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玫瑰,常存芬芳。做人來說,這是很高的境界。人的美好情懷可以扭轉對周圍事物的看法。這會兒,李虎丘坐在大胖子身邊,神色自若。那股子難聞的體臭和尿袋散發出來的異味他恍如未覺,保持著一貫的微笑,時不時還跟大胖子開句玩笑。
剛才李虎丘替他報了警,但結果很不理想。老賊憑空消失了,乘警按照大家描述的樣子找遍了整輛列車,也沒找到老賊的影子。之前接替蟹爪兒坐到這裡的老者看來也受不了大胖子的味道,起身去過道兒抽煙,再也沒回來。車廂裡站著都能睡著的人很多,卻沒有一個願意坐過去的。李虎丘笑瞇瞇回到原來座位,他溫暖的表情和剛才的義舉為他在大胖子心中加了不少分。大胖子難得的衝他點點頭。
列車上的廣播提醒廣大旅客,車上為大家燒了開水,早餐吃方便麵的旅客請趁現在去把面泡上,燒開水的爐子已經關火,中午以前不會再提供熱開水。
那時候還沒有大碗麵,有經驗的人上車以前除了準備吃的外,還有人會準備個大茶缸子,這東西既可以喝水又可以泡麵,實在是具華夏特色鐵路運輸旅途上一件頂級法寶。李虎丘的大茶缸子是上車前老苗遞給他的。茶垢斑駁,上面卻有李虎丘為數不多的溫暖記憶。他拎上大茶缸子接了一大缸子熱水,心裡卻有幾分猶豫。老苗從來都是勸他學好的,現在他卻要用老苗給大茶缸子做道具,偷人家的東西,實在是有些對不起老苗那顆良善之心。
就在李虎丘還在糾結是否對大胖子下手時,冷不丁身旁走過一位老太太,路過李虎丘他們那個座位時,忽然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一下子側身倒到胖子懷裡,手上潔白的瓷杯裡,整杯具鐵路特色的七十度『開水』全都傾瀉在大胖子身上。嗷的一聲,大胖子被燙的一躍而起,老太太慌手慌腳的拿個手絹去給他擦水。李虎丘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暗道一聲:英雄所見略同,***老賊手段厲害,這麼大工夫就把自己化妝成這個吊樣子。
那個老太太正是去而復返的老賊蟹爪兒。身為資深大賊,越是有挑戰的活兒越是能引起他的興致。他可是跟李虎丘打了賭的,他想奪得華夏賊王的榮譽,有李虎丘幫助就等於減掉了一個競爭對手,增加了一個幫手。可前提是他必須在這場打賭中獲勝。如果李虎丘借口胖子身上還有錢,不肯認輸,那他之前不是白忙活了嗎,所以他不惜冒險再次殺了回來。這次他得手了。三兩下的功夫,大胖子腰際的東西就落到他手裡。
李虎丘眼見著他得手,三節塑料包裡至少是六萬塊錢,距離李虎丘猜測的十萬塊錢還有差距。
生為孤兒,活了這麼大,命全是天賜人給的,活的起就輸得起。但輸得起不代表可以輕易認輸。
半小時以後,胖子再次發出了殺豬似的慘嚎,並且這次哭的見者傷心聞者落淚,滿車人陪著他泫然欲淚。依然是李虎丘幫他報的警,依然是尋摸了半天沒找回來。胖子喃喃自語,這天殺的賊啊,這缺了大德生兒子沒屁眼的賊李虎丘聽的一頭汗,他知道胖子身上還有錢,且不在少數,但胖子現在的狀態,讓他不知該不該下手。
胖子很快幫他下了決心。
可以肯定大胖子在原單位地位不低。在那個北方多半地區還處在誰家孩子長得胖全家得意洋洋的年月,有他這一身肥膘的人絕不多見。猖狂慣了的人如果吃了大虧,輕易不會罷休,一旦發作好比傅紅雪的明月寶刀,不飲血不回。更有甚者,還會遷怒於人。胖子空罵了一陣,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疑,別人都對他避之不及,這少年卻對他身上氣味聞而不覺,就這一點就很可疑。其實這些都不是最重要,對於胖子而言,李虎丘身上最吸引他的是年少和藹,貌似很好欺負。胖子有氣沒處撒,便抓了李虎丘來撒氣。他張嘴便罵李虎丘是賊骨頭,喪門星。這是人性向下的天性使然。不過倒給了李虎丘對他下手借口。
李虎丘的江湖守望的是盜亦有道的俠義。他還沒有受虐忍辱的胸襟,他毫不猶豫的賞了胖子一記大耳光。胖子吃痛大罵他小癟三,李虎丘一把拎住他的衣領,凶狠的目光讓人望而生畏。一個有決心殺人的人,身上的殺氣未必比沒決心卻意外殺過人的人少。大胖子終於懂得,在虎狼環伺的東北,就算是一個小小少年也不是可以輕辱的。李虎丘注意到門口有乘警正走過來,鬆開手惡狠狠的警告胖子管住嘴巴,扇耳光警察最多教育兩句,回頭有的你受的。
大胖子被趕來的乘警帶去做筆錄,一去不回。深夜,兩節車廂之間的過道上,化了妝的蟹爪兒來找李虎丘。
蟹爪兒:「咋樣?願賭服輸不?」
