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暖窮困之極時見到了虎丘消失在飯店深處的背影。一般來說人經常是這樣,擁有愛情的人往往對現實和權勢悠然神馳。擁有權勢和富足的人又總夢想追求真愛。馬春暖這會兒小肚子癟癟的,身上什麼都沒有了,但依然嚮往愛情,她覺得自己這份感情沒什麼可懷疑的了。她一直是富有詩意的人,靈魂深處嚮往的是唯美夢幻般的愛情。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一句:愛情來臨時毫無預兆,可以有千百種原因,可以因為春夏秋冬,因為風花雪月,因為勞累過度,因為閒極無聊,因為軟弱,因為剛強,因為需要安全,因為喜歡冒險,因為絕望,因為希望,隨便什麼理由都可能導致某人愛上另一個人。馬春暖認為自己至少不是一見鍾情,她有充分的理由愛上屋子裡的那個男人。因為儘管只有短暫接觸,但上述的那些理由她幾乎都經歷了。
她知道此時此刻不應該衝動,那個人一耽現她來了,多半會避而不見,最好的辦法是等在門口,一直等到四目相對的一刻。天空開始飄落雨絲,細雨紛紛,更增夜涼如水。馬春暖的行李箱裡有一把傘。她撐起雨傘站在細雨中,一陣風吹過,雨絲變成雨霧,雨傘阻止不了雨水打濕她全身。在這個雨絲如霧的夜晚,她站在飯店外餓癟了小肚子,等他吃飽喝足後從裡邊走出來。那種渴望是她從前絕不可想像的。因為這場雨,她體會到懷抱寂寞如冰的滋味,從此她對愛情的渴望升級了。
李虎丘犀利的目光穿透細密的竹針編製織花竹簾,在細雨中伊人的臉頰上掃過,停頓了一瞬,在心底微微一歎。馬春暖看上去境況不佳,她為何要站在那兒?為何會一臉疲憊渾身寒戰?虎丘轉過這些念頭時,燕子姐在他心中種下的大樹便又要作怪了。一個男人成熟的開始便是學會說no的技巧。虎丘克制住請她進來喝碗熱湯的念想。眉宇間帶出幾許不忍。陳天浩察言觀色,看出虎丘有些心神不屬,順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問道:「怎麼?龍頭認識她?」
李虎丘點點頭說:「算是世交,嚴格論起來她還長我一輩。」陳天浩動容,李虎丘的世交豈有尋常人家?他老於世故,目光通明,一眼便看出事情絕非大龍頭說的這般簡單。試探問道:「不方便見?」李虎丘答非所問道:「她一直在哆嗦,好像遇到了什麼麻煩,這事兒不能坐視,等一下不管她需要什麼盡量滿足,但不要明說是我的意思。」陳天浩應了一聲是,問道:「看她的架勢好像在等人,多半剛才咱們進來時被她看到了,等一會兒如果問起你,我們怎麼說?」李虎丘道:「隨便你怎麼說,總之這大妞兒是個天大的麻煩,這事兒必須你親自來辦,既不能招惹,更不能讓她在咱們眼皮底下出問題,就一個原則,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想盡一起辦法禮送出境便是目的。」
陳天浩表示明白,立即安排人去辦,李虎丘起身告辭從後門匆匆離開。馬春暖被請進飯店大堂,陳天浩送走大龍頭後回來接待這位姑奶奶。馬二姑娘坐在那兒,正和一杯熱水較勁。從未想過一杯熱水的味道會這麼令她期待,水還沒涼到可以沾唇,她便迫不及待的喝了兩口,被燙的哈了一口氣。陳天豪小心翼翼看著這位把ziyou社大龍頭嚇的鑽後門的姑奶奶,「飯菜還得等一會兒,要不您先來一碗湯?」
馬春暖把水杯放下,左右看了一眼,問:「他呢?」陳天豪賠笑道:「您問誰?」馬春暖沒理他,站起身四下張望,向著之前目睹虎丘消失的方位走去。陳天浩剛好迎面過來,趕忙攔住,躬身陪笑道:「您這是要上哪去?」馬春暖往他身後瞄了兩眼,她當然明白眼前這個器宇軒昂顯非尋常可比的中年男人為何對自己如此禮遇。那個男人如果不想見自己,就算追上去就能見到嗎?她點點頭自我介紹道:「馬春暖,先生怎麼稱呼?」
