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敖此次被劉徹敕封為征討草賊將軍,領十萬南軍主力開往穎川,暫行三軍主將職權,全力抵抗兩王聯軍的進攻。說是暫行主將職權,那是因為公孫敖雖然領了一個專為討伐叛軍而設的將軍職銜,但那中軍主將的位置,卻是留給秦城的,等到秦城一到,公孫敖就得乖乖去做他的副將。而這,也正是公孫敖為何會在陽翌城主動出擊的原因之一。誰會從骨子裡願意做備胎?
大漢中央有南北二軍,北軍經由劉徹整頓之後,只剩下騎兵,如今號稱有精騎十五萬,可以說目下是專為對付匈奴而立。南軍兵制遵循舊制,車步騎兵皆有。只不過近年來車兵數量相對之前要減少了些,步卒人數倒是有所增加。南軍十萬,騎兵僅有數千,其餘九萬皆是車步兵。
公孫敖自打丟了陽翌城之後,三天退卻三百里,現今將大軍駐紮在陽翌城西邊的一個名為丘城的地方。陽翌城一戰,公孫敖大敗,折損兵將兩萬餘。雖然動了筋骨,好在元氣尚在。在丘城,狼狽逃離至此的公孫敖見兩王聯軍一時沒有追來,終於能夠重新排兵佈陣,構造防禦工事。因為不知兩王聯軍什麼時候會殺過來,公孫敖不敢將動靜整的太大,以防工事還沒有修築好兩王聯軍便趕了過來,自己措手不及。
兵法雲戰必攻城,皆因城是一個地方的戰略要地,交通位置重要,且掌控一個地區的經濟命脈。有城的地方皆有攻防,城即是兵家必爭之地。
比之李廣,尚且年輕的公孫敖在夕陽下屹立在丘城城頭,面朝東方,面容嚴峻,愁在眉頭。良久,公孫敖長歎一聲,對身邊的幕僚說道:「兵貴神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叛軍聲勢浩大,每日所費物資自然龐大,這種時候,劉安那老匹夫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以最快的速度向長安方向進軍。說不得他十幾萬大軍只會留下一小部分留守陽翌城,大軍連城都不會進,就會朝這邊殺過來。聽說劉安手下有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是劉安花了大價錢打造出來的,人數不多,只有六千,但卻當得虎狼之師這四個字。前日在陽翌城夜襲失敗,數千騎兵折損在陽翌城外,就是吃了這支騎兵的虧。如今我大軍到達丘城已經兩日,按說劉安應該不會放過趁我軍立足未穩的機會,派精騎前來突襲。可到如今也不見叛軍的蹤跡,延年,你可能猜透劉安那老匹夫的用意?」
被公孫敖稱為延年是一個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男子,本身很有儒雅氣質,但是一雙陰氣的眸子卻將他整個身子的平衡打破,看起來有些不大協調。這位李延年是公孫敖的心腹,第一幕僚,外人稱其足智多謀,有孫臏之才。
李延年在公孫敖側後半步,聞言他佈滿陰氣的眸子顯得有些深邃,平靜道:「常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劉安本身狡猾奸詐,這回他的軍師更是早在淮南國就有兵家第一大才之稱的吳懷素,這兩人湊在一起,指不定就能弄出什麼讓人防不勝防的陰謀詭計來,將軍不可不小心。」
「先生就直說該怎麼辦吧!」公孫敖擺擺手,有些煩躁,「他劉安有吳懷素,本將也不有先生嗎?以先生之才,別說一個吳懷素,就是孫武在世本將也不懼!」
對公孫敖擺手煩躁的不客氣之舉,吳懷素神色平淡,不過眉宇間卻有些傲氣和冷意,「前日在陽翌城,我就曾勸過將軍不要出城襲營,將軍卻不聽便是延年再如何有能耐,也只是一介書生,萬事還需將軍指揮調度,況且延年不過就是一個書獃子罷了,安敢妄稱大才?」
「先生怎麼又提起這茬?」公孫敖只覺得腳底生火,忍不住就想跺腳,終歸是耐住性子,知道已經敗過一場的自己再經不起失誤,當下只得好聲好氣向李延年拱手,「陽翌城夜襲是本將的過失,現在該當如何,還請先生賜教,本將一切聽先生的便是。」
「將軍是征討草賊將軍,在下一介白衣罷了,怎敢讓將軍事事唯命是從?」李延年話說的不鹹不淡,但發自內心的傲氣卻怎麼都掩蓋不住,不過挖苦了一番公孫敖之後,李延年還是道:「當下形勢雖然莫測,但追根到底也不難應付。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叛軍的目標是長安,自然不能繞過咱們,這城他們肯定是要攻的,既然如此,將軍大可以以不變應萬變,只需要加緊修築城防,佈置軍陣以逸待勞,同時多派游騎即可。」
