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甬道裡,忽然晶光流轉,透明光芒裡,有人迎面而來。
那人衣袂飛揚,姿態瀟灑,剛才還在黑暗遠處,眨眼便已經靠近,那人手中還執著劍,劍光閃耀刺眼,君珂一驚,身邊沈夢沉忽然將她一拉。
君珂下意識後退一步,然而轉瞬便發現,那影子虛光變幻,不是真人,不過是鏡像而已。
對面是個鏡子,映出人接近的影子,當然越來越近。
君珂剛鬆了口氣,忽然又一呆——不對。
古代可沒有這麼透明的鏡子,這已經超越了現今的技術範疇,還有,如果是鏡子,為什麼出現的是一個男人影子,她的影子呢?
一轉念間那人已經到了面前,無聲無息從她身體裡穿過,步伐不改姿態如舊,往前去了。
君珂驚得渾身汗毛一炸,隨即便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這赫然竟像傳說裡的海市蜃樓,或者通過獨特磁場記載在岩石裡,因為某些條件才能觸發的久遠鏡像!
但問題是,那不是一般在山谷裡,雷雨天氣,大氣粒子摩擦才能出現的異像?怎麼會在這山腹甬道裡突然發生?
君珂知道大燕皇陵奇怪,但奇怪到這程度,即使她來自現代,以她那非專業的知識水準,也無法解釋這種現象。
身邊沈夢沉臉色也變了,君珂好歹來自現代,對這種現象還能勉強找個科學解釋,沈夢沉可是實打實的古代人,這種東西在他的認識範疇裡就叫鬼。
兩人扭著身,白著臉,看著那人穿過他們,向前直行,影像不是很清晰,隱約可見那人打扮非儒士非武士,有點不倫不類感覺,衣冠高古,應當是數百年前的人物。
那人在數丈遠處一停,背在後面的手,往下一按。
一個決然而帶著殺氣的手勢。似乎在對背後下著什麼命令,兩人下意識回頭,便駭然看見大批「人」湧了出來,那些人衣衫破舊,工匠打扮,面帶絕望之色,拚命向前狂撲。
眼看著這麼一群蒼白的,眼神空洞絕望的「人」穿過自己的身體,看見他們表情扭曲的臉撲上自己的臉,呼救哀嚎張開的嘴巴靠近自己的嘴,彷彿那些呼喊的聲音帶動的氣流都衝撞而來,耳邊一瞬間似乎響起無數慘呼……那感覺實在不好受。
那群工匠呼啦啦向前奔去,手指拚命探前,彷彿前方就是生路,兩人扭頭看前方自己來處,深黑一片,不見微光。
忽然冷箭飛射如雨,那些工匠大批倒下,痙攣翻滾掙扎,沒多久都寂然不動。
一大群士兵,立在她和沈夢沉對面,張弓持箭,連發如雨,神情冷酷。
君珂低頭看著一支支箭矢「穿過」自己身體,射入那些工匠身體,無情地收割生命,心中明白這一幕應該是數百年前大燕皇陵建造最後,屠殺工人的影像。
此刻她和沈夢沉在甬道中間,左側是「被射殺的工匠」,再遠一點是那發號施令的男子,右側是「冷漠的士兵。」
君珂忽然覺得方位有點不對。
她所在的這條甬道不長,十丈左右,但左右兩段的士兵和發號施令的男子,所站的方位都感覺離她很遠,而且看展現出來的士兵影像,足足有數百人,所站的位置,已經超越了甬道的寬度。
換句話說,這裡在發生這件事之前,根本不是皇陵之內,不是甬道?
君珂忽然發現那站立不動的發號施令男子,又做了一個手勢。
隨即從左側方向,又是一陣箭雨,比先前更猛更密集,黑暗的甬道裡,剎那間像起了燦爛的流星雨,劃著驚艷的弧度,跨越長空,射向甬道深處。
那些追殺的士兵一個個的倒下,死得比工匠還快。
君珂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執行滅口工匠任務的,一般都是皇帝近衛,這些人怎麼也會被殺?
