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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月到十月 315 柯熱米亞卡 文 / 馬口鐵

    柯熱米亞卡.阿列克謝耶維奇是第一機槍團一名普通的列兵,1917年1月才剛剛入伍,在入伍之前他是一個快樂的制皮匠,對於這場該死的戰爭他是打心眼裡感到痛恨。因為按照原本的計劃在今年的七月,他將要迎娶心愛的姑娘瑪利亞。可是戰爭卻摧毀了這一切,他不得不告別家鄉,離開心愛的未婚妻,扛起槍為地主和貴族老爺們賣命。

    柯熱米亞卡一點都不想為地主或者貴族老爺們賣命,想當年,他的父親為地主老爺當牛做馬辛辛苦苦一輩子,換來的結果是什麼?當他再也幹不動體力活的時候,就被慈悲的老爺們毫不留情的掃地出門。

    對那一天遭遇,柯熱米亞卡是記憶猶新,老爺們帶著他的狗腿子拆毀了他們全家唯一可以安身的窩棚,命令他們立刻滾蛋,如果膽敢停留就打斷他們的狗腿。

    那一天是柯熱米亞卡人生中第一次大轉折,一家人頂著寒風,哆哆嗦嗦的流浪街頭,很快又急又氣的老父親就一命嗚呼,接著不滿十歲的小弟弟也被活活凍死,大哥也被凍壞了一條腿,如果不是遇上了好心的瑪利亞一家,他和老母親最後也難逃一死。

    遇上瑪利亞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轉折,瑪利亞的父親也就是他未來的師傅和岳父是鎮上的制皮匠,手藝那叫一個頂呱呱。當然,手藝再好,對於這個時代的窮人來說也僅僅是聊可果腹而已,在地主和貴族老爺們的盤剝下。這一家人也是過的緊巴巴的。

    可是就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老岳父一點兒沒猶豫,斷然決定接濟他們母子三人,不僅給了他一份可以活命的工作,更是將自己的手藝傾囊相授。

    當時,柯熱米亞卡的母親將這一切歸功於上帝的慈悲,給了他們落魄的一家人活命的機會。可是柯熱米亞卡知道。這不是上帝的慈悲,教堂裡享受著香火供奉,被牧師和修士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上帝大老爺才不關心他們這些窮人的死活。他所庇護的那些人。正是造成他們一家悲慘遭遇的幕後黑手。

    從那時候起,柯熱米亞卡就不在相信會有什麼神跡,他明白求人不如求己。想要活下去一切都得靠自己。他努力的工作,像海綿吸水一樣從未來岳父那裡吸收一切知識。很快,他就成了鎮上首屈一指的制皮匠,連那些該死的老爺們也對他手藝嘖嘖稱奇,時不時在收到滿意的貨物之後,也會慷慨大方的賞賜他幾個小錢。

    柯熱米亞卡才不會被這種小恩小惠打動,他很清楚,老爺們只是覺得他暫時還有用,若是他變得可有可無,他們會立刻換上那副冷漠的面孔。不要說賞錢了,賞給他一頓鞭子到更有可能。

    柯熱米亞卡雖然痛恨這些虛偽卑鄙的老爺們,但是他卻沒有想過反抗,他只想老老實實的工作,一點一點的賺錢。當湊夠一千盧布的時候,他就要向自己的師傅提親,迎娶瑪利亞過門。

    這一天來得很快,當戰爭進入到第二個年頭,也就是1916年的10月份,當柯熱米亞卡小心翼翼的將最後一個戈比放入儲錢罐裡時。他激動得哭了起來。

    這門親事很快就被同意了,柯熱米亞卡唯一要做的就是修好新房,當新房落成的那一天,就是他迎娶瑪利亞的時候。可就在柯熱米亞卡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憧憬的時候,一紙徵兵令從天而降,他被強徵入伍!

