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紅了眼,大開殺戒一頓之後,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身,這才緩緩垂下持刀的手臂來,仍由著那未乾的血跡沿著刀鋒一點點滴落下來。武松深深吐了口氣說道:「這才出了我心中的鳥氣!敢算計我武松,便是這般下場!」
武松出了一口惡氣,心裡頓覺舒坦不少,當下撇了刀鞘,提了那染血的朴刀,出到角門之外,來馬院裡解下纏袋來,把懷裡踏扁的銀酒器都裝在裡面,包裹妥當了便拴在腰裡,當下也不逗留,拽開腳步,倒提朴刀便走。
此時已是深夜,武松一個人走在街頭巷尾,除了自己匆匆而行的影子之外,卻沒有半個旁人,靜僻了些,也順當的緊。
武松一路到城邊,立住了腳跟尋思道:「若等第二日城門開時,這事只怕早就讓人察覺了,那時候,全城戒嚴,只怕走不脫反倒要被人家拿住。不如連夜越城走了好。」武松打定了主意便從城邊踏上城來。
這孟州城是個小去處,城池上沒有多少駐兵,而卻這城牆都是用土石作的,也算不甚高。武松躲在暗處,就女牆邊上往城下一望,先把朴刀虛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順勢將棒一拄,便輕巧地立在了濠塹邊。
這月明之下看水時,也只有一二尺深。武松就濠塹邊脫了鞋襪,解下腿護膝,抓紮起衣服,從這城濠裡游過對岸。上了旱路上來,光著腳板正想著這般不是趕路的法子,卻想起施恩送來的包裹裡有雙八搭麻鞋,當下歡喜地取出來穿在腳上,聽城裡打更人更點時,已打四更三點。
武松道:「這口鳥氣,今日方才出得!『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還是趕緊往華陰去的好,我那兄弟只怕早就等我多時了。」想道這裡,武松原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當下提了朴刀,投東小路便走。走了五更時候,天色朦朦朧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體睏倦,棒瘡發作又疼了起來,武松熬了幾十里,越發厲害起來,還哪裡熬得過。好在武松望見前面一片樹林之中,有一個小小古廟,武松想也不想,便直奔進裡面去了。這小古廟裡面破破爛爛,早就斷了香火,案幾都被砍翻在了一邊,上面落滿了一寸後的灰土。武松看著反正也不嫌棄,把朴刀倚了,解下包裹來做了枕頭,撲翻身便睡英雄聯盟之縱橫異界。
卻待合眼,只見廟外邊突然探入兩把撓鉤一上一下把武松搭住。
武松見勢不妙,趕緊一個鯉魚翻身,隨著身子轉動便將那兩把撓鉤卸在一邊,就在武松一個騰空翻轉即將落在地上開始反攻的時候,只見那廟門外突然射入一張碩大漁網來,將武松兜頭罩住,武松拳腳剛硬,可是,怎生奈何得了這網繩之物,就在武松困獸一般地施展不開的時候,這時候,門外有兩個黑影便搶入進來一前一後便將武松死死按在地上。武松疲憊傷痛,此番又受制於人,當下說不出的憋火,可是,卻又掙扎不起,被人家用一條繩綁了個緊。這時後面又進來兩個,只聽得那四個男女歡喜道:「這鳥漢子肥壯的緊!正好送與大哥去!」
武松幾番掙扎不脫,反被這四個按著又吃了一頓拳腳,打的武松疲乏了,那四個人便奪了包裹朴刀,卻似扛羊的一般,腳不點地,直拖到村邊上來。
這四個男女一路上自言自說道:「看!這漢子一身血跡,也不知是哪裡來?」
「你們瞧他包裡這些金銀酒器,莫不做賊,著了手來的?」
武松聽得悶吶,只不做聲,由他們自說。行不到三五里路,便到一所草屋內,一把將武松丟了進去,側首一個小門裡面還點著碗燈。四個男女將武松剝了衣裳,綁在亭柱上。
武松此時再看時,只見灶邊樑上掛著兩條人腿。
武松看著先吃了一驚,肚裡暗暗尋思道:「老子橫行一世,卻不想今番在陰溝裡翻船,死得沒了分曉!早知如此時,不若就留在孟州府裡,哪怕天亮走不脫時,便再和官兵殺上一通,就是吃個一刀一剮,卻也留得一個威名於世!」
那四個男女提著那包裹,朝著裡面叫道:「大哥!大嫂!快起來!我們抓得一頭好行貨在這裡了!」
不見裡面來人,只聽得裡面應了一聲道:「我來也!你們不要動手,我自來開剝。」
過不得一盞茶的功夫,只見兩個人進到後屋裡來。
武松抬眼看時,前面一個婦人,背後一個大漢。這兩人定睛看了武松,那婦人便吃驚叫道:「這個不是叔叔麼?」
那大漢一瞧也歎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聞聲也細細在這昏黃的燈下一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卻正是菜園子張青,這婦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這四個男女吃了一驚,連忙便把索子解了,將衣服與武松穿了,頭巾已自扯碎,且拿個氈笠子與他戴上。
原來這張青自從離開平安寨之後,由於惦記武松安慰,便帶了孫二娘在這孟州道開了一家分店,也好照應武松。只是,武松對此卻不知道,故而今番打水沖了龍王廟,落了個自家打殺自家人。
張青即便請出前面客席裡。敘禮罷後,張青看著武松上下的血跡大驚失色,連忙問道:「賢弟如何恁地這般模樣?」