李虎丘:「你拿去的不過是小頭的,那傢伙身上的大件兒還好好的呢,你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他腿上綁著東西呢。」
蟹爪兒詫異的:「你不是說那個是尿袋嗎?」
李虎丘笑道:「尿袋是尿袋,東西是東西,胖子被乘警叫走了,等他回來我給你表演一手絕的!」蟹爪兒將信將疑看著他沒說話。
爹媽遺棄,淪為盜賊,人生如此失意,李虎丘依然快樂堅持著。他的江湖裡除了前邊說的盜亦有道,還有不斷挑戰的快樂,還有對外面世界的憧憬。如果顛沛流離和精彩多姿等同,如果平淡安穩和一潭死水同義,李虎丘一定會選擇前者。
胖子被警察送回來了,神氣飽滿,精神振奮!原來,這傢伙跑到警察的值班室睡了一大覺。當著警察的面,此時下手難度何止百倍遞增。李虎丘臉上掛著年少輕狂的微笑,憑著藝高人膽大,如橄欖球運動員一般撞上大胖子,一瞬間的工夫,李虎丘的手如射出去的弓箭,在大胖子身上身下劃拉一圈。他貌似狼狽的從被他撞翻在地的大胖子身上跨了過去。整個過程只有十幾秒鐘。大胖子恍然未覺,李虎丘轉身說了一句對不起,還沖那名乘警報以微笑。之後才神色自若的走進車廂之間的過道。將懷中散發著濃濃體味的十扎塑料包丟給等候在那的老賊蟹爪兒。「下車吧,這案子鬧大了,這趟車非得被翻個底兒掉不可。」蟹爪兒說快到鋼城了,我正好去訪個朋友,他也要去參賽。
列車剛好到達遼寧的鋼城,老賊蟹爪兒拉著李虎丘一起下了車。蟹爪兒興奮的說道:「老弟好手段,你這招兒叫什麼名字,這樣的絕活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李虎丘從他手中接過胖子身上的財物,用手掂量一下,說道:「走,尋摸個地方把這筆錢花掉。」
鋼城孤兒院,老賊蟹爪兒陪著李虎丘把這筆錢捐了出去。蟹爪兒問李虎丘:「老弟,你不是說家裡邊還欠了外債了嗎?下了包拿到錢咋不先還債?」
李虎丘搖搖頭,說道:「這錢來的不仗義,浪費揮霍或者花在自己身上就更不仗義了,花在這裡,老天看的見,不會怪罪,我李虎丘是個孤兒出身,全靠老天眷顧,吃百家飯活了下來,除了老天之外,最該感激的就是人,人生就是一齣戲,在戲裡邊把錢花沒了是很重要的事情,別等散場了,多少錢都變成紙。」
蟹爪兒約了朋友,二人找了個小酒館等候。
「人生還可以再臭屁一點,我這輩子要做一個過手一百億的窮光蛋!」小酒館裡,李虎丘幾杯酒下肚之後發出豪言壯語。十六七歲的年紀,被沉重的心理負擔壓成個深沉的小老頭模樣,幾杯酒下肚,就將他的年少輕狂勾搭出來。蟹爪兒環顧四周,另一張桌子邊上坐了兩個人正看向這裡,做賊的是個低調的職業,蟹爪兒用手捏了捏李虎丘的手,說道:「你少說兩句,等大鼎子來了,咱麼上了火車,隨便你發酒瘋。」
李虎丘眼神忽然清明,低聲笑道:「我這個年紀不妨輕狂兩把,不然到了你那個年紀連回憶的樂趣都少了很多。」
小酒館大門外走進一人來,長的滿頭白髮,但面色紅潤,身形筆挺,看上去五十來歲的樣子,有幾分老港片裡終極boss的意思。那人進來之後,左右打量一下,很快發現了蟹爪兒和李虎丘坐的那張桌子。走過來沖蟹爪兒說道:「老謝!」二人親切握手,並未互擼手錶之類的打招呼。蟹爪兒為李虎丘做引薦,這就是號稱東北賊祖宗的大鼎子,認真論起來,我和你師父郝瘸子都是他的晚輩。
那年月的賊雖然名聲臭了些,但真要是手藝高超,其實也是個很小資的工作。一個人,一雙手,一身牛仔,一段浪跡天涯的旅程。在大鼎子身上,李虎丘彷彿看到了浪子的歸宿。
大鼎子十分健談,讀書不多卻勝在見聞廣博,尤其難得的是此人堪稱義賊。他對李虎丘講了三不偷的原則,李虎丘聽了之後很以為然。
老幼婦孺不可偷;李虎丘忽然惡趣的想到僧道婦女不可臨敵,一旦臨敵定有外科手段。大鼎子給他解釋了為何不可偷的道理,李虎丘從字面上就已理解,當即表示明白。急難病危不可偷;這四個字往往關乎生死,這樣的人身上的錢九成九是救命的錢,人命關天,所以不能偷。慈善厚德之人不可偷;人心向下,慈善之人難得,出門就遇賊,天長日久難免冷了心,寒了意,慈善之心滅了,這世間會越來越冰冷的。
李虎丘說大鼎子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大鼎子笑笑,只說這是最後一次出門幹活,其實是為了家裡的女人。他告訴李虎丘如果有一天,有女人肯為你生孩子,那你就應該立刻丟掉一切流浪的念頭,守在那女人身邊。李虎丘對這句話懵懵懂懂不以為然。
五天後,三人結伴來到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