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06
10月30日,山海關。
深秋的遼西,已經寒風刺骨。神機軍序列第一警衛旗隊的旗隊長蘇克金騎在馬上跑得熱了,解開自己的風紀扣,又吐了一口唾沫:「呸!出關出關,卻蹲在這山海關不走了,鄭親王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後面又有幾匹馬追了上來,聽見蘇克金這句抱怨,就有人笑答:「鄭王爺持節關外,不是你我這樣的旗隊長能懂的。」
蘇克金扭頭一看,答話的是虎槍營旗隊長齊圖。載垣帶領十個旗隊出關援奉,到了山海關,坐鎮關外的鄭親王端華卻叫人送信來,說關外苦寒之地,沒有應奉數萬大軍的準備。幾萬人就在山海關耽擱下來。蘇克金呆得氣悶,便和其他幾個旗隊長跑馬散心。
「齊九,你說鄭親王什麼打算?」
「關外萬里,本來是鄭親王一個人說了算。他手下三個旗隊長,分鎮黑龍江、吉林、錦州。咱們這一下過去十個旗隊,怡親王的名位又在鄭親王之前。不管能不能打退羅剎,鄭親王想在關外一手遮天,怕是不容易了。比如,給你老哥加副都統銜,常駐旅順口,一下子把遼東半島控制在手裡,鄭親王怎麼會願意。」
蘇克金擺擺手:「我帶領警衛旗隊,自然戍衛京畿,我入神機軍也是為了保扶大清的天下,沒想過要加官進爵。」
「這麼說吧,讓你為金州副都統,護衛旅順口,你是願意呢?還是願意呢?還是願意呢?」
「軍人有守土之責,如果軍機處讓我戍邊,我自然不會推搪。」
「還是嘛。不管為著什麼,關外這麼大地界,三個旗隊,無論如何看不過來。」齊圖板著指頭,「寧古塔、旅順口、濱江、璦琿、三姓……不算現在羅剎佔領的海蘭泡各處,僅僅黑龍江以南的戰略要地,就有幾十處,每處就算駐兵一個甲喇,嘿嘿,怡王在關外至少能放上四個旗隊。黃帶子都加副都統銜,那是一定的。」
齊圖所說的黃帶子,就是指蘇克金、關保、舒保、和春四人,這四人都還是協統。
齊圖又摸出一張油印的紙張來:「看看這個?」
「匪共的《戰斧》,這可是查禁物,你從哪裡得來?」
齊圖做了個「噓」的手勢,未知可否。蘇克金展開《戰斧》一看,卻是署名「清聲」的寫的一篇文章《聽其言,觀其行,不抱絲毫幻想——我們對滿清「攘夷」的態度》
「可恨匪共,自己躲在南方,還說風涼話。」
齊圖高深莫測的一笑:「這清聲,可是鄭親王的師爺方從哲。」
「啊!你怎麼知道,消息可靠嗎?」
「無根無據的謠言,你愛信不信。」
正在這時,有兵丁來報,山海關宋軍門請各位旗隊長飲宴。
宋軍門就是宋慶,鴉片之役鎮江會戰救了主帥的性命,算是鎮江大敗中少有的亮點,而且此後華北眾將都入了神機軍,綠營大將稀缺,宋慶已經是毅勇巴圖魯,記名參將,署理總兵事,按官場稱呼就高不就低,也就被稱為軍門了。
眾人打馬往回走,德興阿神神秘秘的說:「聽說了嗎?英夷要調停大連爭端,特使已經到了金州。」
德興阿消息卻也不假,英國公使館一等秘書伯納德確實成為了調停特使,但不在金州,而在俄羅斯遠東總督穆拉維約夫所在的海參崴。
