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匈奴人眼裡,樓蘭人向來都沒有什麼地位可言,那是一個低低在下種族,就連他們的國王,也只是一群螻蟻的王,沒有什麼威嚴,談不上高貴。用一句話說,匈奴人向來都是不屑於與樓蘭人作比的,或許在他們看來,人跟螻蟻有什麼好比較的?
這是匈奴人的一般心態,這種心態源自於他們廣袤的國土、他們在前面幾十年一直所向無敵的百萬鐵騎。正是因為這種自信,匈奴人才敢只用五千騎兵便大搖大擺的駐紮在樓蘭王城之外,並且派遣使者進入扦泥城與樓蘭談判。
說是談判,其實不過是施壓罷了。
匈奴人不將樓蘭國放在心上,甚至是不將西域三十六國放在心上。也是,西域三十六國加起來還不到匈奴全盛時期國土的四分之一,人口更是少的可憐。最重要的,還是西域這些國家的軍隊確實沒有什麼戰鬥力,那前些年被匈奴趕走、並且連報仇的心思都不敢有的大月氏,都能在西域佔領一塊大的離譜的地盤,並且威服近旁的諸國。這這讓匈奴軍隊如何能夠提的起來對他們軍隊實力的重視?
這回要不是有大漢在一旁作梗,讓匈奴人不得不忌憚,害怕被西域和大漢兩面夾擊,匈奴人早就發兵滅了西域諸多有著讓他們眼饞東西的國家。話說回來,一切的根源還是在於大漢這個關節上。
匈奴人如今已經恨透了大漢,畢竟早先近百年的時候大漢對匈奴都沒什麼威脅性可言,被打了被搶了還會乖乖送女人過來,生怕把自己伺候的不像大爺,把他們自個兒裝得不像孫子。
但是忽然就有這麼一天,一直逆來順受談不上什麼人格尊嚴的大漢竟然雄起了,十萬大軍埋伏馬邑,之後更是差不多每年都要從匈奴人手裡搶一大塊地盤,殺一大群他們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勇士。這讓匈奴人的自尊心和世界觀都受到了挑戰。
如今,匈奴已經遠走漠北,說起來匈奴人覺得自己如今已經生活的頗不容易了,帶著恥辱背井離鄉,毫無人格。但便是如此,大漢的那位擁有雄心壯志的皇帝好像也沒有要放過他們的意思,現在又派人來西域跟他們搶錢搶糧搶地盤,這讓匈奴人鬱悶糾結到了極點。
就像這回來馳援骨碌都的援軍主將,也是一個普通的匈奴人,他心中便是做如此想。
不過話雖如此,這位勇士還是希望著有朝一日能夠在戰場上與漢軍一較高低,最好是找回自己一個戰士的尊嚴。他相信,匈奴人還有與大漢爭雄天下的實力。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被一直未被他放在眼裡的樓蘭大將軍偷襲成功。左臂失去了只覺,整個人也在樓蘭大將軍的猛攻下節節敗退,這讓這位匈奴勇士內心的憤怒和羞辱感達到了一個不曾有的極點
樓蘭大將軍臉上的肌肉在抽動,那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興奮。匈奴人這些日子以來在扦泥城外的耀武揚威讓他早已不爽到了極點,今日將一個匈奴將領打的節節敗退,這讓樓蘭大將軍心中很有成就感。
「敢來樓蘭胡作非為,你知道死字怎麼寫的嗎?」樓蘭大將軍心中豪氣如同這片戰場上逐漸勢大的戰火,越燒越旺,到後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發出一個豪言壯語來顯示自己現在的大勇行為。
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樓蘭大將軍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是怎麼決定與匈奴開戰的。
匈奴援軍主將臉色鐵青,雙眼中噴薄著狂躁的火焰,但是身體傳來的無力感讓他無力回天,這讓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似乎要咬碎牙齒一般。
「匈奴小兒,乖乖投降,大將軍我留你一個全屍,哈哈!」樓蘭大將軍聽見自己的叫囂聲,覺得這真是自己聽到過的最霸氣的話。
忽地,匈奴援軍主將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意味,在樓蘭將軍猖狂無度的話語下,這抹神色並沒有被樓蘭大將軍發現。
感受到匈奴援軍主將的力道越來越小,樓蘭大將軍覺得自己可以終結這場廝殺了,於是他大吼一聲「死」,斬出了自己全力的一刀。
在這一刀斬下去的時候,樓蘭大將軍意外的發現,匈奴主將的臉上並沒有驚駭恐慌的神色,反而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
不等心中驚詫的樓蘭大將軍反應過來,匈奴援軍主將身形一縮然後猛地一張,就從戰馬上撲了過來,在樓蘭大將軍恐懼的眼神中將他從戰馬上撲了下去。
兩人「撲通」一起落到地上。
