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朧·後院】
史進跟著芍葯從花天酒地的月朦朧大堂裡出來,通過鶯歌燕舞的走廊,和掛滿紅色燈籠的穿花遊廊,繞過了一片不大的假山便來到了月朦朧的後院。眾位四下就此被姑娘們扶進自己的房裡,關門閉窗,便互不相干起來。
史進也被芍葯帶進了芍葯自己的房間,畢竟是姑娘家的房間,一推開門,還不及點起燈來,就可以聞到撲鼻淡雅的清香,那種香味是史進不曾聞過的,不知道是什麼花配出來的味道,就是鍾靈恐怕也不曾用過吧,史進想到這裡,心裡不由地一怔,深深吸了口氣,將這心念丟在一邊不再去想它。
「這位大哥,方才在前面場子熱鬧還不及請教姓名……」芍葯這細膩的聲音講出話來,真當有三分暖意,叫人聽著很是舒服。
史進沒有去瞧芍葯,而是看著她將燈點起來便打量著屋內的裝飾,也藉機避開了這般四目相對的尷尬,心裡撒謊也就愈發容易了,道:「窮人家的孩子,哪有什麼像樣的姓名,叫我小九就好。」
「小九,小九……」芍葯自己念叨著就忍不住淡淡笑出聲來道:「莫非小哥前面還沒喝夠酒啊,要不我再取些與你來?」
「這個倒不必了,只是這宴席豐盛,肚子卻沒吃實在,如果可以,倒是煩勞小妹取些饅頭牛肉來與我吃,感激不盡!」史進說著微微欠了欠身,以表禮節。
「這個好辦。」芍葯一面說著一面沏了一杯茶獻到史進面前道:「你喝茶解解酒勁,別小瞧那些好酒,後勁可大著呢!」
這一句,可讓史進心裡有些擔憂,雖然在場面上也很是謹慎,但是席上不斷有人敬酒,也著實回擋不得,一杯一杯,比起平日雖然不多,但是,芍葯一句後勁極大,可叫史進發了愁。史進心裡想著還打算怎麼困住芍葯,自己夜裡好出去行事,可是,這後勁一上來,豈不是要壞了大事。心下不由地害怕,臉面上就跟著蹙起眉來。
史進心裡是這般想,但是面前的芍葯卻不曉得,還當著青年不勝酒力,後半夜想幹「壞事」都不成而有些擔心呢。於是芍葯婉而一笑,道:「你先喝著,我去叫人煲碗醒酒湯與你喝,順便取些你要的吃食來。」說著便打開門輕悄悄地出去了。
原先在月朦朧的前面,觥籌交錯,絲竹亂耳,史進還不曾主意到這些姑娘,此刻靜下心來,便容易察覺的出些什麼了。就拿方纔那芍葯落步無聲來看,史進便足以有九成把握推定這芍葯決然不只是個簡單的紅塵女子。其中的步法……史進又不由地想起了在前面的時候,紅姨那絕妙的旋身後撤,那步法,豈不是和此很像!這些女人將江湖步法都溶進了平日的行路上頭,端得是了不得的本事。
就在史進沉思未定,一口茶水還未送到嘴邊,芍葯便又出現了。但是,她卻沒有像史進所想,端一個大托盤來,反而是打來一盆臉水。芍葯不經不慢地說道:「小九哥先寬寬衣,洗洗臉。我已經安排後廚去做了,過不得一炷香的功夫就會送過來。」
史進一聽,起身陪笑道,「有勞芍葯姑娘了!」
「有勞倒是不敢當,紅姨交代了,要好好伺候小哥你,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怕就怕,明天天一亮,你把人家拋到九霄雲外咯。」芍葯說著媚眼如絲地看了史進一眼。
史進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說什麼好,臉上也不由地浮起一片淡淡的緋紅來,好在和酒後的潮紅映在一起,讓史進少了一份難堪。
芍葯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別的,一面說一面替史進解鈕扣,卸去馬褂、長衫,依偎在身邊,又是那種淡淡幽怨的聲音,史進自然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等她低頭去解史進腋下的那顆鈕扣時,史進的心裡漸漸浮起了鍾靈的影子,那日在少華山史進傷重在身,便是鍾靈這般處處伺候周到,只是,當下卻不知和他爹去了哪裡,如果那日追上去,不讓她走,會不會現在解開紐扣的就是鍾靈呢。史進思緒早已飛出老遠了,不由得就伸頭去摸芍葯的如退光黑漆般的頭髮。芍葯被他這麼一觸碰,全身也是一怔,這般輕柔的撫摸,恐怕不是哪個心懷**的人能做得出來的,這小九一定是心裡有什麼柔軟回憶叫我給觸動了。芍葯一面想,一面心裡卻又有些莫名的小脾氣,把頭再往下低,避開了他的手,同時可愛地嘟起小嘴抗議:「壞蛋,再這般動手動腳,把我頭髮就要弄毛了!」
「你的頭髮是自己梳的?」
「自然咯!我自己梳頭,我自己打辮子。我們這種人,難道還有丫頭、老媽子來伺候的福氣?」
「也不見得沒有。」史進說道:「丫頭、老媽子又何足為奇?」
這話一說完,芍葯立刻抬起眼來,雙目流轉,在他的臉上繞了一下,馬上又低下頭去,撈起他的長衫下擺,解掉最後一個扣子,卸去外衣,然後絞一把手巾送到史進手裡。
史進發現她眼中有期待的神色,不用說,那是希望史進對她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有個更為詳盡的下文。因為,芍葯出身貧寒的家庭,差不多十幾歲的時候就家破人亡,被送到富貴人家去做丫鬟,後來因為這富貴人家被一夥山匪給滿門滅口了,好在紅姨機緣巧合將她救了。從此便過上了這般的生活,她雖然嚮往那種貴婦人的生活,但是卻從來不敢想。但是史進已覺得在此說這般的話實在是後悔出言輕率,便裝做不解,沒有再說什麼。