影像並沒有展現出射殺這些士兵的人,但可以看出,人在很遠的地方,人數更多,而且是得了一開始那個男子的命令。
士兵也已死盡,那發號施令男子遠遠轉過身來,模糊的神情似乎十分沉痛,張開嘴,慢慢地說了幾個字。
隨即他又做了幾個奇異的手勢,仰天看看,緩緩向前走,影像消失不見。
一陣寂靜後,有液體潑了過來,一柄火把擲了過來,隨即白色的火焰沖天而起。
火焰閃了幾閃,忽然不見,四面又恢復了沉靜與黑暗。
君珂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汗透重衣。
彷彿看了驚心動魄一場默片,但卻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
身側沈夢沉臉色也極其難看,君珂認識他至今,還是第一次見他失態成這樣。
「長生子。」他忽然道。
「誰?」
「一開始出來那男子,是長生子。」沈夢沉解釋,「我曾經看過他的畫像,和這人十分相似,他是大燕建國時的著名道人,被稱為地散仙,精通風水術數,大燕皇陵就是他選址督建,據說以蒼芩山脈九條分支中心,為」九龍抱月「之勢,主國祚綿長。當初為了請動他,開國皇帝許他所在洞庭山為道教第一聖地,皇家道院,地位十分崇高。」
「我怎麼沒聽說過?」君珂納悶,大燕就目前看來,還是佛教天下,長生子既然有皇家扶持,為什麼沒有大興道教?
「這好像是他自己的選擇,自從為大燕建造皇陵之後,長生子回到道觀,閉關不出,並關閉道觀,令後代子孫不得輕易出山,直到現在,洞庭觀也沒有開山。」
君珂哦了一聲,心中掠過一絲疑惑,哪個教派不希望發揚光大?得到皇家大力支持是最有力的途徑,挾建造皇陵之功,長生子所在教派想成為天下第一大派實在太簡單不過,他卻生生放棄,這裡面可透著蹊蹺。
「想不到當初還曾發生了這一幕,剛才是長生子托夢我等?」沈夢沉喃喃自語。
君珂有點佩服地看他一眼——不得不說大慶皇帝陛下心志確實異於常人,尋常古代人看見這一幕,要麼嚇昏以為自己花眼,要麼跪下磕頭以為自己見鬼或遇仙,只有他還能站在這裡,不急不忙頭腦清醒地分析。
果然惡人都是神鬼不懼的。
「咦,怎麼忽然有點悶?」君珂吸了口氣。
她話音未落,沈夢沉已經掠了出去,連看守她也不顧了,飛快在甬道內一個來回,君珂聽見砰砰兩響,隨即風聲一響,沈夢沉掠回,君珂一看他臉色,眼神也一變。
「甬道兩頭,封死了。」
君珂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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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夜色雲雷。
祖少寧面色冷峻地盯著前方的戰鬥,一動不動,城內處處燃起的火光,將黑色的夜撕開,光影鮮紅,打在他的臉上,依舊映不出一點血色。
他沉默,冷冷盯著對面。
身邊的隨從都屏息不敢言語,誰都知道,將軍看起來鎮定如常,但此刻已經到了頻臨爆發的邊緣。
每個將領也目光不敢稍瞬地看著雲雷城,眼神裡滿滿驚駭和震驚。
這些雲雷人,太可怕了!
奪城的命令一個時辰前已下,城門更是在殺盡兩千衛士後,早早打開,但從打開到現在,一萬驍勇士兵,還沒有抓獲一名雲雷人!
按照將軍的命令,屠城雖然不會,他們需要百姓做人質,但是必要的殺戮是不可免的,只有兇猛的殺戮,才會形成震懾,剛接到命令的士兵都很興奮——因為將軍說了,一切戰利品歸自己。
雲雷不窮,高原物產豐富。這些急行軍都沒帶多少糧食,打算以戰養戰,此刻便如猛虎出柙,嗷嗷地奔向城內。
此刻的雲雷,都是老弱婦孺,哪有什麼抵抗力?
這下發了!
士兵衝入城中,一開始確實沒有遇見抵抗,不僅沒有抵抗,甚至沒有人!