陳天浩心中一動,原來她姓馬,在心中把上頭幾個大腦袋中姓馬又有可能與李家是世交的人物過了一遍,猛想到一個可能,不由悚然一驚,難怪大龍頭要鑽後門。道:「原來是馬秀,敝人陳天浩,那是舍弟天豪,馬秀一看就是冰雪聰明之人,我知道您是衝著誰來的,但他不想跟您見面,我們也沒有辦法,您似乎晚上還沒用飯,不如先在這兒簡單用幾口,有什麼事情等您吃過飯再說?」
李虎丘果然不出她所料的避而不見。馬春暖此刻飢寒交迫,能選擇的餘地本就不多。她猶豫了片刻,想著是不是要表演一場絕食來逼他出來?轉念又想,那樣的話馬二姑娘也未免太不值錢啦。小賊擺明了躲著她,但無論如何他們也已算見過面了,他總歸沒有對她的窘迫狀況不聞不問。她心中篤定最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點點頭說:「給你們添麻煩了,吃的用的,日後我一定會還給你們。」這話說的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矯情,人家擺明了在小翼招待,哪裡會跟她計較這些,但也不知是為了尊嚴還是某種習慣,這幾句話她必須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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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號上,李虎丘坐在船頭,望著遠方大宅院在夜色下的輪廓。尚楠剛掛斷電話,走過來坐到他身邊。船艙裡不時傳來妮娜嘶聲竭力的哼唧聲。李虎丘說:「明兒搬岸上住去,天天聽這動靜誰他媽睡的著?」尚楠笑道:「當初還不是你極力撮合他們兩個?小妮娜原本的心中偶像可是你。」李虎丘嘿嘿一笑道:「你不覺得他們很般配嗎?一對兒小狗熊。」笑容一斂,問道:「陳天浩怎麼說?」尚楠道:「暫時安頓到陳家住下,馬春暖的包在火車站被竊,身份證,銀行卡和手機全丟了,所以才鬧到那步田地。」李虎丘道:「這位馬二姑娘不是一般難纏,老陳這招緩兵之計怕只是權宜之計,等她度過了眼前危機便會想辦法鬧騰要我去見她,回頭你跟老陳交代一下,不管她怎麼鬧騰,堅決一口咬定不知道我在哪兒。」
尚楠還是第一次見小虎哥對一個女人這麼敬而遠之。忽然想,男女之間的問題就是這麼難以捉摸,有人旱的夠嗆,有人洪澇成災。小虎哥用情不專處處留情,卻有人不惜翹家千里迢迢從燕京追來。而他尚楠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一心一意對燕明前,到現在卻還是不溫不火進展緩慢。女人啊,真是奇怪又難捉摸的動物。想到這兒不禁歎了口氣。李虎丘狐疑的看著小楠哥,「你小子這氣歎的有古怪,心裡頭發什麼sāo呢?」尚楠臉一紅,道:「你這叫以己度人,我歎口氣而已,怎麼就心裡發sāo?」
虎丘嘿嘿笑道:「少跟我裝蒜,你照照鏡子瞅瞅自己的臉色再說話,快說,想到什麼了?」尚楠被迫急了嘴巴張開又閉上,明顯欲言又止。李虎丘面色一變,擔憂道:「你該不是把燕明前給辦了吧?」尚楠先點頭再搖頭,忸怩道:「總是差最後一步。」李虎丘好奇的:「你進展到哪一步了?」尚楠搖搖頭沒吭聲。李虎丘心道不妙,急問:「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你小子存心想給老子當姨夫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麼不好說的?」尚楠終於說道:「上回我們在外面開房,我向她求婚了。」李虎丘聞聽開房二字蹭的站起,隨即又坐下,「看你這熊樣子就知道妄圖給老子當小姨夫的陰謀沒有得逞。」尚楠長長一歎道:「她每次都說有點接受不了嫁給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男人。」
