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峰當然理解導師的擔心,一直以來布爾什維克的宣傳機器都在不斷的強調一點我們跟資產階級不一樣,我們的黨是完全服務於無產階級的。我們的黨首當其衝的使命就是帶領無產階級衝破資產階級的牢籠,開創一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同社會。
不得不說,這種宣傳是如此的成功,整個俄國的工人階級大部分投入了布爾什維克的懷抱。但是不可避免的也造成了一種錯誤的情緒廣泛蔓延敵視有產者,刻意的將社會中的人分成了兩個不同的群體。
隨著這種情緒的不斷蔓延,漸漸的就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形成了一種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發對的錯誤觀念。
這種唯心主義的論調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孔老夫子尚且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敵人的優點難道就不值得學習?敵人做得正確的事情難道我們也要反對?
如果以這種簡單的敵我二分法作為世界觀,那可以想像,人類的生活將變成一團亂麻。很可惜,在革命初期,尤其是廣大群眾剛剛覺醒的時期,這樣的論調很有市場。
不光是普通黨員覺得這麼搞是正確的,連一些中央委員級別的大佬都支持這種觀點。比如斯大林那一系人馬,就最支持這種腦殘論調。他們強烈的反感敵人的一切,包括他們的**、精神以及他們的親朋好友。
他們認為只有將所有資產階級敵人及其「同情者」完全消滅,才能實現革命的勝利。可這幫貨就完全沒有想過,按照六度分割理論,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
也就是說,最多通過六個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所以,如果要清除這個世界上一切帶有資產階級烙印的東西,那麼估計鋼鐵同志先就得把自個給毀滅了。
問題是,鋼鐵同志不信這個邪,以他為首的那一小部分教條主義者。強烈反對敵人的一切。哪怕是這個敵人可以變成他的盟友,他也不會接納對方。
從李曉峰聘用曼納海姆開始,斯大林就不止一次的就此開炮,認為不應該信任任何舊軍人,僅僅靠俄國無產階級的力量就可以完成革命。他強烈的反對在工人赤衛隊,以及任何黨的武裝中存在舊軍人,認為這幫人都是敵人的間諜和特務。就是來搞破壞的。
可以想像,布魯西洛夫的身份遠遠比曼納海姆敏感,如果真的聘用了他,估計斯大林第一個就要抓狂。雖說斯大林現在算不得什麼,但是在革命如此關鍵的時刻,列寧希望黨內盡可能的團結。盡可能的一致對外。所以他很擔心聘用布魯西洛夫會不會造成連鎖反應。
「我認為有些同志對舊軍人的不信任雖然可以理解,但是卻是極端狹隘的!」李曉峰侃侃而談,「您對我說過,要想實現革命的勝利,就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舊軍人中也不全是沙皇和資產階級的走狗,我們必須將頑固的保守分子,跟其他可以挽救的軍人區分開來。對於前者我們必須給予無情的打擊,而對於後者。我們應該盡可能的挽救!」
列寧對此不置可否。他毫無表示的說道:「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我只想知道,你怎麼保證不會有敵人的特務混在你所說的可以挽救的舊軍人中間。跑到我們革命的隊伍裡搞破壞!不解決這個問題,黨中央不會同意你的建議!」
李曉峰耐心的解釋道:「世界上沒有一種十全十美的方法可以防止敵人的滲透。不客氣的說,我們的黨內一直就存在敵人的暗探。如果一定要抓住這一點不放,我們的黨就不要想吸納任何新黨員,因為他們都有可能是敵人的特務!」
列寧笑了笑:「我沒興趣跟你繞圈子,更沒有興趣討論這個不可能有結果的論題。現在,安德烈,你只需要告訴我,如果吸納舊軍人到我們的隊伍當中,怎麼保證他們的忠誠!」
李曉峰有些急了,強調道:「我們現在並沒有吸納任何舊軍隊的中高級軍官進入我們的隊伍。我現在只是讓他們充當軍事顧問,讓他們幫助我們訓練一部分合格的軍事指揮員。這怎麼就上綱上線了呢?」
「當然要上綱上線!」列寧笑了,「哪怕是我能同意你的意見,但是你認為中央委員會裡的所有同志都能理解你的做法,他們就不會上綱上線?」
李曉峰為之愕然,看著某人發呆的樣子,列寧又笑了:「安德烈,我知道你的建議出發點是非常好的,我個人也很贊同你的意見,為了更好的開展武裝鬥爭,我們必須訓練一批合格的軍事指揮員。但是任用舊軍隊的高級將領,這還是有一點過了!」
