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江哲的心情都很不錯,早朝的收穫比他原先預想的要好的多,雖然如自己原先所料想的那般,朝中的大臣還是碌碌無為者居多,而且一大半以上的人都是站在李罡那邊的,但是可以看出大臣們對自己這位皇帝還是認同的,起碼自己不是徹底的傀儡。
同時李敏和黃敬泰的表現也讓他精神大振,黃敬泰可能並沒什麼真才實學,但是有骨氣就算不錯的,更何況李敏看起來還是真有兩下子的。
用過晚膳,江哲稍顯無聊,於是打算出宮去走走,這是他穿越來之後的第一次離宮,也沒帶什麼人,只讓張曉跟著。
出了承天門,過了金水橋便是奉天廣場,廣場東側是吏、禮、戶、工四部的辦公場所,西邊則是兵部所在地,此時各部衙門都已經下了班,只有三十六名侍衛釘子般地站在廣場上。
江哲本打算繼續向前走,卻見戶部還亮著燈,不禁好奇心起,沒想到這個時代也有加班的,於是走到窗前向內看去,見煤油燈下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正在伏案疾書,不時地還扒拉一下手邊的算盤。
江哲讓張曉在外面等著,自己慢慢走了進去,見那人頭也不抬,便開口問道:「怎麼還不回家啊?」
「啊?」那人不防這時候有人進來,倒是嚇了一跳,抬頭看看江哲,他也不認得,笑道:「大人您不是也還沒回家嗎?您先請坐,我這手頭的活兒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完。」
江哲也不坐下,四下看了看,說道:「是你自己要留下加班的,還是你上司安排的?」
那人頭也不抬地繼續寫算,冷笑道:「不怕讓大人您知道,沒一個想主動加班的,這還不是我們陸大人沒事找事害的。」
江哲聽他說並不是自己主動加班的,對他的好感略有下降,便打算離開,走到門口,隨口又問道:「陸大人,哪個陸大人?」
「還能有誰,淮南清吏司的陸主事唄。」
「陸雲海?」江哲已經邁到門外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
「對,就是自比亞聖的陸雲海陸大人,大人你也認識?」那人手上不停地說道。
江哲聽他口氣中對陸雲海不大尊敬,竟然直呼其名,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但也不便沖一個書吏發火,同時也想聽聽陸雲海的下屬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一直想見到的改革人才的,於是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剛才說陸大人沒事找事,怎麼講?」
「這事啊?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我正好也沒別的事,你就說說吧。」他越不說,江哲反而越想知道。
那人停著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說道:「這不是西突厥人又打過來了嗎?」
「是啊,可西突厥人打過來了,跟你加不加班有什麼關係啊?」江哲不解地問道。
那人呵呵一笑,說道:「這位大人看不出來還是個急性子,你聽我慢慢給你解釋啊。」
江哲也發覺自己確實有點兒急了,看來自己實在是有點兒太重視陸雲海了,訕訕地一笑沒說話。
那人繼續說道:「因為西突厥人大舉進攻邊關,陸大人認為,皇上因為是新登基,為了昭顯皇威肯定會派重兵予以迎擊,而淮南作為天下糧倉也必然會是軍糧的重要供應之地,所以他就命令我們夜以繼日地盤點淮南的各項賬目。」
「陸高寒此舉並無不當之處啊,你為什麼說他是沒事找事呢?」江哲略有不解,他因為心中對陸雲海充滿了期待,所以便以字相稱。
那人神秘地一笑說道:「看來大人您對當今朝局也是不甚瞭解啊,看你的衣著打扮,是宗室子弟吧?」
江哲一笑,說道:「你眼力倒是不錯,我是姓江。」
「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估計您老也是不關心朝政的主兒。」那人說話倒真的是很直。
江哲並不在意,繼續問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那人邊收拾桌上的文件,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您明白當今朝局的話,就會知道皇上肯定不會打這一仗,我們家陸大人此舉就純屬是在沒事找事。」
「你又不是皇上,怎麼知道他想不想打這一仗呢?」江哲心中的疑惑是越來越重。
那人嘿嘿一笑,說道:「我當然不知道皇帝想不想打這一仗了,但是我知道皇上這一仗是肯定打不起來的。」
「你好好說說。朕,真想聽聽你有什麼高論。」江哲的好奇心已是被徹底吊了起來。
