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臉上舒緩的表情,於錦知道,這一次她已經鼓起了足夠大的勇氣,坦然面對過去的一切。
他將手機遞給她,依然將手機貼在耳邊,裡面傳來「嘟——嘟——」的響聲,不過才響完第二下的時候,那頭就接了起來,「你好,我是風揚,請問是哪位?」
輕輕地抿著唇角,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是,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爸爸,我是依然。」
風揚簡直喜不自禁,連忙將正要給他匯報工作的秘書趕出了辦公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強忍住心底的那一絲激動,幾乎顫抖著聲音說道:「然然,怎麼突然想起給爸爸打電話了?這幾天感覺好一些了嗎?今天天氣不錯,讓於錦有時間的時候帶你去曬曬太陽。」
「好多了,李醫生說我的眼睛恢復的很好,再過一個來月就可以出院了。」依然微微笑了笑,又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可以那樣輕鬆地在爸爸面前說話。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此刻的風揚只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不是媒體眼中的傳媒大亨,也不是mg員工眼裡的董事長。
依然低頭沉默著,她怎麼都問不出那句話,他有意瞞著其他人病情,想要獨自去承擔和面對,可是卻仍然讓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爸爸,我記得小時候你跟我說過,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可以跟身邊的親人和朋友分擔,他們會幫助你,也會支持你。」
風揚微微一愣,隨即笑著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你還會記得。」
「不是我記性好,而是我把這句話記在了自己的本子裡,你走了之後,我就自己買了一本帶鎖的筆記本,閒的生活就會在裡面寫些話。」唇角微微揚起,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管結果怎麼樣,自己都已經努力過了。
依然認真地問道「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難道她知道什麼了?風揚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怎麼會呢?然然,是你想多了,這天天待在醫院裡讓你學會了胡思亂想,爸爸知道你不喜歡住在醫院裡,但是這一次爸爸怎麼都不會聽你的把你接回去。」
有些無奈,卻又知道他倔強的脾氣,若不然的話,當年他也就不會遠走m國闖蕩了。
「爸爸,我早就知道了,你患了胃癌,晚期胃癌,可是你為什麼不肯住院接受治療呢?如果接受治療的話至少可以多活幾年。」
風揚無奈地笑了笑,坐回了老闆椅上,胃部有隱隱的痛疼,緩緩地說道:「然然,還是讓你知道了,是的,晚期胃癌,半個多月前檢驗出來的結果,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後來又去了其他幾家知名的醫院做同樣的檢查,結果還是一樣的,晚期胃癌,每個醫生都建議我住院進行放療,可是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醫院的氣氛,一點都不喜歡,要我天天待在醫院裡,比要了我的命還要難受……」
小時候,她總是問爸爸,為什麼我這麼討厭醫院?別的小朋友都表現的很好,只有我,每次打預防針的時候,都被老師教訓,老師說我膽小,長大以後肯定做不了大事。風揚笑著回答,那是因為爸爸討厭醫院,然然是跟爸爸一樣的,所以也會討厭醫院。
「可是……」依然緊緊地抿著唇角,不知道該不該勸他回醫院接受放療手術。
「然然,爸爸知道你現在在想些什麼,你在想是不是應該勸爸爸回去接受放療手術,你猶豫是因為你對爸爸的瞭解,而且你也知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道理,胃癌晚期,以現在的醫術發展水平,根本就沒有辦法攻克這個難題,接不接受治療只是在痛苦與幾個月的壽命之間掙扎。」
風揚的眼底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知道依然不會再勸他了,與其在醫院裡帶著難受,不如趁著僅剩的生命做完那些還未做的事情。
「其實,按照一般的情況,作為兒女我應該勸你回去治療,可是從另外的方面,我卻願意遵守你的選擇,爸爸,我只想讓你這一生沒有任何的遺憾,如果,遲早都會離開,不如隨了自己的心,盡了自己的興。」
依然微微笑了笑,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的事情,誰都阻止不了這樣的自然規律,他們的離開不是死亡,而是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然然,還是你最瞭解爸爸。」風揚欣慰了笑著,似是突然找到了什麼寄托。
掛了線,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於錦用雙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微冷,不由得心疼起來。
「姐姐,你的眼睛為什麼要包上紗布?是不是病了?」突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她的後面傳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從桃樹的另一邊跑過來,細細地打量著她。
於錦告訴她,是一個小孩,確切的說是一個穿著小病號服的小女孩。
「是啊!姐姐的眼睛暫時看不見了,不過等紗布拆了之後又能看見了。」依然微微笑著說道,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招了招手,「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父母呢?」
「噓——」小女孩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這才神神秘秘地說道:「姐姐,我叫方糖,醫院裡的叔叔阿姨都叫我糖糖,我是趁著我媽媽不注意的時候跑出來的,要不是讓她知道的話,一定會把我捉回去的,因為她不喜歡讓我出來玩,說我的身體不好,容易暈倒。所以,姐姐,你千萬不能大聲說話,要不然我媽媽很快就會趕過來的。」
微微一怔,唇角勾出一抹淺淡的笑容,「那姐姐也叫你糖糖吧!你這樣偷偷的跑出來會讓媽媽的擔心的,而且萬一你暈倒了怎麼辦?」
「這個,我好像沒有想過,只覺得在病房裡待著很悶,一點意思也沒有。」小女孩兒嘟著小嘴,一臉無奈地說道。
「糖糖,你在哪裡?快出來,別讓媽媽擔心了!」不遠處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似是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小女孩兒立刻歎了一口氣,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姐姐,你看看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糖糖,你這樣做的話,你媽媽會很擔心的,以後要是閒著無聊的話,就去病房找依然姐姐玩。」於錦笑了笑,說道。
看到於錦,小女孩兒的眼前頓時一亮,笑瞇瞇地瞅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叔叔,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長得好帥,比我見過的所有男孩子都要帥氣。」
於錦和依然都禁不住啞然失笑,這小女孩真是太可愛的,只是不知道她患了什麼病,竟然讓父母這樣操心。
「糖糖,為什麼你叫她姐姐,而叫我叔叔呢?」於錦有些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長得很帥,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而姐姐卻不一樣了,雖然長得很漂亮,可是眼睛卻受了傷。」小女孩兒一臉認真地說道。
呃……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麼邏輯?
