?李虎丘對擰靈說,「能在這裡擁有這樣一方天地的人一定很了不起。」「還行吧。」擰靈不在意的向前方大樹下水榭旁一指,「喏,人就在那兒呢。」
古木下有白髮蕭蕭老者正在江邊垂釣。擰靈徑直走過去說:「我回來啦,還帶個朋友來,暫時在家裡住一天。」擺手招呼李虎丘過來,「喏,就是他,叫李虎丘,別看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功夫卻高的沒邊兒。」老者慢騰騰收了釣竿,提起腳邊魚簍,回首看虎丘時,只見他鬚髮皆白老態龍鍾,看上去沒有一百也有九十。慢悠悠走向小院,邊走邊言:「你這臭丫頭眼中,隨便哪個江湖騙子的功夫都高的沒邊兒,一個女孩子,成天到晚只想著打打殺殺的事情,成何體統」
擰靈對虎丘說,你就跟我一樣叫太爺爺好了。李虎丘微笑點頭附和一聲。老者駐足在李虎丘面前,注視一會兒,終於點點頭說:「一個人通常年輕時有眼力,年老後有眼色,年輕人最難得是既有眼力又有眼色,可以少走很多彎路,最要不得是把很好的眼力當做眼色,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李虎丘不卑不亢笑道:「我與農秀兩面之緣泛泛之交,大概還用不到您這幾句提點。」老者微微怔了一下,額首道:「如此最好」
擰靈走過來說:「人家是我費心請來的高人,答應了要傳我幾手功夫,要是讓你給破壞了,害我學不成功夫,你就負責送我上少林寺學功夫去。」老者對她極為寵溺,聞言絲毫不以為忤,只說:「你哪回不這麼說?卻也沒見你學到了什麼真功夫。」老者說罷再問虎丘:「你會功夫?」李虎丘環顧四周,江邊小船裡趴著一名狙擊手,水岸古木上藏著一位手足粗大的年輕人,其他隱蔽之處還有幾人,虎丘分別向這些人挨個招手,然後笑道:「估計比負責您安全的這幾位要強上一點點。」
老者大為驚奇,「你居然能看破他們幾個的行藏?還真不是一般人物,你究竟是何人?」老者已經聽擰靈說起過虎丘的姓名,所以當他問虎丘是何人時,問的一定是虎丘另一個身份。一個擁有這樣身手的年輕人,絕不像有閒工夫來教小靈兒功夫的人。老者把問題想的複雜了,沒料到李虎丘偏偏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到此地。虎丘直言不諱說:「我是ziyou社的大龍頭,這個答案您滿意嗎?」老者稍稍思索片刻,沉吟問道:「陳天浩兄弟的新老大?」李虎丘額首,「正是晚輩。」老者面色肅然道:「請院中看茶」擰靈在一旁看著,大吃一驚,老祖有多少年未對誰道一個請字了?反正從她記事兒起便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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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擺著茶桌。老人和年輕人對坐品茶聊天,擰靈在一旁坐立不安雲裡霧裡。
老人說:「陳天浩兄弟的事體牽連了很多人,影響面還在擴大,小趙親自出面主持這件事,掃清寰宇的決心不小呀。」
李虎丘說:「我只是個江湖人,上面那些人之間的成王敗寇的勾當我不感興趣。」
老人笑道:「你要真的只是個單純的江湖人,今時今日早已亡命天涯,哪裡會有餘暇坐在我面前喝茶聊天?」
李虎丘道:「我其實到現在還是榜上有名的大通幾,而且是東方和西方都在通緝的頭號惡賊,如果不是前陣子立了寸功於國,此時此刻還真如您所言,不知道在哪裡亡命天涯呢。」
「一個人就敢與天下為敵,小伙子好大的氣魄」老者微感驚訝之餘讚歎道:「猛虎不會在意領地裡多一隻小貓,一個人想要成為天下公敵,首先還得有天大的本事,陳天浩兄弟我是知道的,海上大班拎得清的人物,踩在黑白之間近二十年,你能降服他們,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虎丘並不自謙,笑道:「術業有專攻,這方面我有一支很專業的團隊。」
老人道:「人貴自立,靠人是一時,靠己才是一世這道理不深奧,可惜卻很少人願意用心體會,我這麼說是因為我已曉得你是誰的孫子,你老子是哪一位,你能在這樣的背景下仍堅守自己的道,很不錯」呷了一口茶又道:「身處水深火熱窮街陋巷,身上卻還能保持這份淡定從容,更不錯」