那人向外看了看,說道:「要明白這點啊,你首先得知道這朝裡到底誰說的話管用。」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皇上了。」江哲故意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皇上?」那人搖搖頭,說道:「這京裡誰不知道當今皇上在登基前是有名的木訥王爺?跟您說,這朝裡說話最管用的還是李罡李相爺,只要李相不想打,皇上就是想打,他也出不了兵,而李相是歷來主和不主戰的。而且就算是真的要打這一仗,也不能從淮南調糧。」
江哲微微有些苦笑,本來自己對能第一時間發現李罡把持朝局這件事還有點兒沾沾自喜,現在看來,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麼秘密,連個書吏都知道。
「為什麼不能從淮南調糧?」江哲對眼前這人已是起了興趣,便繼續問下去。
那人搓搓手,說道:「首先就是不合算,從淮南調糧,到玉門關前線,一石糧食得折合六兩銀子,幾十萬大軍那得是多少銀子?有錢也不能這麼糟蹋啊,更別說國庫裡根本就沒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淮南的官糧就地變賣,換了錢去關內買糧再往前線運,可關內的糧食肯定是供應不上的。」
「還可以從河東運糧嘛。」江哲雖覺得他說的有理,但還是要故意刁難一下,先皇喪禮期間,他也做了不少功課,對於大唐朝的地理分佈還是有一定瞭解的。
誰想那人不慌不忙,侃侃而言,「河東有糧有兵不假,但是兩樣都不能動,因為北面就是東突厥啊,雖然這兩年因為和親,他們比較安分,但之前可是我朝第一號大敵啊,誰又能保證他們今後都不會再來侵犯我朝疆域?而往河東調糧的最好選擇就是淮南,這就是現在隴右有戰事而不能從淮南調糧的第二個原因。」
他這一番見識,倒是真讓江哲刮目相看,他實在沒想到此人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但是胸中卻甚有丘壑,不光思維靈活,而且目光也非常遠大,這麼樣的一個人在陸雲海手下好像竟還不大受待見,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於是他問道:「你既看的透徹,為什麼不跟陸高寒講明呢?」
那人將嘴角一撇,說道:「說了也沒用,我們家陸大人啊,那是強牛一頭,只要是你的觀點跟他不一致,他就認為肯定是你錯了,而不是他錯了。」說完還搖了搖頭,看來他對陸雲海的這一點非常不滿。
江哲本來是對陸雲海充滿希望的,但現在從這個人的口中瞭解的來看,陸雲海倒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優秀,心裡失望的同時又為能發現眼前這個人而高興,但是他還要看看眼前這人水平到底有多高,於是笑道:「跟你說了這半天話,真是受益良多啊。但是你我只是初識,你怎麼就敢在我面前對皇上、宰相和你的上司表現出不敬來呢?難道就不怕我去告發你嗎?」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俗話說損人利己,人只有在對自己有好處的時候才會去打擊別人,我只是個小小的書吏,您告發我,對您又能有什麼好處呢?沒好處,您又何必費那個事兒呢?」
江哲發現這人是真的不簡單,看他說話沒有什麼驚人之語,但卻又句句在理,實在是個可用之人,既有了愛才之心,便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順口答道:「我叫趙普,您呢?」
「趙普?」江哲一驚,問道,「你可讀論語?」
「論語?哦,那是聖人書,我一個小小的書吏,平時哪兒有空讀那個啊。」趙普不知道江哲為什麼有此一問。
不讀論語?難道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位?江哲心中稍微有些兒失落,但轉而又想面前這位即使不是那個以半部論語治天下而名垂千古的趙普又有何妨?照樣是個人才啊,是人才自己就該用。
而且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如果自己繼續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恐怕只會是一個失望接著一個失望,陸雲海就很令自己失望。對,一定要靠自己,憑借自己對歷史的認識,憑藉著自己比這個時代的人多出來上千年的知識積累,自己一定能在這個時代建立起自己的乾坤偉業來。
想到這,江哲拍了拍趙普的肩膀說:「以後多讀讀書,對你有好處。時候也不早了,走了,改日再與你細細討論。」
走到門口,又說道:「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叫江哲。」說罷,不待趙普反應,已是走了出去。
張曉一直在外面候著,見江哲出來,立刻跟了上去,悄聲說道:「皇上還是回宮吧,天已全黑了,萬一有個什麼事,臣一個人怕不能保皇上萬全。」
江哲點點頭,說道:「你的顧慮是對的,朕回宮。但你還不能歇著,朕交代給你的事,要抓緊時間辦。」
「是,臣明白。」張曉躬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