公孫敖聞言有些氣餒,無奈道:「又是固守待援,在陽翌城先生便是這般說辭,好似在有意等秦城左大將軍來一般,讓人聽了覺得好生不爽快!」
李延年冷哼一聲,不客氣道:「將軍大可以率軍打回陽翌城去,將陽翌城奪回來便是,如此豈不是大功一件?」
「」公孫敖怒從心生,看著李延年那張驕傲的沒邊兒的臉就想一巴掌甩過去。
這個李延年,本是市井間一個鬱鬱不得志的書生,公孫敖賦閒時偶然結識,為其才華所驚艷,後來自己被劉徹重新啟用,便一直將這位為五斗米折腰的士子帶在身邊效力,這些年李延年確實為公孫敖出過不少好點子,但這人的脾氣卻是一天天見漲,傲氣得不行,這讓公孫敖十分脾氣已經有了八分不滿。
「前兩日接到消息,左大將軍已經從長安出發,按理說這兩日便該到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公孫敖扯開話題,不是他度量大,而是想到李延年雖然越來越傲氣了些,但畢竟是給自己做事,自己著實沒有必要跟他生氣。至少,沒有必要鬧翻臉。「前些時候西域之行左大將軍再立奇功,以一己之力將西域玩弄於鼓掌之間,好生風光!該不會是在西域累得狠了,沒了力氣來這邊主戰?」
「在下不知。」李延年眼中閃過一抹鄙夷,對公孫敖將脾氣發到秦城身上的行為很是不屑,回答得也沒什麼心情。
當年李延年初次見公孫敖這位名聲在外的士族子弟時,也曾為其文采所驚艷。不說其他,公孫敖辭賦功夫確實不一般,李延年自認為便不如。後來公孫敖重新被啟用,邀請自己輔助他,李延年便答應了下來。一者確實是因為佩服公孫敖的才華,也折服於他禮賢下士的氣度,再者,自家的老母親的病著實太耗錢了些,李延年不願意老母親老而不安。兩者一權衡,李延年便入了公孫敖的府邸。
只不過世事總是多與最初的期望不同,很多人不能只如初見。跟在公孫敖身邊久了,李延年發現公孫敖除卻辭賦可以,治軍本事差的一塌糊塗,而且為人氣量狹小,嫉賢妒能。這讓李延年漸漸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了人,也就愈發不耐起來。
而公孫敖對左大將軍秦城的妒忌,更是讓李延年鄙夷。秦城如何,李延年自己心中有桿秤,所以很不能接受公孫敖的行為。當然,李延年並不知道早年公孫敖跟秦城有過一箭之故。否則,對公孫敖對秦城的敵視態度,也就能習慣不少。
李延年的回答便沒有讓公孫敖的心情如何起伏,因為他在情緒上已經陷入了與秦城的泥潭中,此時更是在擔憂秦城到了軍中,會如何讓自己難堪。如此想著,公孫敖的眼神漸漸陰狠起來,以至於一拳砸在城牆上,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
「叛軍即將臨城,本該早就到軍中主事的左大將軍卻遲遲不見人影,若是叛軍大軍突然攻城,萬一事情有變,算是誰的責任?」公孫敖冷哼一聲,轉身讓自己的親兵隊長過來,吩咐道:「傳令下去,若是左大將軍逾日不到,本將願意與眾將士在丘城死戰,一雪前恥!讓眾將士做好準備。」
親兵隊正領命而去,公孫敖的臉色才稍稍平緩一些。
李延年此刻再也掩飾不住對公孫敖的鄙視,冷哼著撇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公孫敖雖然明面上是傳達要與眾將士血戰到底的決心,其用意實則是將可能出現的戰敗責任推到秦城頭上去,讓眾將士都知道秦城逾期沒有到任,是他貽誤了戰機。
公孫敖的眼神重新投向東方,忽然心中冒出一個叛軍最好速來攻城的想法。
如此,自己還是沒有功勞,但至少,有戰敗責任並不是自己一個,還有一個大將軍在前面頂著,自己的罪也能小些,也就能不為人所注意些。
思來想去,公孫敖嘴角開始浮現出一絲冷笑,得意的冷笑。
這個冷笑,直到他接到從東面飛奔回來的一名哨騎的探報。
那名哨騎說道:「東面四十里之外發生激戰!」
「激戰?」公孫敖一愣,「誰跟誰?」
「一方是像是叛軍的先鋒騎兵,另一方,打著秦大將軍的旗號!」
「秦城!?」公孫敖徹底呆住,「他在東邊跟叛軍交上手了?這怎麼可能?」
李延年眼睛一亮,再看向公孫敖時,眼神中儘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