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這是一個小村莊,卻儼然世外桃源。
此時,正值春季的黃昏,萬物復甦,鳥語花香。
夕陽似是對這個美麗的小村莊依依不捨一般,始終不肯將那半邊臉落下。餘暉散落,伴襯著那剛剛下完的一場小雨,讓得整個村莊協同周圍一帶的山水顯得無比的清靈,樹木嫩綠的枝條末端掛著的水滴,反射著金黃的光芒,似是夜裡的螢光蟲的螢光一般,既讓人感到溫暖,又是這樣的清新,比之為仙境也不為過。
然而,循著夕陽的餘暉看去,卻是能夠看見,那座夕陽要安枕的大山之上竟有著那麼一道陰影。
如果那些坐在涼棚底下喝茶的老人,又或是那些正忙活著收拾東西的村人,有那麼多空閒的功夫仔細去辨認那道黑影會發現,此時那兩個身影並不真的是黑色的。那只是處於比己身更加光亮的東西前面,而顯出的視覺效果而已。
大山之上站著的是一個年輕人,眉清目秀,繫著黑色帕頭,一身寬長白衣,腰間繫著一條五厘米左右寬的黑色帶子,黑色帶子上左邊盆骨間兜著個小袋子。
小袋子應該是皮質的,大概因為使用時間過長,原來純黃色的外表沾染了不少灰塵,起了毛,看起來與一些爛泥相差無幾,甚是破爛。
饒是如此,破爛的袋子也無法掩蓋少年的超凡灑脫之意。
春雨過後,高山之上,雙手背著,腰板挺直,身材修長,頭微微上揚,眼睛閉著的這樣一位美少年,又如何能令人生出惡感?
「嗯。」
一邊發出舒服的輕哼聲,少年鼻子緩緩地吸著氣,頭越加地往上揚起,隨之,身板也向上挺了不少,身後的夕陽最後的餘暉,似是都給了這個少年,讓他看起來是這樣的光芒萬丈,若有羽化而登仙之意。
裝神弄鬼到了他這種等級,不羽化而登仙天理不容啊。
「這裡的空氣真好!」
這樣說著,少年晃起了頭來,鼻子依然在吸氣,彷彿要將四周的空氣都吸進肚中一般。
「好個屁啊!再不去蹭飯,今天就要餓死了。」
一語道破天機將冒充得道高人的神棍拉下神壇的聲音是從少年的身旁發出的,可隨著聲音響起之處望去,卻找不到半個人影。
少年不以為忤,只不過剛剛縈繞在少年身周的仙氣似是在這一瞬間便消散而去了。
更加確定是神棍不是神仙。
原來背著的手伸向了左下腳,食指對著那處連連點了起來,原來灑脫俊俏的臉蛋竟在一瞬間變了,眼睛死死盯著某個方向,開始潑婦罵街:「你這頭蠢驢,怎麼現在才說,要蹭不到飯,餓了肚子,看我不煮了你來吃!」
果真是一頭黑色毛驢,與一般的毛驢一般,眼袋、驢嘴和驢蹄均為白色,只不過體型與一般的毛驢相比,要顯得更加的瘦小,四肢瘦得像是只剩骨頭,驢蹄卻又明顯的要比一般的毛驢要大上幾號。
這頭驢看起來,說不出的難看,卻又奇怪地沒讓觀者產生任何因難看而有的厭惡感,反而越是看多幾眼這頭驢,越會覺得其順眼。
真是物以類聚,奇怪的人配奇怪的驢。
「我呸!你這是要怪大爺我嗎?剛剛是誰說要登山的?剛剛是誰,死扯硬拉著我要往山頂爬的?剛剛是誰說,什麼得道成仙的道士都是在山頂的?」
聲音再次傳了出來,似是一個中年大伯在發著牢騷,好不沙啞,大含怨氣。
「你師兄我做事,還要你來管?乖乖做一頭蠢驢就夠了,哪有你那麼多廢話的驢?」
少年的目光中滿是怒意,眼睛卻又是這樣的明淨,看不出有任何一絲真會「殺人放火」的險惡。
難道真是飄然於世外的絕世高人在遊戲人間?
