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5
清晨時分的小汾河兩岸,有和煦的晨風飄過,一些楊柳樹上駐足了稀稀落落的飛鳥,偶爾發出一聲聲婉轉的啼鳴,林靖戴著那頂晴雯為他備好的黑色紗帽,沿著河岸信步走過,享受著晨日的寧靜與祥和,他已經養成每日必然要繞著小汾河走上一圈的習慣,即便是漫步,但也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緩慢的壯實起來。
晉陽府,便是林靖前世那個時代裡的太原,而這小汾河,自然就是著名的汾水,黃河的第二大支流。
這幾日晴雯已經不再跟著出來,少女的心思本就不會放在重複這種無聊的事情上,且前幾日一雙秀美的小腳上還磨出了水泡,林靖便趁機提出讓她別再跟來,晴雯便到蘇允兒那裡得了允許,總算是解脫了出來。
沒有人跟在身邊,林靖的行程便漸漸走出了一些規律。若是有人仔細觀察他走過的路線,會發現他每日必然會有幾處必經之處,譬如人來人往的天外樓,又譬如府城西面那片舊城。
酒肆勾欄這些地方,自然是城中最為熱鬧的所在,混跡於其間的大多是三教九流各種身份的人皆有,而城西那片舊城,則可以算作是府城內窮人的聚居地,這裡的人大多是地位低下的平民賤役,小巷中時不時還有乞丐出沒。
林靖來此間的目的自然就有些呼之欲出了,他是在找人,尋找當初晴雯口中所說的那個老瘋子。
如今的林靖心性淡泊,對未來並無什麼特殊的打算,一如既往的在蘇府混吃混喝。他憑著兩世為人的經驗,週遭時常會受到的鄙夷白眼對他來說並不能造成多少傷害,但他終歸是有著自尊心,且他骨子裡是不願意受人擺佈的性格——他並不相信蘇宏籌,更不願像如今這樣在迷霧中活著,因此解開自己身份的謎團乃是如今的第一要務。
若是沒有遇見蘇宏籌,林靖便還打算繼續安靜的活著,直至自己徹底瞭解這個時代為止,但蘇宏籌所說的話不盡不實,最後竟還用上了威脅,反而讓林靖自發深思起來,若是繼續這樣懵懂下去,大概自己終究是要受到別人的擺佈。
而對林靖來說,言語嘲笑眉目輕鄙是無所謂的,但他絕不願讓自己的命運掌控在他人手上。
他沿著既定的路線信步閒遊,與以往一樣一無所獲,沒有見到有任何能與晴雯口中描述的那老瘋子的特徵相符之人,但他並不氣餒,權當做了鍛煉,於是便漫無目的地走起來,大抵保持著返回蘇府的方向,並在沿途觀賞起風景,待全身上下都冒起了微微的汗水,這才止步下來,取下頂在頭上的黑色紗帽,抬頭看看天色,竟已走了大約個把時辰。
再左右看路時,他卻突然搖了搖頭,訝然一笑,自言自語的說起來:「竟走到了這裡來?」
不遠處大道旁有兩顆人腰粗的楊柳樹撐起兩蓬翠綠的傘朵,中間立了兩具張牙舞爪的石獅,而後便顯出一座規模頗大的宅子,林靖先前隨意看了一眼,竟認出宅子門戶正中高掛著的牌匾上刻寫了四個大字:林國公府。
再遠一些的地方,便是寶光剎修築在城內供人進香的廟宇,這一帶遠離了十里鋪坊市那邊的喧囂,四周儘是些規模宏偉的府院家宅,中間那條大道便是晉陽府城裡著名的黎青街,顯然這裡便是晉陽府城東面那些達官貴人的聚居處。
蘇府的位置大概與這裡偏離了兩條街巷,林靖返回時大概出了會神,竟陰差陽錯的到了這裡。
既然恰巧來了,林靖便沒有打算立即離去。他向前走去,來到國公府門前的空地上觀看起來。
兩扇包了銅皮的大門這時緊閉著,似乎住在府裡的人並沒有早起的習慣,就連下人們也跟著慵懶起來似的。林靖倒是聽說過,如今這所宅子,是被林氏家族內一個叫林紀元的人佔了去。
這位林紀元,是少國公林紀勳同枝的族兄,但卻非老國公正室所生,而是老國公所納小妾所出,因此只能算是林族的庶系。
少國公林紀勳……林靖這一世已故的父親。
而這位林紀元,則算得上是林靖的大伯父?
