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程嘉昊說，他不同意讓孩子認自己作「乾爸爸」，楚衛揚只輕輕「嗯」了一記，便狀似不經意地說，「我前兩天，正好在路上見到了方諾穎，哦，你可能貴人多忘事，就是當年那個很水嫩的高一女生，她說，想跟我要你現在的電話來著……」
他真的是一付很不經意的樣子，一邊說著，還一邊隨手捏起了電視搖控器，「誒，我聽那些護士說，好像下午在樓頂發生的，女犯人挾持病人跳樓的事件，被電視台播了出來？是晚間新聞吧？我回看一下——」
病房是程嘉昊給他開的，利用他那個軍部總司令老爸的特權，楚衛揚才可以享用這種高級的高幹專屬套房，連電視都是開的衛星數字信號。
不過，程嘉昊哪有心思聽他，扯電視那些什麼五四三二一的閒事？他在這時候提那個方諾穎是什麼意思，分明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典型的居心叵測！
他緊抿的薄唇，緊蹙的雙眉，都顯示出他此刻的極度不悅，正要嚴辭厲令地警告他，他身上的手機來電鈴聲卻響了過來，「我輕輕地嘗一口你說的愛我，還在回味你給過的溫柔，我輕輕地嘗一口，這香濃的誘/惑……」vgdh。
他取出手機，只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的來電號碼，卻是立刻喜上眉梢，連忙伸手按下「接聽「鍵」，「喂，老婆，你醒了？」
「嗯。」
電話那端的聲音有一些虛弱，卻格外的蕩人心弦，程嘉昊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地感謝上蒼，可以讓他遇見傅晶晶，可以一起幸福地孕育他們共同的孩子……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過去……」程嘉昊這樣說著，便迫不及待要轉身，走出楚衛揚的病房——
未走到門邊，電話那端卻又響起她軟軟的、柔柔地嗓音，「程嘉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讓我們的寶寶契給學長做乾兒子，或者是乾女兒？」
什麼？！程嘉昊的聲調提高了，「我不同意！我兒子為什麼要給楚衛揚那個傢伙作乾兒子？！」
「……………………」楚衛揚伸手將電視按了靜音，程嘉昊已經走出了他的病房，他聽見，
走廊裡，他的聲音漸漸變弱，「…………晶晶，我不是不思恩圖報，可是……好吧，好吧，你別生氣了，我聽你的……」
他清澈的雙眸卻莫名地變得混濁，眸光幽深而恍惚：
那年，那天，那個下午，那個灑滿陽光的桅子樹下，有一個叫「傅晶晶」的女子，深深地種進了他的心裡……
***************
翌日早上。醫院。
走廊裡封閉的玻璃牆面前，程司令背著雙手，緊鎖雙眉，身姿筆挺地佇立著：
窗外的陽光稀疏得感覺不到熱量，秋日的朝陽出來得很晚，已經是九點多的光景了，才看得見一層淡淡的光圈，最近的天氣似乎並不怎麼好，記憶中的秋老虎，烈日當空的景象，這個秋季似乎都不曾怎麼見識過？又或者，今秋的氣候也異常起來，如同他多年不曾波動的心，卻驟然一念成灰，荒蕪一片？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指間的香煙舉至唇邊，狠狠地吸了一口，緊鎖的雙眉間，眸光漸漸地凝重起來，聽到身後的一記開門聲，他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煙，嘴裡還吐著白霧，將煙蒂伸手摁熄在煙灰盅裡，卻是神情嚴肅地回頭看向，正從醫生辦公室裡出來的史鈞雅說，「機票訂好了，三天後的航班。」
沒錯，他就是刻意在這裡等著史鈞雅出來的。剛才，在楠楠的病房裡，程司令便聽程定儀說過了，史鈞雅一早就來了醫院看望楠楠。他出了病房，就給她打了個電話，接著，便來了這裡等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說他要送她出國，程司令有注意到，史鈞雅的臉色明顯地，比平日裡更蒼白了，喘息之間，似乎也透著幾分虛弱的氣息。她還沒有開口，身形便突然晃了一下，似是要暈倒過去似的？
程司令條件反射性地，連忙伸手攙住了她，喉嚨一緊，「你——」
