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後,周景開車離開了市委大院,到附近的一家中藥店,將一張方子遞給藥店的中年大媽,讓她照方抓藥,大媽戴了眼睛,接過方子掃了幾眼,就『撲哧』一笑,用異樣的眼光掃了周景一眼,揚起手中藥方,小聲道:「這是壯陽的方子,你年紀輕輕的,真的需要嗎?」
周景微微一怔,立時鬧了個大紅臉,搓手道:「大媽,別誤會,是幫同事買的!」
「怪不得!」大媽拿著方子,拉開抽屜,開始抓藥,約莫十幾分鐘後,才將藥材包好,遞給周景,叮囑道:「和你那位同事說說,這方子雖然挺好,但太霸道了,最好別直接服用,要泡酒喝才好,而且,每次不要飲用太多,兩錢就足夠了,泡三次可以換藥。」
「好的,好的。」周景連連點頭,付過錢之後,極為狼狽地離開了藥店,他沒有想到,於滿庭開的方子,居然是用來壯陽的,可見這位市委副書記,在抓革命促生產之餘,也沒忘記調理身體,追求美好.性福生活,受他的影響,周景現在也是滿腦子的甘草白芍五加皮。
回到辦公室時,卻忽然發現,裡間來了客人,有組織部長周立峰,副市長魏和平,和剛剛辦好出院手續的南關鎮鎮長黃葉林,三人都夾著香煙,在裡間吞雲吐霧地閒聊著,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周景沒有進屋,而是把中藥放到桌子上,坐在辦公桌後,信手翻看著材料。
約莫十幾分鐘後,笑聲過後,房門打開,三人魚貫而出,周景起身和三人寒暄著,打過招呼,將他們送出門外,才取了這包中藥,敲門進了裡屋,將藥材遞了過去,按照藥店裡中年大媽的囑咐,小聲地提醒道:「滿庭書記,藥店那邊提醒,這藥方不能直接服用,要泡酒喝!」
「知道了,辛苦了,坐吧!」於滿庭含笑點頭,拉開抽屜,把中藥塞了進去,又伸手指著面前的皮椅,示意他坐下,雙手抱胸,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周景,低聲道:「準備得怎麼樣了?」
儘管沒有點明,但周景清楚,滿庭書記關心的也是同樣的事情,似乎這幾位領導,都卯足了力氣,想在省委大佬面前表現一下,只是時機未到,不知道他們葫蘆裡面,各自賣的什麼藥。
周景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地道:「還好,開發區那邊準備的非常充分,上午秘書長還按照線路,專門跑了一趟,感覺還不錯,好像沒發現明顯問題,至於省城,我明天再跑一趟,最後確認!」
於滿庭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摸出一顆香煙,塞到嘴裡,點燃後輕輕吸了一口,伸手拿起一份密封在檔案袋裡的材料,很隨意地遞過去,壓低聲音道:「周景,這份材料很重要,明天幫我交上去,怎麼樣?」
周景愣了一下,瞟著那份材料,隨即醒悟,不禁微微皺眉,有些為難地道:「滿庭書記,這樣做不大好吧,我怕弄巧成拙,會引發李副書記的反感,他多次重申,這次下來,不過問下面的事情,也不當裁判員。」
於滿庭看了周景一眼,皺眉吸了幾口煙,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不會的,材料裡面反應的問題,都很現實,也很重要,客觀地反應了青陽的一些問題,李副書記看了,會感興趣的。」
周景見無法推辭,只好接過材料,勉強笑道:「好吧,滿庭書記,我盡量把材料轉到。」
「不是盡量,而是務必!」於滿庭撣了撣煙灰,加重了語氣,又從桌面上,拿出幾個牛皮紙信封,遞給周景,低聲道:「這裡有幾封信,都是提意見的,有些人想把事情搞大,被我壓下來了,你拿去看看,至於裡面提到的問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周景聽得一頭霧水,接過幾封信,抽出裡面的信紙,皺眉看了起來,卻發現,這幾封信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匿名舉報信,裡面指責周景貪污公款,購買豪車,還和多位女性保持著不正當關係,其中不但點了秦曉倩、鄭秀珍的名字,還有苗春繡母女三人,並捏造出很多荒誕不經的事情,裡面污言穢語,極盡詆毀之能。
把信看完,周景暗自心驚,卻仍然保持著冷靜,把信紙丟下,神色輕鬆地道:「滿庭書記,這些舉報信裡面的內容,都是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如果組織上不相信,隨時可以進行調查!」
於滿庭皺眉吸著煙,半晌,才輕聲道:「相信,不過,人言可畏嘛,在私生活方面,還是要格外重視的,你家裡的那個保姆,和兩個孩子,最好還是要搬出去,不要給旁人留下口實。」
周景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道:「好吧,滿庭書記,我會盡快安排的。」
於滿庭歎了口氣,把香煙熄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凝重地道:「應該是那些人搞的,他們總在我身邊的人身上做文章,上次是抓了黃葉林,這次擺明了又要對付你,不利用你們做文章,把我搞臭,徹底搞下台,他們是不會安分下來的!」
周景微微皺眉,暗自狐疑,如果不是剛剛從秘書長蔡思成那邊,得到了一些極為隱蔽的信息,他自然會相信這番話,可現在琢磨著,搞事的人不可能是李偉業,應該是另有其人。
目光落在那份材料上,忽然聯想起,於滿庭安排自己去買壯陽藥的事情,周景心頭猛然跳了幾下,暗自狐疑,難道這是於滿庭的某種暗示,意思是捏到了自己的某些把柄,要以此為要挾,逼迫自己表明立場,在青陽市官場的這場政治傾軋當中,選擇徹底地站到他這邊?