芍葯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伺候史進擦了臉,兩人都沒有說話,這種靜謐的氛,有曖昧也有詭異。
而此刻的史進在這一天之中遇到了太多,一直裝傻,但是旁觀者清,心裡已經將這李府看了個大概清楚了,也對李固和李緘這兩人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他們心裡怎麼個想法恐怕別人不曉得,但是史進已經心裡有底了。但是,現在現身還為時有些早,史進現在應該再去暗中拜會一下那位耆長了,畢竟在關西鎮,他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事關招降的順利。所以,現在如何脫身,如何將眼前這美少女制服住才是個急人的事。
就在史進暗自思慮的時候,在芍葯的心裡,也在做著強烈的心裡鬥爭。她一面給史進擦洗著脖頸和臉面,一面卻在暗暗思慮,要不要真的按紅姨所言,將這面前的漢子給殺了。可是,畢竟這青年不論是席間還是現在,乖的都跟貓兒似的,不像其餘的那些臭男人一樣令人作嘔。其實,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是,這青年是少有讓她不討厭的男子,那眼神的深邃和清純共存的眸子,讓她深深有些著迷,如果就這般殺了,豈不是很可惜,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會再遇到一個這樣好的。要不……去求求紅姨?芍葯微微地搖了搖頭,依著紅姨謹慎的性子,哪裡會縱她做這般傻事。就這一霎,芍葯便自己將自己心裡的胡思亂想打消殆盡了。
史進和芍葯兩個各想各的,直到史進瞧見芍葯微微搖頭,低頭看時,芍葯都開始要給他洗腳了,史進以為是芍葯有些嫌棄,於是也頗不好意思地道:「啊呀,這個……這個我自己來就好了。姑娘幫我再催催廚房,也早點下去歇了吧。」史進有點巴不得她趕緊走,也好在她前腳下去休息,自己後腳就離開這裡,等天亮時再回來就好。
芍葯被史進這麼一說,這才恍然,原來自己心裡想的都表現在了臉面上,趕緊將頭埋的更深了。史進又勸了她幾番,兩人來來去去地謙讓了幾回,芍葯見史進這般堅持便才起身,將身子背過去,在史進看不見的時候,皓白的牙齒將殷紅的下唇咬了咬,踟躕了一下還是往那邊自己的衣櫃邊走了去。一邊走,一邊道:「我今晚不在這裡陪小九哥麼?」
史進笑了笑道:「不敢煩勞姑娘,此番已是打擾!」
芍葯聽了心裡快恨死他了,你好歹倒是說些討厭的話來讓我有些恨你,哪怕一點點也好啊,你這般叫我如何忍心!芍葯心裡雖然掙扎但是死死地咬緊了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氣,憋在胸腔裡,將心一橫,畢竟是紅姨將她拉扯到這麼大的,紅姨的意思是不可以違逆的!絕不可以……芍葯強做笑笑地道:「那我就不打擾小九哥了,有什麼需要便喚我。」說著,芍葯從衣櫃裡的暗格裡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來小心翼翼地拿到史進面前。
史進往裡面一看,是一個小小的箱子,仿照鏢局保險箱的做法。用鐵皮外包所裝,漆成墨綠色,也裝有暗鎖。
「這是什麼箱子?」史進有些好奇。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百寶箱。」芍葯笑了下,便拿了一句玩笑話搪塞了過去,自己卻也不避諱地當著史進的面將暗鎖打開,從裡面取出一盞雕琢華麗的油燈和台柱。那台柱上鏤空刻著各種各樣盤根錯節的紋飾,史進說不明白上面是什麼,只是看著很是賞心悅目。
芍葯道:「一會兒,我差小廝來給小九哥送夜宵,這盞燈是以前一個有錢人打賞給的,平日裡我捨不得用,今番便先給小哥你享用著,也算我的一點心。」說著芍葯便將與這台柱相配的油燈點燃起來,這燈果然明亮非常,不似尋常。
史進瞧那火光紅的太艷麗了,艷麗的猶如鮮血一般,更讓他驚奇的是,這油燈不似平常所用的那些油脂燈,一點青煙都沒有,燃燒的太平靜了。芍葯見史進瞧得入神,便微微笑著,悄悄退了出去,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芍葯的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
三、二、一,倒!
芍葯心裡默念著,只聽裡面轟隆一聲鈍響,芍葯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沒錯,那盞油燈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