樣昊有下。他本來是想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見她扶著牆站穩了身子，攙著她的那隻手便快速地鬆開了，臉色恢復冷漠的生份，「楠楠的病情基本上沒有大礙了，你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我會叫小王幫你打包好行李的。」
史鈞雅面色蒼白地撫著自己的額頭，聲音虛軟，「機票能改簽嗎？我需要延遲一段時間才能啟程——」
話音未落，程司令便斷然打斷了她的話，「史鈞雅，我想，你是瞭解我的做法的，只要我決定了，就絕不會輕易改變！」包括，第一眼愛上她，就不顧一切地誓要將她變成他的人。也包括，承諾過要給她時間，便十年無怨無尤地等著她。
他的心從來都是堅定不移的，只不過，這一刻，他卻寧願，自己不要這樣堅持，或許，很多事情便是不一樣的另一番景象？
史鈞雅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堅毅英挺的濃眉，炯炯炙熱的雙眸，緊抿而冰冷的薄唇，都寫著他不容更改的決心。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好的，我會走的。亞昊——」
她頓了一下，幽深的鳳眸裡微微濕潤，「亞昊他，知道我要走了嗎？」
程司令驀地挑高了眉毛，「怎麼，你還指望兒子來給你送別？你覺得有可能嗎？如果不是因為你，晶晶怎麼會差一點性命不保？你就乾乾脆脆地走吧，亞昊也會感激你的！」
「……………………」史鈞雅的心重重一滯，在程司令還想再說什麼之前，忽然挺直了身板，毅然疾步而去，「程定軍，你沒資格來批評我的人生！」
既然恨了，就一直恨吧！她從來就不曾擁有過她的愛，30年前是這樣，30年後也是這樣，當愛觸手可及時，她的心還留戀著過往。而千帆過盡之後，她還能擁有什麼呢？人生，就是由無數個的陰差交錯，背道而馳，而一一交織而成的一張大網，只不過，她的網總是結了太多錯，太多回頭線，怎麼找也再找不到來時的開頭……
她不怪程定軍，真的，雖然，過去的回憶裡並不全都是美好的，可是，她明白他的心，一直都明白的，是她錯過了，永遠都錯過了！
而她，沒有勇氣，也不敢放下自己的驕傲去求他，她從來都沒有求過他，哪怕，在過去曾被他狠狠地、無情地羞辱她的時候。如此，就讓他更恨她吧，他應該要恨她的……
**************
史鈞雅一直到脫離了程司令的視線，才虛弱地停住了腳步，扶著牆面，劇烈地喘息著，額角上印著大顆大顆的汗珠……
這樣堅持了幾秒，卻終於還是不敵體力，軟軟地沿著牆面癱坐了下來——
眼皮底下，突然冒出了一雙尖頭的黑色高跟鞋，「這位女同志，你沒事吧？要不要帶你去看醫生？」
史鈞雅聽著，覺得嗓子有些熟悉，遂抬起頭來，看向來人，沒想到，這一看，對方倒認出她來了，「咦，怎麼是你？」
是剛才幫她扎針的醫生。史鈞雅苦笑了一下，有些訕訕地低下了視線，「醫生，謝謝你——」
那個身著白袍的中年女醫生，伸手，扶著她慢慢地站起來，一邊又不贊同地說道，「可是，你怎麼出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在我辦公室裡，多休息一會兒才可以離開嗎？」
「哦，我沒什麼大礙了，因為有點很重要的急事，我想要快點趕去處理……」史鈞雅努力地維持淡然地說。
醫生皺了一下眉頭，「你有什麼事重要到連命也不要了？你的家人呢？有事為什麼不打個電話，通知你的家人幫你去處理一下？」
史鈞雅的腦海裡一下子浮上了，程嘉昊那張白淨俊逸的臉龐，張口想對醫生說，她的兒子也在醫院裡——
突然又想起什麼，臉色一黯，輕輕地搖了搖頭，醫生以為她是說，自己沒有家人，頗有幾分同情憐憫地摸了摸她的手背，輕輕溢出一聲輕歎，「唉……」
史鈞雅突然眼眶一熱，滾落出兩顆豆大的淚珠，三天之後，她在餘生還能再見到她的亞昊嗎？
她突然心底感慨萬端，記憶中，她的昊昊小時候曾是多麼可愛？他曾用他那雙白乎乎的小手，輕輕地摸著她的臉，奶聲奶氣地喚她，「ma~ma~……」那樣美好而溫馨的時光，到底都輸給了誰？
「亞昊！昊昊！我的兒子……」史鈞雅忽然心中梗痛，摀住嘴，卻還是沒能忍下，那一聲聲嘶心裂肺的呼喚，「不行！我要去找程定軍，我不想走，我不要離開我的亞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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