在極短的時間內,城內就開始了戰時收縮,組成一個個的戰區,最靠近城門的住戶迅速棄屋而去,和其餘人合攏戰線進行抵抗。
雲雷城一直保持著戰時的編制,就算安居數百年無戰事,住民依舊分成很清晰的什、隊、營、軍,以十戶為什,十什為隊,十隊為營,十營為軍,平常操練也是分營分隊,這些編製早已融進習慣,每個人都輕車熟路。
放棄房屋,依托街道,選擇有利地形,拖出重舊傢俱以作街壘,將孩子和病人藏起,剩下的女人老人和十歲以上少年,每人手持刀劍蹲守壘後,遠距離的用潑油火罐砸,近距離用柴刀鐮刀砍,和入侵者打起了巷戰。
在戰鬥的最初,毫無準備衝進城的陷陣營,面對空空的房屋,還以為百姓已經四散逃跑,意志愈發鬆懈,然而當他們轉過一條街,忽然就遭遇了百姓們最兇猛的打擊,僅僅是最初接觸的那一霎,就有數百精銳,瞬間死在那些女人手下。
陷陣營畢竟是東堂強軍,之後立即調整陣型,穩步推進,再也不敢搶掠,隨著他們向城內縱深逼近,越來越發覺,他們遇上了有史以來最難啃的骨頭。
大部分居民迅速集中到了城西三座寺廟附近,由寺中武僧安排統一對抗,這導致城中原本打算裡應外合的紅門教徒計劃受阻,而熟悉地形的百姓,在武僧的指揮下,常常從一些七拐八彎的隱秘巷角路口,竄到軍隊背後發動攻擊,令陷陣營防不勝防。
東堂人再也沒想到,他們是偷襲,雲雷城卻能有這麼快的反應,這令他們的推進十分困難,幾乎是一個街道一個街道地搶奪,一步一步地向縱深邁進,但東堂人還是沒有太放在心上——巷戰屬於近戰,不存在衝鋒距離,一切遠程武器都發揮不了作用,很多時候要拼近身肉搏。
和一群雲雷女人比近戰?那不是手到擒來?
但是當他們真的接觸到那些女人,他們開始害怕。
那是一群母老虎,母獅子,披散著頭髮,通紅著眼珠,霍霍舞著柴刀,一刀砍不死你,咬也要咬你一塊肉下來!
更令他們頭痛的是,幾乎沒有人肯做俘虜,一旦被抓住,她們直接選擇死亡!
東堂士兵一邊打一邊膽戰心驚,想著雲雷人也屬於燕人,但大燕軍隊和這些雲雷女人比起來,實在連提鞋都不配。
輸了的不是武力,而是悍不畏死永不屈服的意志。
巷戰一點點推進,城西的喧囂傳到城南。
一座宅子裡,內室的門砰一聲被推開,司馬嘉如驚慌地跑了進來,奔到床邊,便要背起床上靜養的醜福。
「你幹什麼。」丑福已經坐起身,聽著遠處的動靜。
「有人闖進了雲雷城,我們快走!」司馬嘉如臉色蒼白。
「闖進雲雷城?」丑福包紮得嚴實的臉上,眸子神情一變,隨即沉聲道,「東堂!」
他一語中的,司馬嘉如卻沒心思驚訝,跌足道:「不管是誰,我們快走,還有十幾個奴隸留下來保護我們,這力量應該足夠護送你出城。」
她來攙丑福,丑福輕而堅決地,推開她。
「這個時候我不能棄雲雷而去。」他道,「主子費盡心思才令雲雷歸心,不能毀在東堂之手。」
「你……你要……」
「擒賊先擒王。」丑福冷靜地下床,「司馬小姐,這是險地,你不宜再留,我讓奴隸們送你出城。」
「你呢……」司馬嘉如怔怔望著他。
「你記得改成男裝,一切小心。」丑福忽然回身,伸出手,似乎想撫摸她的鬢髮,但並沒有動作,只是原地靜靜凝視著她。
他的話語依舊簡單,語氣卻多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溫存。
隨即他佩上自己的劍,毫不猶豫轉身。
他的手忽然被拉住,細膩溫暖的手指,緊緊扣住了他的手指。
身後的聲音,微帶羞澀,細如蚊蠅,卻也字字堅決。
「我和你一起。」
……
「將軍……」城門附近,東堂副將們惴惴不安地望著面沉如水的祖少寧。
祖少寧默然良久,獰然一笑,躍動的火光裡,眼神幽青,看得四周的人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這樣的打法只會拖延時辰。」他冷冷道,「一群廢物!」
四面噤若寒蟬。
「繼續打,發動猛攻。」
眾人愕然抬頭。
「只留兩個大隊,一字型陣型,繼續向前推進,給他們我們繼續巷戰的假象。」祖少寧冷冷道,「然後,派出『刺』部,給我悄悄搜索全城,找出那些孩子藏匿的地方。」他頓了頓道,「孩子們不會離她們太遠,派一隊人從各個方向對她們展開猛烈進攻,注意發現她們特別在意誓死不讓的方向,在那個位置搜索,目標地下。」
將領們眼睛亮了起來,「是!」
「有那些孩子在手,這些女人自然會束手就擒,再狠的女人,也丟不下親生骨血。」祖少寧淡淡道。