「不要叫大爺我驢。大爺我可是正正經經只會作威作福的大爺。」
黑色毛驢一點也沒有害怕少年眼中的怒意,看著少年,下半邊驢嘴別向一邊,口吐狂言,肆無忌憚的霸氣瞬間瀰漫。
「你真是頭蠢驢,大爺說的都是人,區區一頭驢又怎麼可能是大爺?還有作威作福是罵人的話,懂嗎,死蠢驢?」
少年斜著眼睛看向黑色毛驢,嘴角翹起了一個壞壞的弧度,背著陽光,顯得有那麼一點奸惡。
「你媽的。不要叫大爺我驢。再叫大爺一驢頭撞死你。」
黑色毛驢眼中出現了怒意,惡狠狠地瞪著少年,一雙本就碩大無比的驢眼顯得更加的大了,似是都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一般,霸氣外露。
「你就是一頭驢!」
少年毫不退讓,雙手又背到了身後,疊在身後的一隻手合了起來,五根手指都在動作著,似是在捏著什麼。此時少年腰身挺直,那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驢大爺我跟你拼了!」
這樣大喊著,黑色毛驢後蹄用力,讓得山頂的地面出現了兩個大大的一尺深的坑,大有對得起大爺稱號的排山倒海之勢。
少年身子並不強壯,黑色毛驢的這一個撞擊又是這樣有氣吞山河之勢,所以結果只能是,少年倒飛了出去。
黑色毛驢的力道著實不小,少年整個身子都離開了地面,而且竟在空中飛行了五米之多後雙腳才接觸到地面。
接著整個人隨著黑色毛驢撞過來的身體繼續向後退去,撞在了一顆樹幹碗口粗的樹上,竟生生折斷了這棵樹,待到撞到另一棵樹幹要一成年人環抱的大樹上,一人一驢的身子才停住。
儘管這樣,那棵大樹的樹皮竟也被扯裂了,整個樹都搖動了起來,令得剛剛落在其葉片之上的水珠落了下來,像是下起了一陣大雨一般,淋得少年和黑色毛驢通身濕透。
好一幕震撼人心的戰鬥啊,毛驢大爺威武無雙。
毛驢大爺臉上卻沒一點得意之色,一眼也沒看倒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扭轉了驢頭,鼻孔發出了響亮的呼吸聲,眼睛狠狠地盯著前方,怒聲道:「有本事不要用符咒!」
隨著毛驢的視線看去,看見的竟是那少年!
此時,少年背負著雙手,腰身挺直,頭微微上揚,眼睛閉著,嘴角微微翹起,好一副高人模樣。如果被村中某些無知的姑娘看見,說不定是要發出花癡的驚叫的。
而後,少年從身後抽出了一隻手,伸出食指,對著毛驢搖了起來。
「不不不。你不行!驢總歸只是驢。」
這是極度的藐視,但是黑色毛驢卻是全沒辦法,誰叫自己還變不成人,變不成人就學不了符道了,即使是高深莫測十幾層樓那麼高的師傅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所以,大爺只能寄望於眼前這少年,寄望他能找到那三樣東西,寄望他能成為最強道士,然後讓自己真正變成一名大爺。
要不,毛驢大爺也絕不會跟在這個挨千刀的可惡傢伙身後,做牛做馬的,受這些畜生才應該受的氣。
少年用那只食指對著毛驢勾了勾,同時另一隻手拿著一張符紙對著毛驢搖了起來,眼睛依然沒有看向毛驢,有說不出的輕藐。
「過來,駝我下山。」
少年的神態動作,往好聽的方面說是「高手風範」,往不好聽的方面說就是「小人得志」。
毛驢氣短,卻又無可奈何,驢鼻用力一噴氣,發出一聲悶哼,而後驢蹄用力一踩那正死死地躺在大樹旁邊的少年,便向著少年晃了過去。
接著,少年便悠悠然地一跨腿,坐到了驢背身上。一陣微風吹來,吹得少年的白色長袍如蝴蝶飛舞,映襯得少年好不風流倜儻。
而後,大樹上一片落葉飄了下來,因為還帶著些許的水珠,即使此時有了一陣微風的吹撫,它也無法隨風飛舞了,只是向著那還躺在大樹旁的少年而去。
再接著,這片落葉落到了少年身上。而後並沒有煙霧的升起,也沒有彩光的亮起,那白衣少年就這樣突兀地不見了。不,準確說來,應該是那少年變成了一張符紙,長方形的、十厘米左右長、三厘米左右寬的一張黃色的略顯陳舊畫滿各種線條的符紙。
道術神妙如斯!