李虎丘問的有點粗俗:「她跟你睡過了?」尚楠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面露甜蜜之色道:「去年你和東陽走後沒多久我們就到一起了。」以尚楠的人品模樣,這般努力追求一個女子,誘惑力之大未必亞於絕色佳人倒追男人。燕明前縱然心有所屬,但畢竟正是鮮花怒放的年紀,在這開放的年代遇到尚楠這誘人的極品,一時按捺不住卻也不難理解。李虎丘苦笑道:「這麼說你小子已經是老子事實上的小姨夫了?」尚楠黯然道:「可惜她心裡另有別人,跟我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寂寞。」
李虎丘搖頭道:「別胡扯女人對自己第一個男人的感情永遠是特殊的,燕明前受的是最傳統的教育,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開放,她能把自己交給你,便已經是接受了你,只不過一來是她自己覺得移情別戀不太好,二來你在這件事兒上又太過靦腆了,聽我的,明兒放你一天假,買一大鑽戒送她,這事兒就成了。」尚楠懷疑的看著他,「小虎哥你這真的假的?你不是一直不想我真成你姨夫嗎?」李虎丘笑道:「誰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給你便是我的弟媳婦,我還想管她叫一聲弟妹呢。」
尚楠被他說的精神振奮躊躇滿志。李虎丘的神色卻忽然黯淡下來,尚楠奇道:「你又怎麼了?不至於為一個馬春暖愁成這樣吧。」李虎丘微微一笑搖搖頭。他其實是想起了高雛鳳,女人對第一個男人的感情總是很特殊,男人何嘗不如此。尤其是少年無猜時發生的情感更令人難忘。遙想當初竊玉偷香與高雛鳳珠聯璧合,他讓高雛鳳從女孩進化到女人,而他自己也在高雛鳳的溫柔中蛻變成了情場浪子。當日種種彷彿就在眼前。上回帥五冒名代表青幫參加賭王大賽一事全仗她幫忙才騙過葉德朝。前次和東陽去歐洲,本打算去看看她的,可惜陰差陽錯緣慳一面。多年不見也不知佳人近況如何?三年前倒是聽說過她的消息,記得那時候仇天回來說起她已經嫁人生子,自己那會兒還著實為此鬱結遺憾了一陣子。
尚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說:「小虎哥,你這沉吟來的奇怪,心裡頭發什麼sāo呢?」李虎丘坦然道:「想起少年時彼此影響深刻的一位故友,在一起盤桓月餘,終於還是有緣無份,她現在人在歐洲,一個女人獨挑青幫大梁想來頗為不易,我上次去歐洲時本想去看看她,可惜陰差陽錯沒能成行。」尚楠道:「左右無事,不如過些日子你我和東陽三個再走一趟?」李虎丘意興闌珊:「等李李平安生產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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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頃刻間,天風一轉細雨再降。李虎丘眼望江流入海深色與淺色相溶相濟,大自然妙手分陰陽,交替混合間似蘊含了無窮變化至理。忽想起聶嘯林曾說,真正的武道究極者都是以天地自然為師,自謙說聶嘯林和孔文龍都不過是承前啟後之輩。只有感悟於人心世情師法天地自然變化者才夠資格稱為開天闢地的人物,從這點上說,師法崇山連綿而獨創硬太極功夫的龍勇甚至都要強過他們。心念一動,猛想起當日龍勇托自己將畢生武道感悟轉交尚楠一事來。脫口而出道:「尚楠,你可還記得我上次讓人轉交與你的那本手記?」
