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樓的查櫃正是書生王茂。李虎丘跟他算是舊相識,因此很好溝通。當場說明來意,連同梁子的事情一併說了。王茂聽罷,點頭道:「這位梁先生的事情好辦,可以先在多寶樓幫手,您擅長什麼物件,回頭咱們挑幾件請你給摟兩眼,看看你的眼力,也好給您安排合適的位置。」又對李虎丘道:「虎丘兄弟,你的事情,咱們借一步談。」
「金師傅遇上一件麻煩事!」王茂愁眉苦臉邊往後走邊說道:「他老人家已經被捕十幾天了。」
李虎丘一皺眉,忙問:「出了什麼事?」
「一言難盡,你聽我慢慢跟你說。」王茂招呼李虎丘後堂看茶,道:「前一陣子文物部門在豫省發現了一座大墓,據說是東漢靖遠侯古墓,打開之後發現已經被摸金客光顧過,*楊牧峰副部長受命主持此案,很快查明這案子是金師傅多年前所為」
李虎丘聽了,勃然站起!猛然想起蘭青峰之死,心下豁然明白。楊牧峰這便是要徹底跟過去告別了,他想幹乾淨淨沒有半點牽忌的做官。蘭青峰之死,斬斷了他在黑道上最後一根風箏線,現在,同樣洗白了的金川便是他在白道上的眼中釘。想到這,李虎丘忽然省起,金川被捕的誘因正是他殺死蘭青峰。蘭青峰之所以留下金川,多半就是留下他配合自己牽制權柄日重越來越想跟過去徹底告別的楊牧峰。
一想到是自己連累了金川,李虎丘不禁心急如焚,在屋子轉了幾圈後,說道:「王茂師兄,金師傅的事情到了哪一步了?」王茂愁眉不展,道:「這件案子對外是封鎖消息的,我托了好多人,但沒人敢幫忙,金師傅曾說過,摸金行裡的人一旦現眼,就別指望誰會出手幫忙,誰出手誰就得陷裡頭。」
李虎丘肅聲道:「王師兄,實不相瞞,這件事跟我還有些關聯,楊牧峰跟金師傅他們本是師兄弟,步非命和郝瘸子都死了,前些日子蘭青峰又被我殺了,現在活著的人裡,知道楊牧峰黑暗內幕的人只有金師傅,所以他才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心要置金師傅於死地,這件事因我殺死蘭青峰而起,我絕不會坐視不理,咱們共同想辦法救金師傅,我現在最想知道金師傅被羈押在什麼地方?」
王茂被李虎丘的話嚇得夠嗆,用驚駭的目光打量著李虎丘,臉上儘是難以置信之色。「你說你殺了蘭師傅?怎麼可能?」王茂吃驚的叫道。李虎丘擺手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還是跟我說說金師傅被關在什麼地方吧,黑的白的,不管用什麼方法我得進去看他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能把他撈出來。」
王茂說道:「自從金師傅被帶走,就一直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甚至連羈押的地點都沒告知我們,老六這些天一直在外頭打聽消息,到現在也沒個准信兒。」
李虎丘凝眉沉思,楊牧峰的目的是堵住金川的嘴巴,肯定不會給金川開口說話的機會,想通過正規渠道見到金川,除非有比楊牧峰更大的人物出面,如果不走正規渠道,就只有自己尋到地方摸進去。前者他倒是有一條路子可走,但一想到李援朝有可能還會以此為由對他提要求,他便一陣陣猶豫,而且他想到如果總因為江湖上的事情去找李援朝,那他前些日子在宋三一案上表現出來的讓李援朝放心的東西恐怕全成了無用功。他甚至想到,李援朝會因此把他強行留在身邊。見識了蘭青峰的絕頂武力後,李虎丘已明白這世上強中更有強中手,就算李援朝身邊沒有能留住自己的人物,那位三巨頭之一的爺爺呢?董兆豐師傅不就是專門警衛這些中央大幹部的嗎?李虎丘想到這些,決定還是先不驚動李援朝為好。他想自己先打探一下虛實,看看有沒有可能把人給弄出來。