兩人的眼睛瞬間都瞪得大大的,而後瞳孔漸漸渙散,漸漸沒了光澤。
撲在樓蘭大將軍身上的匈奴主將,後背中透出半截帶血的長刀來。而他手中的長刀,也貫穿了樓蘭大將軍的脖子。
在匈奴主將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採取了同歸於盡的戰術,將得意洋洋的樓蘭大將軍一把拉進了地獄。
他用死,維護了他作為一個戰士的驕傲,在一個被他視為螻蟻的生物面前。
兩人的身體疊在一起,兩人的鮮血流淌在一起,彼此糾纏,直到在冰冷的夜中逐漸冷去,逐漸凝固。
秦慶之在看到樓蘭大將軍和匈奴援軍主將死在一起的時候,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死得倒是乾脆。」然後就將匈奴主將戰死的消息傳播出去,同時帶領剩下的樓蘭將士將剩下的匈奴騎兵擊潰
在樓蘭王派遣來的第二波,也就是最後一波迎接隊伍到達這片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戰場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滿地的屍首,和屍首上燃燒的烽火,以及烽火上散發著刺鼻腥味的濃煙。
這支隊伍的主體並不是軍隊,樓蘭王也不敢派出那麼多的軍隊出城,這支隊伍也不大,多是一些樓蘭官員。在官員之外,才是一些護衛力量。
秦城將骨碌都的人頭和匈奴援軍主將的人頭收起來,然後令人將樓蘭大將軍的屍體收斂好,準備將他們帶回扦泥城。
先前秦城知曉樓蘭大將軍戰死的時候,並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感歎了一句:「這個大將軍死的也太容易了,這讓我覺得我這個大將軍都更加不值錢了些。」
倒是西科茶夫,在聽聞樓蘭大將軍戰死之後,特地跑到已經收斂好的樓蘭大將軍屍體邊,鄭重的行了一個軍禮。
受了傷的西科茶夫,肅然而莊重。
「你不是說你們樓蘭的軍隊都是一堆爛泥,扶不上牆,你不屑與之為伍嗎?」秦慶之看到西科茶夫這番模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科茶夫認真的搖了搖頭,看著秦慶之面容嚴肅道:「之前我確實瞧不上他們,因為他們紀律渙散,因為他們在面對匈奴軍隊兵臨城下時也縮在城中不敢有什麼舉動。但是就在方纔,他們向侵略的匈奴人發動了衝鋒,在這片戰場上,他們拾起了他們作為軍人的尊嚴。所以此刻,我敬重他們。」
秦慶之點點頭,不復多言。
「若是日後樓蘭與大漢聯盟,作為誘殺骨碌都的關鍵人物,你就是第一功臣。」秦城走過來,親手為西科茶夫包紮傷口,這讓西科茶夫受寵若驚,秦城只是笑著讓他不要亂動,「不過,要是樓蘭日後還是與匈奴有來往的話」
「那我就會被千刀萬剮。」西科茶夫接上話,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似乎他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秦城一邊繼續手中的動作,一邊笑著問道。
「不擔心。」西科茶夫道,「因為擔心也沒有用。」說到這裡,西科茶夫自嘲笑了笑,然後正色道:「我就是一個小民,命賤得很,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要是我想身居高位的話,卻難如登天,還不得不拿命去拼,而且拼了也不一定有機會,多半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對我來說,已經很好了。」
「你倒是爽快。」包好了傷口,秦城站起身,對鄭重向自己行禮致謝的西科茶夫道:「能將追名逐利這件事說的如此直白,可比那些偽君子強多了。」
「小民就是個名利之徒罷了。」西科茶夫攤開手笑道,「不敢奢求青史留名,只希望這輩子能夠活的不窩囊,能活的暢快。」
「哈哈」眾人聞言俱是大笑。
少頃,樓蘭王派來迎接秦城等人的使臣滿頭大汗的小跑過來,從他們不安的臉色中秦城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對戰場並不適應,相反還很反感。而實際上,跑過來的還是身體素質相對過硬的,還有一大群人在遠處就已經吐的不省人事了。
不只是這些官員,便是很多樓蘭軍士,此刻都吐得七葷八素。
經由領路人的介紹,使臣向秦城施禮,「見過大漢大將軍我王命我們前來迎接貴使團進城。」
「不必客氣。」秦城笑著應了一聲。
一個騎兵在這個時候跑過來,對秦城耳語道:「大將軍,有匈奴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