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東方一線魚肚白,中天空灰藍一片,四野曠寂無聲,晨露微涼。驃騎營眾將士和三千逐郡屯兵開始拔營,燈火通明的大營中人來人往,影長影短。
六千匈奴俘虜被排列成一列長隊,從大營中蜿蜒而出,像是一條遍體鱗傷的長蛇在扭動著扭曲的身子,了無生機。六千匈奴俘虜兩邊,是肅然的三千逐郡騎兵。紅袍,黑玄甲,腰懸長刀,披風招展。
因為秦城的一道軍令,昨日夜裡,六千匈奴俘虜遭受了慘無人道的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本就因為飢餓沒有什麼力氣的身子硬生生被搾乾了最後一絲氣力。一夜無眠的他們這會兒正是困頓、飢餓、無力交相壓迫之時,一張張粗狂草原漢子的臉,早已經沒了昨夜剛開始的憤憤不平,只剩下疲憊和痛苦。他們佝僂著的身子猶如一根根彎竹,機械而緩慢的移動,眼神空洞的沒有半點神采,這一切在訴說著他們在這裡遭遇的悲慘。
驃騎營已經列好了整齊的隊列,一萬五六千的人隊伍在半亮的天空下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樹立在地上的秦戟和懸掛在腰間的長刀無不在昭示著這支隊伍的森然殺氣。
猩紅的披風,飛舞出整齊的隊列。
秦城驅馬趕到逐郡屯兵都尉馬漢身邊,比秦戟的鋒刃更加冷冽的眼神掃了一眼眼前半死不活的六千匈奴俘虜,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聲音傳進馬漢的耳朵裡,「此去逐郡兩三百里之遙,如此速度何時能到?」
「秦將軍的意思是?」經過昨日一夜,馬漢已經對秦城的「殘忍」有了很深的印象,聽到秦城這話他便知這群匈奴俘虜今日怕是又不能安生的過去了,當下嘴角就抽了抽。
「必須加快速度。」秦城的聲音讓已經跌到一日谷底的溫度再次下降了一些,「如果他們自己走不快,馬都尉應該不介意幫幫他們吧?」說罷看了馬漢手中的馬鞭一眼,「馬鞭不僅可以用來趕馬,也可以用來趕人。」
說罷,秦城轉身不急不緩走回驃騎營軍陣。
馬漢看了看手中的馬鞭,一時沒有動作。
跟在秦城身後路過馬漢身邊的秦慶之,瞥了一眼馬漢,冷漠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滿,「馬都尉莫不是對這些手上沾著數不清上谷百姓鮮血的匈奴軍士,心懷仁慈?」
馬漢略微失神的抬起頭,秦慶之已經策馬走過了他身邊。
馬漢回頭看向小鎮邊的一塊平地,整齊而森然的墓碑在那裡組成了一個別樣的方陣,那是一塊永久定型無法移動的方陣,無論風雨,無論雷鳴,也無論號角聲,無論將軍的喝令聲。
幾乎沒有機會跟匈奴人交手、管轄範圍內也幾乎看不到半個匈奴影子的都尉,有片刻默然。
再回過頭的時候,馬漢的眼眸中多了一些與先前不同的意味,手中的馬鞭毫不留情的落在身邊的匈奴俘虜身上,同時喝道:「走快些!」
上行下效,有馬漢如此,三千逐郡騎兵自然也會如此,沒用多久,辟里啪啦的馬鞭撕裂皮肉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軍士的喝令聲也浩大了許多。
本就衣衫不整的匈奴俘虜,不多時大部衣衫襤褸。
間或有匈奴軍士不滿,奈何身體著實沒了力氣,現在能邁動腳步就已經是下意識的行動,便是想反抗也無從下手,若是有心情怒目而視反而會迎來逐郡軍士更為猛烈的馬鞭。須臾,大隊行進的速度硬是被提升了不少。
這種強制性的行軍,也就意味著匈奴俘虜體力的加速透支。
秦城沒有讓丹狼與大隊俘虜一起。六千匈奴軍士,若是有領頭的,便可能變成狼,而沒有領頭的,便只能是一群溫順的羔羊。這只是一個很小的細節,但是秦城向來擅長把握細節,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戰場從無小事。
逐郡大軍開始南行,驃騎營卻向北而去。
至少在小鎮外分開的時候是如此。
夏日臨近,天氣逐漸燥熱,日頭露臉也勤快了不少。逐郡屯兵清晨時分出發的時候野外還很涼,到了午時,頂著熱火的日頭趕路,不少人已經汗流浹背。
途中馬漢讓逐郡屯兵吃了乾糧,便又繼續趕路,匈奴俘虜自然是沒有東西吃的,這是秦城特意交代過的,雖說不至於不到逐郡不給飯吃,但是現在才走了三十里,自然不到給匈奴俘虜飯吃的時間。別說飯食,便是清水都沒有一口。
俘虜們自然不忿,但是他們沒有力氣反抗,大半日行路,還有馬鞭無情鞭笞,他們中已經有人不時倒下。有極個別性子暴躁的想要做拚命爭一口氣,被馬漢果斷一箭射透了胸膛,隊伍也就安靜下來。