……
「老翁,我看你印堂發亮,大有富貴之相……」
騎著毛驢,少年優哉游哉地來到了村頭,剛好碰見了一背著簍筐的老翁,信口便胡扯道。
現在已經日落西山,就算老翁的印堂發亮,少年也應該是看不見的,除非老翁印堂真的會自己發光,是妖怪所化。所以少年這不是胡扯又是什麼?
大概也只有他這種得道高人臉有幾牆厚,才可將這破天荒的大謊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吧?
老翁已經滿頭白髮,臉上早已爬滿皺紋,不過笑起來的時候卻又是這樣的和藹可親,精神爽朗,一點也沒有顯出老人應該有的疲態。
「小哥是遊方的小道士嗎?」
對於少年那一戳就破的胡言亂語,老翁也不點破。
在這個世界,對於道士,普通的民眾並不再像以前那般敬之如神如佛了,或者說,更多的是憐憫了吧。當然,潛藏在心底的一些敬畏還是有的,畢竟也有過那麼一段傳說,只不過那也只如一根鵝毛那般輕了。所以老翁並沒有點破少年的謊言。
「嗯。我是將來會成為最強道士的李堯。」
道士李堯閉著眼睛微微地點起了頭來,像是別人說了些什麼讓自己很得意的事情,臉上滿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老翁微微搖了搖頭,也不去說什麼,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以為李堯只是家裡有點錢財的少公子,年少無知了些罷了。
道士李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老翁臉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地知道老翁並不相信自己的話,但他又意外地沒有像一般年少氣盛的少年那般,要和老翁爭個面紅耳赤,要老翁相信自己說的話是真的。
李堯依然保持著他那副高人的模樣,挺直著腰板,坐在黑色毛驢之上,優哉游哉的。
高手風範不過如此。
見狀老翁不禁又微微搖起了頭來,而後說道:「還沒有吃飯吧?不如就到老翁……」
「好啊。好啊。」
沒等老翁說完,少年便搶著說道,同時看著老翁,臉上是一副快要餓死了的乞丐看見了白花花的米飯時飢餓的表情。
哪還有什麼高手風範?真是讓人抓摸不透的傢伙啊。
老翁見狀不禁咧嘴一笑,同時搖起了頭來,說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因為要照顧老翁,少年從毛驢身上翻了下來,背起雙手,看向老翁:「老翁你騎驢吧。」
老翁看了眼瘦小的毛驢,連連擺起了手,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這驢那麼瘦小,我又背著那麼多東西,真騎上去了,怕是要壓垮它的。」
少年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吧,老翁。這蠢驢壯著那。」
說著,少年手掌用力地拍向了毛驢。
隨之「啪」的一聲巨響傳了出來。
大概是生疼,毛驢將驢頭轉向了李堯,一雙眼睛又瞪了起來,鼻子張得大大的。
李堯看著毛驢的表情,臉上卻依然保持著微微的笑容,手卻動作了起來,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揪住了毛驢的耳朵,不露聲色地小聲說道:「是不是要違背師傅的話?被人知道你通靈了,師傅不會饒了你的,也沒人會饒了你的。」
聽到李堯這樣說,毛驢嘴巴動了動,而後用力地搖起了驢頭,甩掉了李堯揪著自己耳朵的手,便低著頭,「拜倒」在了李堯的「淫威」下。
再接著,李堯再次邀請老翁坐上毛驢,老翁卻依然因為覺得毛驢太過於瘦小怕一坐就跨連連擺著手,不肯上驢。
要是讓他知道,這頭瘦驢一個撞擊可以撞斷他用斧頭砍半天也不見得的大樹,老翁的表情會何等精彩?
而讓得這麼一頭驢滿懷怨氣卻敢怒不敢言的少年,又會是何等人物?真真會如老翁心中所想,只是一富家紈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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