「伯爵閣下,全權代表先生對貴國無視天然疆界的行為深表憂慮。」全權代表指的是英國上海公使格萊斯頓。雖然公使的級別遠低於印度總督,但格萊斯頓本人是英國根基深厚的政治家,雖然被排擠出了倫敦,但依靠他本人的政治手腕,格萊斯頓儼然成為好望角以東地位最高的英國官員。現在,伯納德就是代表格萊斯頓和他身後的英國說話。
「天然疆界?嗯?我敦請格萊斯頓先生對天然疆界做出定義,是指鴨湧河嗎?」鴨湧河是澳門和大陸的分界線,穆拉維約夫這是諷刺英國在澳門駐軍。
「澳門駐軍是條約規定的。」伯納德還太年輕,他馬上被引導到捍衛不列顛的利益上去了。
穆拉維約夫順著跑題:「《璦琿條約》也是有效的國際條約,清廷以為撤掉簽字的黑龍江將軍就能否認這個條約嗎?特使先生,請先提醒清國人尊重國際條約,不然他們遲早會否認《江寧辛丑條約》的。喔,可憐的洋涇濱左岸貿易體系呦。」
穆拉維約夫這句話,反而提醒了不知所措的伯納德,他終於想起自己是幹什麼來的:「如果大連或者旅順口能開闢為俄國主導下的通商口岸,並讓善後借款五國享有最惠國待遇,全權代表願意接納俄國加入洋涇濱左岸貿易體系。」善後借款五國指英法普比荷。
瞧瞧,什麼天然疆界,這個小店主的國家,一切都是為了利益。也多虧這個稚嫩的小朋友,這麼快就把底牌漏了出來。穆拉維約夫帶著友善的笑容,開始和伯納德探討大連作為通商口岸的細則。
海參崴要支持大連的俄軍,必須通過日本海和朝鮮海峽。薩摩的黃猴子也是個麻煩。塔林海戰已經證明,俄羅斯在遠東的海軍只是些不堪一擊的木船。
大連地區,目前並沒有實際佔領的價值,而作為擴張基地,對人口單薄的俄羅斯遠東來說,還有點鞭長莫及。得到一個通商口岸的名分已經足夠。
用涅維爾斯伊科的撤軍,換去俄國加入洋涇濱貿易體系,實在是非常的划算。涅維爾斯伊科沒有服從自己的命令,悍然偷襲大連,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在金州被野蠻人困上幾個月,再灰溜溜的回來,撤掉他的軍職,必要的話乾脆槍斃了他。這樣,遠東地區再沒有俄羅斯人敢於違抗自己的命令。
這就是穆拉維約夫的全部算盤,至於大連的主人——清廷的態度,穆拉維約夫根本懶得去想。就留給英國人去頭疼吧。
在京師,提利昂-丘吉爾與總理衙門的林大人再次會晤。作為友邦人士,邱吉爾先生對俄羅斯侵佔金州非常的憤慨,也十分理解清廷對此作出的劇烈反應:派出四萬大軍出關。
但同樣是處於友邦的善意,提利昂提醒林大人:「冬天就要來了,沒有人能在冰雪中打敗俄羅斯人,拿破侖也不行。相反,用區區一個通商口岸的名義,換取俄羅斯的撤軍,則是非常明智的。至少可以節省下幾百萬的軍費。」提利昂還主管著京鄭鐵路的修建,他進一步強調:「每一張多出來的金圓券,實際上都是善後借款,不列顛希望每一個便士,都用到有收益的地方。」
在山海關躑躅的怡親王載垣突然發現,不僅羅剎人,而且從鄭親王,到友邦英吉利,再到主管財政的文祥,都在反對自己出關作戰。他不得不反覆給肅順寫信,闡述熱血和大義。
11月1日,載垣召集他的旗隊長們,斬雞頭喝血酒,給軍機處寫血書:一定要出關,即使馬革裹屍亦不回頭。
11月中旬,終於從軍機處發來策令:和議已成,載垣班師回保定。大連闢為通商口岸,蕭懷丹為大連道台,俄國將在上海設立公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