國公府修建的大約有了些年頭,這從宅子外高聳的圍牆上斑駁的痕跡就能看出歲月的影子,但整體看上去依然宏偉壯觀,目光透過牆頭便能瞧見裡面修築有數座寬大的房舍,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些假山林木的輪廓,由此可以想見當年老國公在世時國公府內是怎樣一副輝煌的場面。
林靖在府門前駐足了片刻,心中並未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沒有繼承到那些記憶的緣故,既然沒有回憶,又何來的感情,所以他的眼光是帶著一絲好奇、一絲疑惑,但大多還是觀賞。
站了一會兒,便已失了興趣。
林靖便轉過身,舉步欲行。
卻聽到身後突兀的響起一陣哭聲,那哭聲尖利異常,倒是真真將他嚇了一大跳。
轉過頭看去,竟是一個滿面憔悴的中年婦人,突然撲到在了國公府門前嚎啕大哭起來,身後跟了個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的女娃,見著中年婦人大聲哭泣,也跟著落下淚來。
兩人身上的穿著很樸素,都是普通的布衣羅裙,婦人頭上盤著髮髻,但這時已經散亂下來,唯一還算看得過眼的就是她雖是布衣平民的打扮,但形象中卻又似乎有著三分掩不住的貴氣,想來曾經或許也是出身於大戶。
少女則是梳著劉海,不施粉黛。她生著淒淒楚楚的容貌,令人乍眼一看便不由生起一絲憐惜之意,但此刻卻哭花了臉面,一頭原本應該秀麗的青絲也是略見雜亂,雖然一同流著淚,但林靖卻注意到少女的雙眼卻格外清明,而且還深藏了許多怨恨的神情,死死地盯著國公府的大門,潔白的牙齒咬在嘴唇上,刻印出兩道深深的血印。
也不知到底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才能這般弄痛了自己也未有發覺,林靖耳中的耳膜像是被那兩人淒厲的哭聲震盪了一般,一時便也不想就這樣離去,倒想看看為何會有人在晨日間跑來別人家門口嚎哭。
中年婦人一邊淒淒的哭著,一邊用手掌死命的拍打國公府那扇銅皮大門,發出砰砰的響聲,就連林靖聽著也覺得手心隱隱作痛,偏那婦人卻絲毫不顧,這時口中一邊『嗚嗚嗚』的哭著,一邊痛罵起來:「林紀元你這天殺的,快快給我出來!林紀元!你就是個畜牲!你好狠的心吶!你這是想逼死咱們娘倆啊!林紀元,你別躲著不敢見人,你出來!」
「嗚嗚嗚……」那少女見中年婦人哭的淒慘,更是掩不住的哀傷,一邊哭著,一邊苦苦的勸道:「娘啊,咱們回家吧,爹爹他……還病在家中,不能沒人照看啊。」
中年婦人聽了少女的話,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哭得更加厲害,尤其是少女提到爹爹二字時,婦人更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坎一般,就連話音也變得顫抖起來:「芷悅,就是因為你爹如今躺在家中生死難料,咱們娘倆才更加得到這裡來尋個公道啊……林紀元這個畜生,要是還能念一些同宗同族的情分,就不該坐看你爹如此枉死啊!」
少女悲慼戚地勸道:「娘啊,大舅他……那人既然能強取了咱家僅餘的那十幾畝上等的肥田,又怎還會念及同族的情分?如今他是族裡最說的上話的人,不過在族中使了些手段,族裡那些老人便選了他做了這林家的家主,那十幾畝肥田,明明是娘嫁給爹爹時,從那些嫁妝裡附帶過來的財物,咱們家這麼些年都靠著這十幾畝田地安安穩穩地活過來了。誰知等到他坐穩了這家主的位置,竟起了貪墨我家那十幾畝地的念頭,那人自己不好出面,卻暗中唆使了許多林族之人出來鬧騰,說那些田地歷來便是林族的私產,早就應該收回來由林族之人掌管,後來竟還買通了縣衙裡的衙差,一起跑出來逼咱們家交還那些地契,爹爹氣憤不過,說什麼也不肯交出來,後來那些人竟還想要用強,爹爹拼了命的擋著,哪知那些個衙差突然變了臉,竟誣賴爹爹毆打公差,犯了王法……」
中年婦人聽著少女的哭訴,紅腫的雙目中透出深刻的憤恨:「天殺的西銘縣,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草芥人命,你爹爹被他們抓回了衙門,竟被一頓殺威棒生生打斷了好幾根骨頭,如今地契被人搶了去,把你爹從衙門裡贖出來又花光了家中的積蓄,你爹原本就病在家中無錢醫治,這兩日又染上了風寒……林紀元這畜牲,當真以為人人都猜不出那些田地一旦被林族收回,說是由林族之人共同掌管,實際上不就是由他這個做家主的侵佔了去麼?」
兩人互相傾訴著衷腸,一邊抱頭痛哭,根本顧不得週遭已經圍上來不少路人觀看,林靖漸漸便被人群包裹住,一時間也走動不得。
他先前就被那陣陣淒淒的哭聲深深的觸動,這時聽到這雙母女的對話,頓時心中一凜,竟沒想到這雙母女竟還是林族中人,跟自己也算得上是親戚了,就是不知是林族裡的哪一房,更沒想到堂堂國公府一族裡除了自己之外,竟還有人也是活得這般淒慘。
「嗚嗚嗚……嗚嗚嗚……」
哭聲引來越來越多人的指指點點,那國公府裡的人終於聽到了動靜,先是院子裡響起一陣好些人奔跑時發出的腳步聲,而後沒多久便有人『喀吱』一聲打開了國公府的大門,從門內立時奔出四五個青衣布帽的小廝出來,緊接著又有個身穿綢緞袍子的年輕男子奔將出來。
年輕男子先是被門口一堆看熱鬧的人嚇了一跳,半晌才注意到在自家門前半坐在地上哭號的一雙母女,林靖觀察到那人的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面相倒還算俊朗,而且看起來頗有些油頭粉面的意味,一雙眼睛微顯閃爍,像是尚未睡夠,眼角還帶著一絲朦朧,身上的衣物原本是上等的料子製成,但倉促間也未穿戴的有多整齊,想來先前大概是在睡夢中被人叫醒,還來不及整理行頭。
等年輕男子一陣手忙腳亂的弄清楚狀況,一時間就像是表演戲法一般,面無表情的臉面瞬間便變化成了一張冷臉,就像是一團火突然燒在了他的腦門上,他猛然朝著那雙母女氣呼呼的喝罵起來:「誰他娘的,大清早的……嚎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