    這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柯熱米亞卡當時就傻了,他憤怒的向徵兵官抗議:「為什麼我必須入伍!奧涅金家的大少爺也符合條件,為什麼他就不用服兵役!」

    柯熱米亞卡的抗議沒有收到任何回應,徵兵官輕蔑的瞪了他一眼,轉而就用手裡的鞭子劈頭蓋臉的打下來,活活的將他打得暈死過去,才很不屑的對身邊的小兵吩咐道:「拖下去,關小黑屋餓他兩天!」

    柯熱米亞卡後來才知道,之所以奧涅金家的大少爺不用服兵役,原因十分簡單,首先,他是貴族老爺,老爺們的命金貴著,不是他們這些灰色牲口可以比擬的;其次,老爺們大大的有錢,只要買通了徵兵官,自然不用服兵役。

    柯熱米亞卡痛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可是他除了在小黑屋裡咒罵幾句,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很快他們像牲口一樣被裝上了火車,呼哧呼哧的拉到了前線,沒有經過任何軍事訓練,甚至沒有發給他一把刺刀,像趕羊一樣,他和千百個像他一樣的窮人孩子被督戰官用****逼上了戰場。

    迎接他們是煉獄一般的場景,機槍在轟鳴、大炮在咆哮,硝煙和爆炸時刻刺激著他緊張的神經。他就像一隻迷途的羔羊跌跌撞撞的在屍山火海之間徘徊,直到一發炮彈落在他的身前,隨著一聲山呼海嘯般的轟鳴,他終於從這一切中解脫出來了。

    柯熱米亞卡甦醒的時候就已經是在後方的醫院裡,好吧,說是醫院,實際上就是幾個破草棚,傷員像牲口一樣圈養在裡面,刺鼻的氣味、凶神惡煞的護士和醫生就是他對醫院的全部回憶了。那裡的衛生條件惡劣的令人髮指,黑心腸的醫生們偷偷倒賣著救命的藥品,沒有錢?對不起,那就沒有藥!

    一個好心的戰友告訴他,如果想活著回家,那最好不要在這個牲口棚裡多停留一秒,越早離開這,生命就越有保障。對此,柯熱米亞卡深以為然,在清醒過來的第二天,他毅然決然的逃出了這個牲口棚回到了自己的連隊。

    不過人雖然是回去了,但是柯熱米亞卡也永遠的失去了一些東西,一邊的耳膜震破了完全失去了聽力。除此之外一根手指和兩根腳趾也和他說再見,如果再算上身體裡沒取出來的十七八塊彈片。勉強可以算作收支平衡。

    當然,柯熱米亞卡還算是比較幸運了,他多少撿回來了一條命,跟他一起被趕上戰場的同鄉大部分都沒有回來,據說那一炮將他們中間絕大部分人都轟碎了,七零八落的都拼不成人形。整個連隊的傷亡率超過了70%。幾乎可以說完全被打殘了。

    第一次上戰場之後,柯熱米亞卡所在的第一機槍團因為傷亡慘重,被仁慈的上級調回了後方修養。彼得格勒。嘿!柯熱米亞卡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城,首都的繁華讓他大開眼界,不過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引不起他一絲一毫的興趣。因為柯熱米亞卡很清楚,那一切都不是他這個傷殘的小兵可以擁有的。

    在首都,真正讓柯熱米亞卡大開眼界的是各種新思潮,他第一次知道了人和人竟然是生來平等的,也第一次知道自己悲劇的根源就是萬惡的剝削社會。一種從來沒有的信念注入了他的腦海——想要有尊嚴活得有人樣,就必須反抗,就必須推翻這一切!

    柯熱米亞卡的思想發生了極大地改變,他像當年跟隨師父學習制皮工藝一樣,又一次如海綿吸水一般汲取著新的知識,每一天、每一時、每一秒他的思想都在發生變化。他從一個逆來順受的小農民小手工業者。逐漸的開始成長為一個革命戰士。

    對這些轉變,柯熱米亞卡感到無比的充實,他由衷的感謝自己的啟蒙人,他們敬愛的團長維什尼亞克,他覺得這位新上任的團長真是人如其名(維什尼亞克就是春天的意思)——讓他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維什尼亞克是一個光榮的布爾什維克。柯熱米亞卡不止一次的聽他說道過列寧,說到過這位革命導師的偉大思想。在夢裡柯熱米亞卡不止一次的見到過列寧,要知道以前能讓他夢到的只有瑪利亞。