李虎丘交代王茂:「王師兄,楊牧峰和金師傅是師兄弟這件事千萬不要傳出去,假如金師傅現在還活著,這個消息沒洩露出來就是唯一的理由。」
王茂問李虎丘在哪裡落腳,李虎丘說,暫時還沒有地方,但決不能去金師傅家落腳,不能被楊牧峰知道他已經到了燕京,並且正打算插手這件事,否則,很可能會因此要了金師傅的老命。
從多寶樓離開的時候,梁子家學淵源基礎眼光都不錯,他告訴李虎丘,他被聘請為多寶樓的二查櫃。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李虎丘也替他高興。梁子道:「全憑您的面子,多寶樓在京城古玩界論名氣雖不是頂尖拔份兒的買賣家,但卻常有轟動寶物現身,在圈子裡是公認的有真東西的大買賣家,能到這裡繼續吃這碗飯,您不僅是幫我找到了飯碗,還間接成全了我爸的心願,所以,請您無論如何也要到我家裡吃頓飯。」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梁子竟已哽咽,可見,能回到古玩行裡,對他而言意義之重大。
李虎丘心中一動,問道:「你家可有空餘的房間?」
梁子忙不迭點頭,道:「不怕您笑話,我家裡還就是空房間多,除了我爸爸的那些寶貝書之外,所有的傢俱都被人當古董搬走了,一進三間的四合院,就我們爺倆住,全是空房間。」梁子說罷奇怪的看著李虎丘,暗想能在多寶樓一言九鼎的人物還會找不到地方住?誰不知多寶樓的金三爺,是京城裡著名的院子迷,手裡邊好幾個四合院呢。
李虎丘道:「我初來乍到,還沒找到落腳地,想在你們家租一間房子,可方便嗎?
街邊上,被逼的提前退休,賦閒在家的端木野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街口的幾個小佛爺在那裡起哄。有幾分英雄遲暮,寶刀空置之意。
在秦副部長的安排下,端木野雖然退休,卻並沒離開京城,還被落實政策按級別分了一套三居室。現在他一家三口都搬到京城來了。這也是楊牧峰跟秦高嶺的意思,名義上是關心他,實際上誰都猜得到,他們是不希望他繼續在南邊揪住黃寶江不放。
幾名沒眼色的小佛爺圍住了一位戴眼鏡的老者,亂哄哄的功夫,便偷了老者的衣兜,結果卻一無所獲。幾名小佛爺白費了功夫,惱怒起來,竟罵罵咧咧推搡老者,那老者只是縮手縮腳唯唯諾諾一味躲閃,看樣子似乎精神上有些障礙。端木野剛要走過去阻止,忽然見小巷裡跑出一名青年,衝到這群小佛爺中間,邊罵邊動手。
端木野正擔心青年吃虧,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李虎丘!端木野愣了一下,暗想,這小子來京城幹什麼?他說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不知兌現沒有。
另一邊,李虎丘已經走到纏鬥的人群中,抓住站在梁子身後,正亮出匕首的小佛爺的肩頭,輕輕一甩便丟了出去,舉手投足間,已將幾個小賊放倒。喝罵一聲,滾蛋!幾名小賊嚇得屁滾尿流眨眼間跑的一個不剩。端木野遠遠的見此情景,心中甚感安慰,這小子不管有沒有退出江湖,至少他的正義感還在。他剛想過去打個招呼,前邊梁子已經牽著老者的手,領著李虎丘進了胡同。端木野追上來,人已經找不見,卻不知他們進了哪家門戶。