李曉峰不死心的說道:「難道我們現在的隊伍當中就不存在舊軍人,第一機槍團和彼得巴普洛夫團裡都有舊軍官的身影。按照您的說法,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將他們趕走?更何況支持我們的士兵都是前沙皇的軍隊,是不是我們也應該將他們趕出革命的隊伍?」
列寧搖了搖頭,「你這是詭辯!我問你,布魯西洛夫擁護我們的黨嗎?他無條件的支持我們的黨嗎?這就是二者之間的根本區別!」
李曉峰苦笑了一聲,確實,布魯西洛夫遠遠談不上支持布爾什維克,甚至可以說他很反感布爾什維克。換做他是列寧,也必須考慮,一個反對自己的人為什麼要加入自己這一邊。
李曉峰不得不承認:「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列寧哈哈大笑道:「這就對了,你這個傢伙真是膽大包天,連這種人都敢往回拉……」
導師大人話還沒說完,李曉峰又道:「但是布魯西洛夫跟科爾尼洛夫和克倫斯基也不是一路人!」
列寧收起了笑容,哭笑不得的看著某人,「你這個傢伙,我該說你什麼好呢?為什麼你就如此看重這個布魯西洛夫,就因為他算是俄國著名的軍人?」
「我這是千金買馬骨!您想一想,以布魯西洛夫在舊軍隊中的威望,如果連他都不支持科爾尼洛夫之流。這對我們是極其有利的!」
列寧撇撇嘴:「這還不夠!」
「還有!」李曉峰趕緊說道。「按照您的計劃,我們將變這場帝國主義的戰爭為國內革命戰爭。難道您以為現在支持我們的那些部隊能堪大用?」
一聽這話,列寧頓時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曉峰深吸了口氣:「列寧同志,我們都知道,支持我們的軍隊都是戰場上被德國人擊潰的部隊,他們士氣全無,他們深刻的厭煩這場戰爭。一旦我們掌握了政權。跟德國人結束戰爭之後,必然意味著內戰的爆發。那時候,您憑什麼保證他們的戰鬥力?憑什麼保證他們就不會再一次崩潰?」
列寧對這個問題啞口無言,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老人家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想來期盼和平的潰兵們得知不甘失敗的舊軍人發動反對和平的叛亂之後,應該會主動重新拿起武器投入戰鬥。去擊潰這些敵人。
但是對於這些潰兵的戰鬥力,列寧還是心知肚明,搖旗吶喊充人數可能還可以,真正到了戰場上就很難說,至少他不敢高估這些士兵的戰鬥力。
「我們不是還有工人赤衛隊嘛!」列寧忽然說道,「他們對黨和革命無比忠誠,士氣和戰鬥力是可以保證的!」
李曉峰笑了笑,反問道:「工人赤衛隊的士氣確實沒問題。但是軍事素質那就相當難說。至少盧加阻擊戰說明,光靠勇敢和無謂很難贏得戰鬥的勝利。就算可以。也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列寧同志,俄國工人階級的數量是有限的,如果將他們都派上了前線,誰為我們生產武器彈藥?誰為我們開動機器?」
列寧被問得愣住了,而李曉峰則乘熱打鐵的說道:「如果讓俄國工人階級大失血,那就等於是讓我們的黨大失血。就算最後我們能取得勝利,那將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我們無可避免的將需要更長的時間恢復元氣,而我們的敵人可不僅僅是俄國的資產階級,英國、法國、美國及世界上其他的資產階級政權會放任我們輕鬆的掌控俄國嗎?我們將怎麼應對他們的武裝干涉?」
一連串的問題,讓列寧很是頭疼,他可沒想到某人會從軍事顧問這一點發展到如此廣闊的一個面。
「你小子就喜歡危言聳聽!」列寧盡可能平靜的說道,但世界上他的心中卻掀起了萬丈巨瀾,「我們俄國工人階級的力量當然不算強大,但是將英國、法國、德國和美國的工人階級聯合起來,力量也是不可小視的!」
李曉峰撇撇嘴道:「我可不想像托洛茨基同志一樣,將俄國的命運寄托在西歐工人階級揭竿而起上……僅僅是落後的俄國,反動勢力就如此強大和頑固,我很懷疑反動勢力更加強大的西歐和美國,光靠工人階級就能解決問題。」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列寧可能就要教訓幾句了,但是說話的是李曉峰,他反而覺得很舒服,雖然接納的托洛茨基的區聯派,但並不是說列寧就欣賞托洛茨基主張的不斷革命論。
列寧不贊同那種西歐工人階級決定無產階級革命運動未來的論調,現在的事實證明,西歐各國的很大一部分社會主義革命者已經投入了資產階級的懷抱,開始極大的修正marx主義的理論。他們更願意和資產階級合作搞改良,而不是發動一場革命。將俄國的命運跟他們掛鉤,在列寧看來等同於自殺。
列寧更相信俄國革命大有所為,俄國革命不僅僅充當著星星之火傳遞革命火焰的功能,它應該有更高的地位,將成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心臟和大腦!