    柯熱米亞卡多麼想見一見列寧,哪怕只是遠遠的望上一眼他都覺得心滿意足。而這一天,他敬愛的團長維什尼亞克很興奮的通知他:「柯熱米亞卡.阿列克謝耶維奇同志,今天下午列寧同志將來到我們團。為我們做演講!」

    那一刻,柯熱米亞卡腦子裡轟的一聲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上一次他有同樣的感覺還是戰場上挨炮子的時候。他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柯熱米亞卡努力的將健康的那只耳朵湊向了維什尼亞克:「團長同志,您說什麼?」

    維什尼亞克在他耳邊大聲的重複了一遍,確認了這個消息之後,柯熱米亞卡高興得像個孩子似得,一溜煙衝了出去,逢人就喊:「列寧同志要來了!列寧同志要來了!」

    在柯熱米亞卡翹首期待下,列寧準時准點來到了第一機槍團的駐地,實際上這不是導師大人今天第一給軍人做演講,上午他才跑了一趟彼得巴普洛夫團,為那裡的士兵做了鼓動人心的演講,而結束了第一機槍團的演講之後,晚上他還要去另外一個團。

    雖然旅途的奔波很讓人疲勞,但導師大人完全就看不出一絲疲態,他就像中午的太陽,散發著熱烈的光和熱,照耀得第一機槍團每一個士兵心裡都暖洋洋的。

    柯熱米亞卡也不例外,從列寧登台開始演講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導師大人身上,導師大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牽動著他的心。

    一開始,柯熱米亞卡看到列寧是小個子時,是有些失望的,對於他這樣的年輕人來說,心目中的大英雄不說玉樹凌風一枝梨花壓海棠,但怎麼也得高大威猛孔武有力,最好是一出場就能給貴族老爺們嚇得尿褲子。

    可列寧不光個子不高,腦門還有點聰明得過分,都謝頂了,那個珵光瓦亮啊!應該說列寧給柯熱米亞卡的第一印象並不是太好,讓他生出了一絲聞名不如見面的感慨。

    但是這樣的感慨並沒有影響柯熱米亞卡聆聽列寧的演講,隨著導師大人的情緒進入**,柯熱米亞卡的情緒完全被調動起來了,他從來沒有聽見有人能把道理講得如此透徹。能用最簡單的語言將深奧的道理娓娓道來。

    柯熱米亞卡完全被列寧的演講打動了,就像後世的粉絲遇上了自己喜歡的大明星,他是又哭又笑又鬧,完全就跟精神病人一樣,原定於下午四點結束的演講,足足向後推延了兩個小時。這還是列寧一再強調他還要去另外的軍團做演講,希望同志們能讓他如約前往。就是這。包括柯熱米亞卡在內的第一機槍團官兵還是依依不捨,足足送了列寧三里地!

    列寧匆匆的來了又匆匆的走了,可柯熱米亞卡的心神已經完全被導師大人帶走了。這天晚上他腦子裡反反覆覆想到的都是列寧說過的話,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怎麼也睡不著。

    午夜時分。越睡越清醒的柯熱米亞卡實在是按捺不住亢奮的心情,一躍而起衝出了營地,奔跑在鄉間的小道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望著遠方的一輪紅日,柯熱米亞卡真想仰天長嘯。

    不過他才剛剛張開嘴,就發現在遠方的涅瓦河邊矗立著一個人影。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柯熱米亞卡發現那是自己參加革命的領路人、他最敬愛的團長維什尼亞克。

    難道團長同志跟我一樣,也是聽了列寧同志的演說過於激動睡不著。才出來散心的?

    這是柯熱米亞卡最開始的想法,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他發覺團長並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明顯還站著一個人,雖然因為光陽的關係。他看得不是很清楚,甚至無法分辨出這個人是男是女,但是他可以肯定,那的的確確是一個人!