走進梁國寶家的四合院,重簷上鑲著平安如意,門簪上刻著吉祥二字,有抱鼓石上雕了一頭小獅子,活靈活現,影壁牆上斗大的福字飽滿喜慶,看著就讓人心情舒暢。小院內,有限的空間被充分利用,幾株葡萄籐正野心勃勃的擴張,企圖侵佔院中一棵海棠樹的地盤。華夏人信風水,燕京人蓋四合院有講究,門不能對大路要衝,不能對獸頭,煙囪和屋角等等。過去李虎丘絕沒有心思觀察這些,但現在他卻在金川的熏陶下,培養出了欣賞華夏古典美的情趣。小小院落,雖只是一方小天地,卻構建出華夏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智慧。
李虎丘面露讚歎之色,緩步而行,腳下的步子卻是隨著目光在動。梁國寶早見慣了這院子裡的景觀,自然不能理解李虎丘此刻的心情。他攙扶的老者正是他父親梁思漢。這老爺子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家內家外每況日下,兒子也被人砸了飯碗,甚至還自甘墮落,老爺子心情不暢,鬱結的久了竟患上了抑鬱症,一天到晚蔫呆呆,跟誰都不愛講話。梁思漢也注意到了李虎丘對院子裡的景物感興趣,忽然破天荒的問了句:「家裡來客人了?」李虎丘聞聽,忙收拾心情道:「您好。」梁思漢沒什麼表情,卻問了一句:「看到什麼了?」李虎丘脫口而出:「您這院子很好,看到了天人合一。」梁思漢渾濁的眼神忽然變的清明些,道:「現在的年輕人懂得欣賞老燕京四合院的不多了。」
梁國寶傻眼的看著一老一少在院中聊天,說的內容他都懂,但其實又都不懂。老爹已經很久沒跟自己說過一個字了,他甚至不跟任何人講話已半年多。這是梁國寶半年來第一次聽梁思漢跟人說話。梁思漢忽然看向兒子,面露不滿之色,道:「客人來了怎麼不會倒茶招呼?當了幾天小流氓,連家裡的禮貌都忘了嗎?」
梁國寶更傻眼了,一動不動。「爸爸您這是」梁思漢怒道:「真以為你爹老年癡呆了嗎?老子沒病,我就是睜眼看不到一個善類,一個個腦門子上都頂著個大錢兒,除了銅臭味,一點人情味兒也聞不到,所以才懶得跟俗人壞人講話,你的這個朋友不錯。」梁國寶還沒反應過來,梁思漢又怒道:「你是不是當混子當傻了?沒有出息的東西,古玩行裡就找不到一口乾淨飯了?一棍子打趴下就沒膽子起來的混賬東西」梁思漢越罵越激動。末了道:「回來幹什麼?」梁國寶忙給他引薦李虎丘,道:「爸爸噯,這回您兒子算遇上貴人了,就是他,今天把我介紹給了多寶樓,明兒起,我就是多寶樓的二查櫃了。」
梁國寶知道父親的心結一半都跟自己不長進有關,這半年來他心中有愧,也一直不大敢跟父親講話。這才讓父子間溝通更加困難。現在他又回到古玩行裡了,在父親面前總算有個交代了,這才忙不迭的獻寶似的把消息告訴父親。
梁思漢有些不大相信,狐疑的問:「他說的這都是真的?」李虎丘道:「舉手之勞,也是他身上真有這個本事,夠資格端那個飯碗。」
梁思漢這輩子飽經風雨,早修煉成以心眼觀人的本事,從被小混混欺辱,李虎丘出現一刻起他就在觀察兒子領回來的這個新朋友。他發現這少年跟以往兒子領回來的那些人絕不一樣。打抱不平驅趕小流氓時這少年有霸氣卻不張揚,非經過大事者不能有此心境。在庭院中欣賞四合院時,李虎丘又表現的虔誠自然沒有絲毫做作。正對了這老頭的脾氣。
庭院裡,濃色大碗茶飄著芬芳,葡萄籐下李虎丘跟梁思漢對坐敘話。
「小伙子是東北人?」梁思漢把手扇子放到石桌上,「喝茶。」