「糖糖,你讓媽媽擔心死了,你忘記上一次自己暈倒在外面的事情了?」一個年輕的少婦,不過三十一二歲的模樣,很優雅的舉止,她找到小女孩兒的時候,立刻一把將她抱進懷裡,然後親了好幾口,這才在小女孩兒的央求之下鬆開了手。
「你們是?」年輕少婦總算是注意到這裡還有其他的人,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糖糖這孩子就是喜歡亂跑。」
「糖糖換的是什麼病?」依然問道,聽著聲音她就知道這小女孩一定是一個天使般可愛的孩子。
年輕少婦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唇角泛起一抹自嘲,「先天性心臟病,這孩子從兩歲的時候起,就經常光顧醫院,這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了,前兩天的時候她又偷跑出來,暈倒在這園子裡,所以,所以我有些擔心。」
「先天性心臟病?」依然輕輕地抿著唇角,心裡有一絲的詫異。
以現在的醫學條件,先天性心臟病根本就無法治癒,很多的患者都活不過成年的那一天,有些患者在六七歲的時候就會出現心臟衰竭,導致死亡。微孩一天。
「其實,只要糖糖能好起來,要我這個當母親的做什麼都行。」少婦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又抹了一把臉,露出一抹笑然,「不說了,我先帶著糖糖回病房了,一會兒醫生還要給她做檢查。」
「好。」依然應道,又想起什麼,連忙說道,「有時間的話可以領糖糖去我的病房。」
「姐姐,我先回去了,等做完檢查就去看你。」小女孩兒朝著她喊道,清秀的小臉蛋兒上洋溢著像是花兒一樣的笑容,那樣的燦爛、美好。
她們母子的腳步越來越遠,一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有風吹過,落了一地的花瓣兒,有的花瓣兒已經枯萎了,有的花瓣兒還保持著最初的色澤,那樣的妖嬈。
「依然,我們回病房吧!我擔心你會感冒。」於錦握著她的柔荑,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透過他的皮膚。
「嗯。」她淡淡地應道。
李醫生跟她說,胃癌晚期,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癌細胞會快速地擴散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最多只能活三個月的時間,而且他還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煎熬,當癌細胞擴散到身體其他部位的時候,那一種痛並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晌午的陽光溫暖如初,從密密麻麻的樹葉縫隙之間灑落下來,在斑駁的地面投下恍惚的陰影,有些落在她和他的身上。uw2k。
「依然,前幾天我碰到凌菲了,她已經回a市。」於錦淡淡地說道。
「回來就好,她也不是小孩的,經歷了一些事情總會慢慢地學著長大,要不然的話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停頓了一下,唇角緊緊地抿成了薄薄的刀片,卻又離開微歎了一口氣,「可是,我卻寧願她像以前那樣,整天露著笑臉,而不是跟現在一樣,就連笑容都帶著一副面具。」
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沉默了下來,靜靜地聆聽著。
她說的沒錯,不管是誰,只有在經歷過才會成長起來,尤其是感情的挫折,更會讓人快速地成長,然後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自甘墮落,從此墜入風塵中,一副滄桑的模樣,就連說話都變得刻薄起來,還有一種就是徹底擺脫以前的生活,換一個陌生的城市,重新來過,誰都找不到他。
「阿錦,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依然突然問道。
無奈地笑了笑,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輕聲說道:「這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也許她是想要選擇遺忘,所以才會離開這座城市,等有一天她想通的時候,就會回來了。」
似是想起什麼,連忙問道:「對了,於琰不是說也要離開麼?他什麼時候走?」
「應該也快了吧!具體時間我沒有問他,他的經紀人幫他聯繫的進修學校,不過他隨時都可以回來,只要他願意。」於錦笑了笑說道。
她沒有再說話,靜靜地沉默了下來,一直回到病房裡,正當她準備說什麼的時候,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熟悉的手機鈴聲輕輕地迴盪著,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了一地,陽台上的那一盆蝴蝶蘭開得正是嬌艷,紫色的花瓣兒在陽光下暈染了一層光澤。
「阿錦,是誰打過來的?」依然問道。
「是凌菲,她,有可能是今天的班機飛往加拿大。」於錦皺了皺眉心,將手機遞給她。
她真的決定離開了麼?將手機貼在耳邊,那頭一直都沒有說話,她也沒有作聲,兩個人似是在僵持著什麼。
「依然,我在機場了。」手機那頭傳來凌菲低沉的聲音,似是哽咽著,她揚起臉,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