「當然」尚楠堪稱武癡,對那本為他打開武道修行另一扇門的奇書又怎能忘卻?李虎丘道:「當日走的匆忙,有些事沒來得及對你說明白,你道這位叫龍勇大師為何會把畢生領悟毫無保留的送給你?」尚楠一愣問道:「難道不是因為虎哥你?」李虎丘笑道:「我哪有那麼大面子?這位龍大師的功夫敢稱天下第三,比之聶嘯林和孔文龍也只稍遜一籌而已,這樣的人物畢生所悟何其珍貴?如非嫡傳弟子或親兒子豈能相授?我又不是他親兒子,他怎可能輕易便把這麼寶貴的東西傳給我。」
尚楠聞聽似有所悟,卻絕難相信心中猜測,遲疑道:「虎哥的意思??」李虎丘重重點頭嗯一聲道:「沒錯雖然當時他沒有明言,但我有十足把握斷定,龍勇正是你的親爹,你之所以叫尚楠,很可能是從了母姓。」尚楠聽的目瞪口呆,心神激盪,站在那兒良久無聲。李虎丘又說道:「你們父子長的酷似,又都是武學界不世出的天才人物,而且你從軒學的硬太極功夫正是龍勇獨創的,你小子的天賦所以那麼高,正是源自這位武道上開天闢地獨創分心合擊之術的超級大宗師。」
尚楠顫聲問道:「那,那他現在人在哪裡?」李虎丘眼望北方,沉聲道:「他大戰聶嘯林吃了敗仗後單獨走了,具體去了哪裡我也不清楚,但據聶嘯林說,龍大師經過那一敗之後,武道進境定會有所突破。」尚楠凝重道:「無論如何我要帶上明前去見他一面,請虎哥幫忙成全」李虎丘責無旁貸:「ziyou社會調動一切資源尋找他的下落。」頓了一會兒又說道:「你老爹是不世出的武道大宗師,而你小楠哥也堪稱匹世難尋的武道奇才,年紀輕輕便早早突破到圓滿境界,子承父業青出於藍,看著順風順水,但其實你要想達到你老爹的高度卻是千難萬難,這其中機緣和努力之外還要看幾分天意。」尚楠不解其意。李虎丘一指江流入海交匯處道:「你往那看。」
尚楠定睛觀瞧,只見江流湍急至此盤旋混入海中,深淺二色相交終匯成一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看了半晌沒看出所以然來。自知在心境修為上差虎哥十萬八千里,難窺其中奧妙。忙問虎丘這代表了什麼意思?李虎丘道:「你練的是硬太極,特點是威猛無儔但剛中有柔後力綿綿,正如這江流湍急洶湧日夜不休,你看那裡深淺交匯,急流到此與大海匯合生出盤旋變化,剛與柔轉化於瞬間形成的巨大漩渦,力道卻要比急流還要大何止數倍而這便是剛柔轉化的威力試想一下與人對敵時,你強敵人便更強,當兩股力道交匯時,你如果能借對手的力道將剛勁於瞬間化為柔力,將你的力道與對手的力道合二為一,牽引帶動,使其不攻自破,輾轉變化間正合了這剛柔轉換之道,到那時即便對方力量強過你越多,便越難抵禦你們二人之合力。」
尚楠靜靜望著水流變化,體會虎丘言中深意。李虎丘又說:「功夫拳法練到你這地步,已是百代究極境界,上下千年與你相若者不在少數,但超過你這圓滿境界的卻絕對是鳳毛麟角,也就是說拳法到了你這層次夠資格做你師父的人已不多,前人經驗心得固然重要,但對你而言充其量是借鑒一二,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還必須要以自然為師。」
尚楠看著水流變化,漸漸入迷,手上不知不覺比劃起來。單鞭推手,雀尾亮翅,收放進退間剛柔變幻,似乎頗有所悟。李虎丘見獵心喜,探手一搭,喝道:「一個人體悟終究是閉門造車,不如哥陪你走幾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