李虎丘依言喝了一口,道:「是,從小在哈城長大,不過我籍貫是燕京的。」梁思漢聞聽絲毫不以為怪,「知青的後代。」李虎丘說是。話題引入正題,梁思漢一指東廂房,道:「論理該讓你住北屋正堂的,但家中許久無人打理,有些混亂,只好委屈你住到東廂房去,那裡原來是我放書的地方,那混球知道我愛看書,倒是沒忘記時不時清掃那裡。」李虎丘自然不會嫌棄,也知道燕京人善於客套,北屋為尊從來都是主位,沒道理讓給客人居住。他點頭一笑:「客隨主便,還要多謝您不嫌我打擾了。」
梁思漢想起兒子進多寶樓的事兒,問道:「虎丘跟多寶樓的金三爺是什麼關係?」不等李虎丘回答,又道:「說起來也有五六年沒見過他了,不瞞你說,這古玩行裡我生平只佩服三個半人,金三爺便是其中的一位。」李虎丘十分好奇他佩服的另外兩個半人是誰,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金三爺是我師伯,我跟他學過三個月古玩行裡的道道。」梁思漢忽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李虎丘半晌,終於憋不住問道:「你可跟金三爺一起摸過金?」這老頭眼光毒辣看出李虎丘是江湖人的做派,他從來都是直腸子,赤子之心不失,儘管多年來因此吃過很多虧,依舊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李虎丘絲毫不介意,搖頭道:「金師傅不摸金多年,我才多大年紀,哪有那個機緣跟著長見識。」
梁思漢又問道:「既然跟金三爺關係匪淺,為何不去他那落腳,可著四九城的圈內人打聽去,誰不知道他是古玩行裡的大地主,還不能給你安排個落腳的地方?」
李虎丘稍感為難,不想撒謊又不能實話實說。正猶豫著,忽聽門口傳來自行車聲,停在了院子外,李虎丘道:「您有客人來訪,咱們一會兒再說。」梁思漢可沒他這個耳力,直到敲門聲響起,才恍然大悟。梁國寶打開大門,只見門口處站著亭亭玉立一名警花,正是新來的片警端木靜。
梁國寶問她有什麼事?端木靜一邊用大眼睛往院中張望,一邊說道:「統計住戶信息,登記暫住人口,你們家一共幾口人?」
梁國寶答:「兩口人,就我跟我爸爺倆。」端木靜的目光望向背對門口的李虎丘,問道:「他是誰?」梁國寶道:「哦,對了,忘跟人民政府匯報了,這是來我們家租房子的一住戶,需要登記是吧?」端木靜點點頭,道:「讓他自己過來,需要核對身份證,另外明天帶上你們家戶口本到派出所來給他開一個暫住證。」
李虎丘起身來到門口,跟端木靜照面。「果然是你!」「怎麼是你?」前者是端木靜說的,後者是李虎丘問的。李虎丘聽的心中一動,暗想,她這口氣分明是已經知道我在這裡,此行就是上門來核對的。端木靜道:「我是這個管片的片警,既然是你就不用特別登記了,能跟我說說來燕京是幹什麼的嗎?」李虎丘道:「舊飯碗扔了,只好出來尋找活路。」端木靜當著梁家父子面不便多說,點點頭道:「希望你好自為之,最好不要給我們找麻煩。」
李虎丘點頭道:「慢走不送!」端木靜轉身走了一半兒,回頭道:「我爸提前退休了,現在特別閒,前陣子還念叨你了呢,沒事兒的時候不妨去看看他,你挺對他脾氣的。」李虎丘點頭稱好。端木靜騎上自行車,一道黃綠窈窕身影瀟灑遠去。李虎丘聞聞空氣中遺留下的味道,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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