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0
這時候,月色悄悄浮點般出現在天際,對面那座竹樓上最高處的一間廂房內終於亮起了燈火。竹樓上下立時響起人來人往的動靜,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有小廝高聲呼喊著『大小姐回府了,大小姐回府了』,很快連府上其他園子裡也逐漸有人得到了信,趕了過來。
蘇家府上除了府台老爺蘇宏籌之外最有地位的人剛剛回了府。蘇允兒摘下繫在背後的紅色絲披,交給身邊過來伺候的丫鬟,帶著一絲疲憊之色的嫵媚面容此刻有種想立即拋開所有事情立即倒頭睡上一覺的渴望,但她卻還不能馬上就上床歇息。
晉陽府蘇家府上的情況與一般權貴官宦人家略有些不同,府台蘇宏籌傾注全力培養的家族繼承人不是少夫人何氏所生的二兒子蘇康城,而是大夫人趙氏所生的大女兒,也就是府上的大小姐蘇允兒。蘇宏籌這樣的做法著實讓人費解,但只有熟悉蘇宏籌的官場同僚才知道位高權重的府台老爺深深的無奈。
林靖也耳聞了一些蘇府上二兒子蘇康城是屬於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人物,而大女兒蘇允兒卻是聰慧懂事,深得乃父喜愛。蘇宏籌也因此竟將西北榷場交與蘇允兒負責,雖說女兒家不能在明面上做官,但在晉陽地界上仰仗府台老爺活著的人又有誰敢二話?即便蘇允兒是負責隱在暗處操縱,明面上負責管理榷場的仍舊是一名品軼從四品的監司,但恐怕即便那名監司都知道,真正能主宰榷場的卻是蘇家大小姐。
很難想像蘇宏籌竟然敢讓年方十七的蘇允兒直接參與到大宋國西北經濟命脈的榷場事務中來,暫且不說蘇大小姐是否有這份能力,但只是蘇宏籌的這份魄力,便足可讓人讚歎不已。
蘇允兒將過來探望的一些族人一一打發,才得閒從晴雯手上接過一方用熱水打濕的錦帕,仔細擦過臉和手,晴雯伸手接回錦帕:「小姐,早點歇息了吧。」
「還不能,你再掌盞燈,總覺得光線太暗。」
竹樓中又有燈火亮起來,晴雯拿來筆墨和上等的蜀川宣紙,她知道小姐這時候是要寫字。
蘇允兒的寢居佈置的十分簡潔,似乎是想用簡樸來警醒己身,房中除了必要的傢俱外,最貴重的不過是一面半人高的銘花銅鏡,被蘇允兒用以日常梳裝,其餘的不必要的裝飾品之類的東西竟一件也沒有。
在書桌前攤開宣紙,晴雯在旁邊磨好了墨,蘇允兒提筆從右側上首開始寫字:臣西北路晉陽府尹蘇宏籌密奏聖上,西京大同府西夏人李廣峰與遼人耶律赤金密議,有阻礙二殿下與秦中樞回京之意圖,臣斗膽望陛下未雨綢繆,早日派人接應……」
蘇允兒小心斟酌字句,足有大半個時辰才寫完,待墨跡乾透,便將宣紙折疊,遞到晴雯手中:「馬上送到老爺房裡,請老爺加蓋大印。」
「這時候?」晴雯疑惑半晌:「老爺只怕歇下了。」
「事關重大,不得不驚擾爹爹了。」蘇允兒輕歎一聲道。
「那晴雯這就去東廂。」
蘇允兒點頭支應,晴雯緩緩退開。過了好半晌,蘇允兒已經又寫了封書信,晴雯方才回來,說老爺已經派快馬將密信送走了。而後她走到蘇允兒身邊,欲言又止:「林公子他……」
「嗯?」蘇允兒眼前浮現出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年,近來事務繁忙,倒險些把那人忘了,不由問道:「他最近傷病情況如何?」
「起初受的刀傷箭創基本已經痊癒,唯有怪疾纏身,但近些日子已經能下地走動,夜裡還能出門到荷花池那邊去逛逛。」晴雯想了想道。
「嗯,府上新請來的大夫是有真本事的人,好不容易暫時請了過來,有去給他診治過嗎?」
「去了,也開了方子。」
蘇允兒稍稍點頭:「他平日喜歡夜裡出門?有出過府嗎?」
「婢子也不知,但想來應該走不了那麼遠的路。」
「只要不出府門,便隨他吧,除了這些平日他還做點什麼事情?」
「公子還給自己取了表字,說是叫做璞瑜,林靖,林璞瑜。」
蘇允兒看向晴雯的眼神中微微一亮,她起身在房中踱著蓮步,半晌後竟哭笑不得的道:「璞,蒙塵之玉也。瑜,美玉也。高下在心,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又可作瑕不掩瑜之解,暗示純潔高尚的品性。這兩個字單用一個,都已算是自恃,他竟敢二字連用,當真……好大的口氣。」
晴雯點頭道:「婢子只覺得好聽,卻不知還有這等含義。」
蘇允兒回到座前坐下,看似無意地問道:「他還做了其他什麼事嗎?」
房裡一時沒了聲音,蘇允兒稍覺詫異,抬起頭看向晴雯,才發現她緊咬著嘴唇,眼睛突然變得有些微紅。
「這是怎麼了?」
晴雯微微抽搐了兩下,才極為埋怨地道:「公子最近還講故事。」
「故事?什麼故事?」
像是想起了故事中悲慼的情節,晴雯忍不住落下淚:「公子可壞了,跟婢子講了一個《紅樓夢》裡的故事……」
「啊。」蘇允兒聽晴雯講完故事,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他一個莽夫出身,會自己取表字已經令人驚訝,竟還能講出這等淒美的故事?」
晴雯含淚跺腳:「小姐還說是淒美,那個同樣叫晴雯的女子,好淒慘才是。」
蘇允兒回味半晌,見到晴雯的模樣,不由發出一聲笑:「想不到咱們家的大丫頭也有被人弄哭的時候。」
晴雯撅起嘴:「他還說了,要是想再聽,下次還可以跟婢子講一個叫《梁祝》的故事,婢子不敢聽,就跑了……後來他還說,想在小姐這……借點銀子。」
蘇允兒疑惑道:「借多少?」
晴雯歎息一聲:「二千兩。」
蘇允兒面露異色,若有所思:「兩千兩銀……倒不是給不起。可他一個連自己是誰都完全忘記的人,即便有國公府,但與無親無故又有何區別,也沒出過府門,怎需要這麼一大筆錢?」
「婢子也不知。」
「這人,想做什麼?」蘇允兒喃喃說道,眉眼間閃現過一絲疑惑,但一閃而沒,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他呆在咱們府上,吃穿用度治病療養都是小姐供給,這時候又想要借這麼一大筆銀錢,婢子也覺得太過異想天開……」晴雯說到一半,蘇允兒打斷了她:「借給他!」
頓了頓又道:「明日你親自去賬房支了送過去。」
「是。婢子知道了。」晴雯難掩心頭震驚,但很理智的不再多言,緩緩退出房門,然後轉身,很小心的關上。
二千兩銀對於蘇家來說或許不過九牛一毛,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仍舊是個天文數字。在大宋帝國,二十兩便可以供一個五口之家一年只用,更何況是二千。即便掌管了蘇家小部分財權的蘇允兒事後也需好生掩蓋一番。
「梁祝?」蘇允兒伸手撐住臉,望著桌前跳動的燈火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