    團長的女朋友來了?柯熱米亞卡猜測著,對於團長同志的漂亮女友,戰友們都有著十分清晰的印象。每個星期,總有那麼一天,團長的漂亮女友回來探望他。說實話,團長的女朋友那個漂亮啊!金色的過肩長髮,大大的藍眼睛、雪白的肌膚,這簡直就是每個正常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如果柯熱米亞卡不是已經有了心愛的瑪利亞,他也可能會跟其他戰友一樣拜倒在這位美女的石榴裙下。當然,團長的女朋友漂亮歸漂亮,但是柯熱米亞卡總覺得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有一點點怪怪的。

    倒不是團長的女友瞧不起他們這些小兵兵,實際上她每一次來的時候都顯得和藹可親,沒有盛氣凌人也沒有狗眼看人低,對他們著實是不錯。可是柯熱米亞卡總是覺得感覺怪怪的,他覺得團長女友的那些和藹可親彷彿都是裝出來的,給人一種虛假和不真實的感覺。

    這種感覺柯熱米亞卡完全不陌生,以前村子裡神父對他們這些窮人就是這種態度,雖然他是一副慈悲為懷的樣子,可總是讓人覺得道貌盎然。

    不過柯熱米亞卡從來沒有把這種感覺告訴過別人,更沒有對團長提起過,他認為之所以自己會有這種感覺,還是因為他的偏見,不需要因為他的偏見影響了團長和他女友的關係。

    眼瞧著遠方的兩個人慢慢的朝自己的方向移動,為了不妨礙熱戀中的情侶,柯熱米亞卡很識趣的藏在了大樹後面。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兩人說話的聲音一字不落的落在了柯熱米亞卡唯一健康的耳朵裡。

    「一號,今天下午列寧來過了,做了相當精彩和熱烈的演講,將士兵們的情緒完全調動了起來。」

    這個聲音柯熱米亞卡認得,這是團長的聲音,不過讓他迷茫的是,團長說的一號又是誰?還有,這麼直呼其妙的稱呼列寧同志,似乎很不恭敬啊!

    柯熱米亞卡正奇怪呢,一號答腔了:「是嗎?哼哼,這倒是很好,我本來還想讓你繼續鼓動那些士兵的情緒,讓他們徹底的失去理智,沒想到,列寧幫我代勞了,呵呵,還省了我們不少功夫……眼下士兵們的情緒怎麼樣?」

    「情緒高漲!隨時都肯為他們夢想中的所謂人人平等的社會獻出生命,只要有我一聲令下,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拿起武器走上街頭!」

    「太好了!」一號發出了如貓頭鷹一般的笑聲,「你準備好,最快明天,最遲後天,四號就會向你傳達指示!接到命令之後,我要你毫不猶豫徹底的貫徹執行……場面越大越好,行動越過激越好……」

    隨著兩人漸行漸遠,後面的話就聽不太真切了,但僅僅是聽見了的三言兩語,就足夠讓柯熱米亞卡汗流浹背。雖然他不知道跟維什尼亞克對話的一號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毫無疑問,就從他夜梟一樣的笑聲和陰沉沉的說話語氣也能看出,這個傢伙恐怕不是什麼好人。

    一個壞蛋,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摸摸的跟團長接頭,哪怕柯熱米亞卡再傻也能感覺到不對勁,似乎他們在醞釀一場針對列寧同志的陰謀?

    一想到這,柯熱米亞卡就完全不能坐視了,那一瞬間他完全不能接受敬愛的團長是個叛徒和特務的事實,馬上就想去找維什尼亞克問個明白,但是立刻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事實真如他猜測的一樣,恐怕對質並不是一個好辦法,那只會打草驚蛇。

    一時間,柯熱米亞卡急的團團轉,在這個危急的關頭他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如果因為他的愚蠢讓列寧同志受到傷害,那他豈不是罪人!

    慢著!列寧同志?一想到列寧,柯熱米亞卡頓時就有主意了,只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列寧同志,以他的睿智,一定能有辦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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