武松答道:「一言難盡!自從與史進諸位兄弟相別之後,便到得牢城營裡,得蒙施管營兒子關照,對了,那人喚做金眼彪施恩,我兩也算一見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顧我。後來我才知道,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林內,甚是趁錢,卻被一個張團練帶來的蔣門神那廝,倚勢豪強,公然白白地奪了。施恩如此告訴。我卻路見不平,醉打了蔣門神,復奪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日子也算過的快活。誰想到,後來竟然被張團練買通了張都監,定了計謀,取我做親隨,設計陷害,以此來替蔣門神報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賊,賺我到裡面,卻把銀酒器皿預先放在我箱籠內,拿我解送孟州府裡,強扭做賊,打招了監在牢裡。多虧得施恩上下將錢使透了,才不曾受害。又得當案葉孔目仗義疏財,不肯陷害平人,而那時當牢的一個康節級與施恩最好。兩個一力維持,待限滿脊杖,轉配恩州。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張都監設計,教蔣門神使兩個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結果了我玩明最新章節。到得飛雲浦僻靜去處,那幾個鳥廝正欲動手,先被我兩腳把蔣門神的兩個徒弟踢下水裡去。趕上這兩個鳥公人,也是一朴刀一個搠死在當地,都被我撇在水裡。思量這口氣怎地出得?因此又連夜回了孟州城裡去。一更四點,進去馬院裡,先殺一個養馬的後槽;爬入牆內去,就廚房裡殺了兩個丫環;直上鴛鴦樓,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都殺了;又砍了兩個親隨;下樓來又把他老婆兒女養娘都戳死了。四更三點跳城出來,走了一五更路,一時睏倦,棒瘡發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廟裡權歇一歇,卻被這四個綁縛將來。」
那四個夥計聽了,趕緊便拜在地下賠罪說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因為連日博錢輸了,去林子裡尋些買賣,卻見哥哥從小路上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跡,卻在土地廟裡歇,我四個不知是甚人。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們只拿撓鉤套索出去。若是換了平日,只怕也要壞了大哥的性命。小的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著哥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婦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掛心,這幾時只要他們拿活的行貨。他這四個如何省的我心裡事。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得!」那四個夥計聽得,心裡一個勁的後怕,冷汗從背脊上留下來,驚的幾個只顧磕頭。
武松喚起他來道:「既然他們沒錢去賭,我賞你些個便是。」說著便把包裹打開,取十兩碎銀,把與四人將去分。那四個夥計趕緊拜謝武松。張青看了,也取三二兩銀子賞與他們,四個自去分了。
張青道:「賢弟你有所不知。自從上次分別之後,史進兄弟擔心你的安慰,便暗中囑咐我悄悄跟了你去,讓我上下使錢,給你在牢中打通關聯,休要讓你受得半點苦頭。只是,卻特別吩咐不叫你知曉,我打點好了,知道你下在單身牢裡,便也沒有進去看你。我知道你性子直,生怕你惹著牢裡的差辦,便在這孟州道上也開了一家店面,一面也好照應你,因此上分付這幾個男女,但凡拿得行貨,只要活的。那廝們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敵他不過的必致殺害,以此不教他們帶了刀仗出去,只與他撓鉤套索。方才聽得說,我便心疑,連忙分付等我自來看,誰想果是賢弟!」
孫二娘道:「只聽得叔叔打了蔣門神,又是醉了贏他,哪一個來往之人不吃驚!有在快活林做買賣的客商常說到這裡,卻不知這後面的事。叔叔睏倦,且請去客房裡將息,卻再理會。」張青引武鬆去客房裡睡了。兩口兒自去廚下安排些佳餚美饌管待武松。不多時,便整治齊備,專等武松起來相敘。
卻說孟州城裡張都監衙內也有躲得過的,直到五更才敢出來。眾人叫起裡面親隨,外面當直的軍牢,都來看視。聲張起來,街坊鄰舍誰敢出來。捱到天明時分,卻來孟州府裡告狀。
知府聽說罷,大驚,火速差人下來簡點了殺死人數,行兇人出沒去處,填畫了圖像、格目,回府裡稟覆知府,道:「先從馬院裡入來,就殺了養馬的後槽一人,有脫下舊衣二件。
次到廚房裡,灶下殺死兩個丫環,廚門邊遺下行兇缺刀一把。樓上殺死張都監一員並親隨二人。外有請到客官張團練與蔣門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寫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樓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蘭一口,奶娘二口,兒女三口共計殺死男女一十五名,擄掠去金銀酒器六件。」知府看罷,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門,點起軍兵並緝捕人員,城中坊廂里正,逐一排門搜捉凶人武松。
次日,飛雲浦地保裡正人等告稱:「殺死四人在浦內,見有殺人血痕在飛雲浦橋下,屍首皆在水中。」知府接了狀子,當差本縣縣尉下來。一面著人打撈起四個屍首,都簡驗了。
兩個是本府公人,兩個自有苦主,各備棺木盛殮了屍首,盡來告狀,催促捉拿凶首償命。城裡閉門三日,家至戶到,逐一挨察。五家一連,十家一保,那裡不去搜尋。
知府押了文書,委官下該管地面,各鄉、各保、各都、各村,盡要排家搜捉,緝捕凶首。寫了武松鄉貫、年甲、貌相、模樣,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報,隨文給賞;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發到官,與犯人同罪。遍行鄰近州府一同緝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