這就是列寧和托洛茨基的最大不同,導師大人更加關注與俄國本身,而不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西歐工人階級運動的勝利上。所以,對李曉峰提出的種種可能,他更加上心。
列寧問道:「按照你的意思,我們不能對西歐工人運動抱太大的希望?」
「如果美國不參戰,還有很大的希望。」李曉峰苦笑一聲,「但是美國已經正式參戰了。那麼情況將變得完全不一樣。英法兩國工人運動大爆發已經不太可能,德國倒是有崩潰的可能。」
列寧點點頭,表示同意,實際上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這場世界大戰因為美國人的突然加入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以美國的工業能力,將極大的給英法兩國輸血。將他們從經濟崩潰的邊緣拉回來。而英法兩國只要緩過勁來,必然將極大的抑制工人運動,那時候指望工人運動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就完全不可能了。
如果不能產生連鎖反應,那麼很顯然俄國的工人運動將遭受全世界資產階級政權的聯合絞殺,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從某種意義上說,革命的前景將無比的昏暗!
列寧憂心忡忡的說道:「也就是說。我們將要面對的敵人,不光是以克倫斯基和科爾尼洛夫為首的俄國資產階級反動派,還將要面臨外國的干涉……」
說到這,列寧頓了頓,然後斬釘截鐵的說道:「也就是說我們需要一支更加具有戰鬥力的軍隊!」
說到這,導師大人意味深長的看了李曉峰一眼,雖然這已經不是導師大人第一次覺得某人很邪性,但他還是覺得。某人有些時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訝。
「好吧!」列寧歎了口氣。「不得不說,你這個小子很有一套蠱惑人心的把戲!」
李曉峰美滋滋的問道:「這麼說您同意了?」
不過列寧的話馬上又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不完全同意!」
李曉峰驚叫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這些都是建立在預測的基礎上。」列寧忽然歎了口氣,「雖然我相信你的預測很有可能變成事實……但是在黨內,並不是每個人都相信……尤其是托洛茨基,你的預測將極大的激怒他,他會猛烈的向你開火,直到將你碾成粉末為止!而且我相信,在黨內有不少老同志都會藉著這個機會對你開炮,你覺得你能頂得住?」
如果是以前的李曉峰,估計大大咧咧就拍胸脯了,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練,他的政治智慧確實大有長進,他很確定自己絕對頂不住。
「但是我相信,列寧同志您一定能說服那些持反對意見的同志!」李曉峰拍馬屁道。
列寧白了這貨一眼,哼了一聲:「明確的告訴你,我也頂不住!這是要觸犯眾怒的,不要說我和你,就算加上雅科夫同志都不行!因為你的意見等於是否定了革命的未來!」
一聽這話,李曉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這才想到當今黨內的思潮可不像後世的史書描寫得那麼美妙所有人都對革命充滿了信心,在黨的領導下無所畏懼。
好吧,這純屬於扯淡,黨內的大佬們對於革命的未來一開始就不是特別看好,不然二月革命勝利之後,導師大人也不會當了光桿司令,陷入了無人支持的窘境。
如果不是無能的立憲民主黨、社會革命黨和孟什維克一次又一次推動革命向左轉,恐怕這時候布爾什維克內部的大佬們還想著怎麼跟資產階級搞合作呢!
可就算革命思潮不斷左轉,但是布爾什維克內部對於俄國工人階級的力量還是很不信任的,其中加米涅夫和季諾維也夫就是最顯著的代表,他們極端的輕視俄國工人的力量,認為革命的時機遠沒有成熟。
而其他支持導師大人的大佬們,雖然擁護武裝鬥爭路線,但是在心底,他們對俄國工人階級也是沒底。所以他們對未來的希望就完全放在了不斷革命上。指望通過推動一波又一波的革命運動,帶動整個世界工人運動的發展。
說直白一點,就是把俄國的革命當成了槓桿,想通過這根槓桿撬動整個世界。而現在,李曉峰告訴他們,俄國革命不是槓桿,或者說槓桿那一頭啥都沒有了,就算俄國革命勝利了,也將面對全世界的圍剿,你說他們還不徹底的爆發?
所以這層窗戶紙是絕對不能捅破的,至少不能再俄國革命都沒有勝利之前捅破,否則黨內將會發生一場騷亂,立刻就會自亂陣腳,一部分牆頭草說不定馬上就會改換門庭跑到孟什維克那邊去。你說導師大人會幹這種蠢事?
「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李曉峰傻眼了。
「不是什麼都不做,而是變通的去做!」列寧語重心長的說道,「我們必須換一種他們能夠接受的形式去推動這件事!」
李曉峰好奇的問道:「什麼形式?」
列寧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在軍隊中設立政委怎麼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