虎丘道:「水深火熱這個詞用的好,兩樣湊到一起剛好是一盆洗澡水,豈能不泡個自在?窮街陋巷不等於窮途末路,侯門豪家深似海,未必就比窮街陋巷的日子好過,我求的是自在。」
老人呵呵一笑,「求自在者常不自在,要我說你最近一定不太自在,所以才會這副模樣出現在我面前。」
李虎丘微感驚詫,問道:「您何以見得?」
老人道:「據我所知,你那位老子和姓謝的小子的確厲害,作為政治人物,潔身自好進退裕如,最重要是實力強橫底牌深厚,可以說他們身上已幾乎無懈可擊,但政治從來不是孤立的遊戲,老子身上沒有破綻,兒子身上卻是漏洞百出,換成我是你老子的政敵,一定會在你身上想辦法。」
李虎丘對老人的話深以為然,他也已猜到老者的身份,傳聞申城農家逸園號稱小zhongnanhǎi,農家深處有位老神仙。解放初期**搞公私合營,強行兼併私有企業,總理在zhongnanhǎi盛宴邀請國內各個行業私有企業的精英大佬,其中輕紡工業和糧食加工業大鱷農逸夫正是第一位在公私合營合同書上簽字的企業主。他也因此得到太祖賜予的紅色資本家的稱號,不僅成為總理的座上賓,更曾經在中央擔任經濟建設小組副組長。如今,這位老者的長子已是位列仙班,站在那山峰之巔上的人物之一。這位老神仙在申城幫中威信極高,可以說是對今上都有一定影響力的人物。他都這麼說,足以見虎丘目下狀況不容樂觀。
「您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李虎丘舉杯問道。「據我所知,農家以商傳家,從不參與黨內權利紛爭,您家的那位大先生雖然身處廟堂之巔卻從來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
農逸夫道:「天下熙熙為利往,老頭子一百歲的人了,沒什麼利可爭的,放縱情懷說幾句廢話只想為正道留一點骨血」老人斜望殘陽,飲一口茶香,繼續道:「政者,正也。御政之首,鼎新革故。可惜今日人心不古,執政而不正,邪風鼎盛。李謝二人都是善為事者,又都難得的不拘泥於陳腐世俗,有鼎新革故之志,這樣的人物政道百年僅三五人而已,無不殉道於理想,老頭子由衷希望他們能成事。」
農逸夫的話令李虎丘陷入沉思,農家以商傳家已有百年光景,百年間華夏天下風雲數變,農家崛起周旋於亂世,屹立飄搖於赤潮中,至今日成為華夏第一的赤色豪門,這位前代掌門的政治智慧深邃如海,雖然已是百歲高齡卻不難看出他思維依然敏捷。這番話是在提點虎丘當心提防李援朝的政敵針對他下功夫。事實上那些人早就在做了,只不過沒能拿他如何罷了。一時沒奈何並不等於始終無可奈何。農逸夫的話已明白無誤的有所指,有大人物正企圖在虎丘身上打開對付李援朝的缺口。
農逸夫說這番話的目的或許並不僅於此,但一片赤誠確然無疑。李虎丘觀人早已脫離察顏觀色的層次,他看的是人心,正者心音弘大穩正,心懷叵測者心音絮亂邪祟。農逸夫正是前者。虎丘沉吟片刻後鄭重道:「晚輩正身處於逆水寒流中而不自知,多謝您贈予的肺腑直言,一語點醒夢中人。」農逸夫擺手道:「你我見面實乃奇緣,如果不是我這小重孫女成全,我即便是知道一些事情想要讓你曉得,卻也絕不會主動找你攀談。」
農逸夫臉上現出疲態,擰靈恰在此時站起身,先衝著農逸夫微嗔道:「真沒勁,本來蠻好的心情都被你給破壞了,我請他來是教功夫的,統共只有一天的時間,倒先被你佔了一下午。」農逸夫呵呵笑說,「人老話多,這就把他還給你。」擰靈又對李虎丘道:「想不到你還真挺了不起的,連老祖都知道有你這號人物,怪不得你敢揍趙陽一巴掌,不過我才不管你有多厲害,我把你請來是教功夫的,別看你跟老祖談的來,要是敢言而無信,我照樣還把你抓回去。」
擰靈的名字裡有個靈字,人也如其名一般精靈古怪,看著大大咧咧傻姑娘似的,但其實每個舉動都很有分寸,說的話似乎刁蠻卻絕不惹人反感。李虎丘笑道:「你身上功夫基礎不錯,只是缺一些拳經要義的指導,不得入門的要領,傳你功夫的人只教你強身健體的方法而沒傳你打人的技巧,那位師傅這麼做其實並無惡意,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學功夫,強身健體的意義本就大過實戰意義。」擰靈剛要搶白幾句,卻被虎丘擺手打斷,續道:「我說要教你幾手功夫,便一定會教,你的功夫底子是詠春熊,鉗陽馬和單雙蝶馬都有幾分火候,看你舉手投足的架勢已得小念頭之真味,只要稍加點撥便不難學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