這樣想著,就愈發覺得有可能,他卻沒有表現出異樣之色,只是順著話題,故作生氣地道:「這些人真是不像話,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我在經濟上,生活作風上都是不怕查的。」
「那就好,對你,對葉林,我都是放心的。」於滿庭篤定地一笑,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拿著小噴壺,往窗台上的花盆裡澆了水,慢悠悠地道:「我這個人做事,就是恩怨分明,只搞陽謀,不搞陰謀詭計,也信奉一個道理,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過身子,目光銳利地望著周景,輕聲道:「這次和他們,是要鬥爭到底的,沒有任何談判的可能,大家都要有心理準備,誰都別存在僥倖心理!」
周景聽了,心裡咯登一下,知道於滿庭既然放出狠話,也就意味著,這份材料極為重要,一旦遞交上去,就等同於向對手攤牌了,無論誰輸誰贏,後果將會變得非常嚴重,毫無疑問,這是個燙手的山芋,不好接,卻又不能不接!
沉吟半晌,他將那份牛皮紙袋拿過來,謹慎地道:「好吧,滿庭書記,我會把材料遞上去,可您也要考慮清楚,如果李副書記拿到材料,看了以後,會不會對青陽的班子有別的想法?」
於滿庭回到辦公桌後,拉了椅子坐下,表情凝重地道:「應該不會的,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現在這種時候,已經沒有任何猶豫的必要了,咱們不送材料,別人也會藉機搞事,與其讓他們搞惡人先告狀,不如我來當這個惡人,只要勝利了,什麼都好說!」
周景默然,半晌,才起身道:「滿庭書記,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不急,咱們好好談談,要談透,也要交心!」於滿庭抬起右手,做了手勢,示意他坐下,隨即起身,親自為周景沏上茶水,又遞給他一顆煙,自己也燃上,皺眉道:「官場是不等人的,那邊干了兩屆,很快要功德圓滿了,我只比他小四歲,這次換屆上不去,按照五留六不留的原則,下次肯定沒機會的,到時最好的去處,也就是去人大當個副主任了。」
周景摸出打火機,把香煙點上,皺眉吸了一口,點點頭,輕聲道:「滿庭書記,這些我清楚,過了五十六歲,肯定是要一刀切的,很少有例外情況。」
於滿庭嗯了一聲,用手揉著眉心,緩緩地道:「在青陽這麼久,從股長開始,一步一個腳印,我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才幹到現在的位置,按道理說,也該知足了,即便當不上市委書記,也可以安心退休,頤養天年了,可事實上,這不行,我在位的時候,黃葉林都被人抓走,搞得要割腕自殺,我要是退了,他們這些人怎麼辦?包括你,有人要用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法來整你,把你們統統整下去,怎麼辦?人就是這樣,有時不是不想退,而是根本沒有退路的!」
這番話說得義憤填膺,也極為動情,讓周景也受到些許感染,就點點頭,輕聲道:「滿庭書記,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的,要考慮的東西太多。」
於滿庭淡淡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緩和了語氣,慢聲細語地道:「我和那邊最大的區別,就是重感情,凡是跟過我的幹部,我都拿他們當好朋友,當自己人,這才有那些人願意冒著風險跟我,那邊不一樣,『他』眼裡只有自己,為了保障他的利益,旁人都可以被犧牲掉的,他心硬如鐵,是只講利益,不講感情的!」
周景點點頭,微笑道:「這個我知道,在醫院裡時,梁寶成好像也發過類似的感慨。」
於滿庭淡淡一笑,隱晦地道:「周景,你還是很順利的,還不到二十,就當了副科級幹部,我就不同了,三十歲當的副科,又熬了三年,三十三才轉的正科級,又在鎮裡耽誤了幾年,四十歲才進的常委班子,你很好,如果能抓住機遇,三十二三歲就能達到目標,以後可算是前程似錦了。」
周景自然清楚,這番話意味著什麼,但依舊面色平靜,不為所動,他知道,官場上充滿了欺詐和背叛,這種紅口白牙的空頭支票是沒有用的,過河拆橋的事例,比比皆是,當一個人沒有了利用價值的時候,是不會有人肯兌現承諾的,因此,再動聽的諾言,都只能當童話故事來聽,不能輕易相信。
於滿庭看了,微微皺眉,繼續道:「周部長年紀大了,沒有太大的野心,和平也一樣,再干幾年就該退了,咱們這裡,就數你和葉林年輕,我對你們兩個,是寄以厚望的,甚至,青陽的將來,也都將由你們兩人來決定,我說話算數,決不食言!」
「滿庭書記,讓我再考慮一下。」周景笑笑,起身拿著幾份材料,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