「都安分點,到了晚上自然有東西吃,有清水喝!放心,本將沒有接到餓死你們的命令,到了逐郡大夥兒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但是路上誰敢不給老子安生些,別怪本將無情!」馬漢冷冰冰的收起弓箭,讓會匈奴話的軍士,給面前這些匈奴俘虜翻譯了自己這句話,然後命令大隊繼續前行。
這一走,便是申時。
從小鎮往南行,地勢逐漸平坦開闊,逐郡更是有一半的地形處於亞平原地帶。巳時的時候,馬漢帶領的隊伍就已經逐漸走進比較寬闊的地帶。
大軍行走的很安靜,唯聞馬蹄聲與馬鞭聲,軍士們呵斥了大半天,已經沒有心情繼續吆喝,碰到走的慢的俘虜,直接就是一鞭子。俘虜們連看漢軍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挨了鞭子便在同伴的攙扶下加快速度埋頭前行。
寧靜的驛道,忽然響起了與逐郡屯兵步伐不一樣的馬蹄聲,開始在眾人的鬧上迴盪,擊打著將士們和俘虜們不平靜的心臟。
「將軍,前方發現大群匈奴騎兵,人數不明!」立馬有游騎從前方趕來回報道。
「前部校尉,長刀出鞘!」幾乎是馬蹄聲響起的時候,馬漢的喝令聲也響了起來,很急促,像是與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身的騎兵的節拍在合奏,「集中匈奴俘虜,但有不規矩者,直接殺無赦!」
「後部校尉,你調五百人,弓箭上弦,俘虜但有動作遲緩者,殺無赦!」
「其餘人等,隨本將列陣,準備迎敵!」
馬漢的軍令一條一條發出來,急促卻不慌忙。說完這些,他將長刀拔了出來。
逐郡屯兵們開始驅趕匈奴俘虜,將他們圍在中間。
在長刀和弓箭的威逼下,疲憊的匈奴俘虜們開始往中間聚集。他們早已經沒了力氣,便是給他們一把長刀,他們也不見得拿得起,便是想跑,可是他們蹣跚的步伐快不過漢軍軍士手中的長刀和弓箭。
在如此惶急的關頭,秦城的策略起了作用,這些虛弱的俘虜們,只能連滾帶爬湊到一起,沒有丁點兒反抗的能力。
這邊廂,匈奴俘虜被趕到一起,那邊廂,匈奴騎兵已經現出了身影。
「騎兵前部,列陣!」馬漢再次呼喝了一句。
於是,除去留下五百騎兵看守橫豎躺著蹲著的匈奴俘虜,其餘人等都加入到了陣列的行列中
伊雪兒看到了那些前兩日還在戰場上縱馬奔馳,現在卻像是死屍一般湊在一起的匈奴俘虜,白色戰袍練成一片,如同一片大湖。
那些俘虜這會兒沒有動,伊雪兒便知道他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也不會動,她猜不到秦城具體折磨他們的過程,卻不難猜到這個結局。
三萬匈奴大軍,只有一萬衝向了那些逐郡騎兵。主力兩萬,讓伊雪兒佈置在了北邊的驛道上。雖然游騎沒有發現驃騎營的蹤影,但是伊雪兒不敢不佈置周密。
雖然這裡地勢開闊,但並不是草原,不是平原,伊雪兒的一萬大軍無法展開。所以她只帶著三五千騎兵衝鋒,另外的騎兵,讓她給當成了步兵使用,早埋伏在附近的荒地裡、田野上,此刻露出身來,他們以弓箭射殺漢軍,必要時候再衝殺上驛道。
反正騎兵衝不過高低起伏的荒地、田野,這些臨時步兵是安全的。
驛道上的匈奴騎兵騎兵,平原荒地和田野上的匈奴騎兵,起伏荒地和田野上的匈奴臨時步兵,像是憤怒的潮水,大片大片湧向驛道上的漢軍。
重重的馬蹄,踏破了大地的心臟,激烈的喊殺聲,驚破了天空的苦膽。
這是必然的一戰。
所有無力的匈奴俘虜,看到漫天遍野的草原勇士,心中的欣喜無法言表。他們知道,這麼多人,對付三千漢軍足足有餘,他們都不需要動,只需要等著被救即可。
「箭!」
「放!」
隨著匈奴萬夫長的喝令,荒地和田野上的箭矢首先衝進漢軍的軍陣,帶著吃人的氣息,射落大片騎兵。
「殺!不要回頭,向前衝!」馬漢俯身貼著馬背,吼出的聲音格外暴戾。
第一次與匈奴如此正面交戰的他,有足夠的理由暴戾。
兩軍相交,血霧開始瀰漫,天空,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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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近十幾章來我最滿意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