「將軍英明!」
「然後給我燒城。」祖少寧看著天色,「我們控制雲雷城的時辰比原定計劃晚,但雲雷青壯回來的時辰似乎也晚了,看來是大慶那邊果然發揮了作用,既然不能迅速將整個雲雷鉗制在手,那麼我們就讓那些在外的雲雷人以為,雲雷城已經落入我手。」
「是。」
「等他們瘋狂奔回,城下棄械,咱們後續的兩萬軍隊也該到了,正好甕中捉鱉。」
將領們心悅誠服地領命退下,都在想這一手釜底抽薪,果然深得當年用兵狡詐的封都督的真傳。
「半個時辰,我要看見雲雷的孩子們。」祖少寧微笑,「否則你們會看見執法隊的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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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籠罩一片寂靜的雲雷高原。
遍地三尺高的狼牙刺灌叢,在清冷的月色下微微顫動,將地面拉出許多縱橫的黑影,乍一看那些顫動,像是被風吹掠所致,仔細看,卻能發現那些顫動十分急速且有規律,所有的起伏都呈現一種協調的韻律。
從灌木叢的縫隙看過去,高大的雲雷城,遠遠矗立在地平線上。
灌木的縫隙裡,露出柳咬咬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半蹲著,手指在地面蹄印上抹過。
「極有耐力,適合長途奔襲的東堂山地馬。」她清晰地道,「非標準配備,輕騎,每人攜帶十日乾糧,兩個時辰前從這裡通過。短暫休息,並且是一路上唯一一次休息。」
撥開灌木叢,她繞著地面走了一圈,「一路都在留隱秘的記號,後面還有增援軍隊。」
灌木叢後還有幾具屍首,行商打扮,柳咬咬看也沒看一眼,道:「他們穿越雲雷高原東部,將路上所有遇見的人都殺死。」
走到一棵樹面前,她眼光一凝,手指在樹上拈起一條黑色布絲,那絲線特別滑膩,可以想見,穿在人身上,行動一定很便利。
「『刺』部!陷陣營!」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柳咬咬語氣古怪,似森冷似歡喜。
雲雷軍們詫異而又佩服地看著她,佩服的是她還是和以前一樣,通過蛛絲馬跡能準確推測敵人動向,連路線都不會追錯,詫異的是這麼緊要關頭,趕緊去救雲雷才是要務,為什麼還要在這裡耽擱時間?
「姜輝,撥出三千最精銳的士兵給我,剩下的和你就留在這裡。」柳咬咬突然道。
「什麼?」姜輝臉上的刀疤都驚得一跳,「三千怎麼救雲雷,我們留在這裡幹什麼?」
「按時辰推算,東堂軍隊一定已經進入雲雷。」柳咬咬緩緩道,「雲雷如果被挾制,我們去再多人也沒用,但就我對雲雷城的瞭解,東堂要想迅速吃下這座城,不太容易,只要他們還在僵持,我就有機會,這個時候,拼的不是兵力,是掌控和暗手。」
「而雲雷城目前的東堂軍隊應該不多,我估計,八千到一萬。但一定還有後續援軍,人數應該在前隊兩倍以上。」她靜靜道,「我們不怕戰鬥,但不能落入兩面夾擊,所以必須攔截他們的後續軍隊,按他們的馬速來算,日夜行軍,一日後便到。」
姜輝想問她如何確定人數,想了想沒開口,道:「是。」
「陷陣營五萬人,但不可能全部過來。」柳咬咬環顧四周,面色微冷,「以他的作戰風格,他頂多帶三萬人。」
「他是誰?」
柳咬咬忽然一笑,紅唇白齒,艷美如花。
「祖、少、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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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輝按照柳咬咬的佈置,帶一萬八千士兵埋伏在東堂援軍必經之路上,柳咬咬選了個地勢極佳的山谷,並做了一番佈置。
她自己帶著三千精銳潛向雲雷城,在城外高崗之下,柳咬咬一個手勢,三千人無聲無息趴在地上。
柳咬咬聽著風裡的動靜,眼神明亮,她身邊柳杏林癡迷地盯著她,覺得他家的咬咬思考的時候最美麗。
「看樣子祖少寧打下城門也費了好一番功夫哪。」柳咬咬在嗤笑,「東堂名將?好日子是不是過得太久了?」
一個雲雷隊長潛了過來,「柳姑娘,城門防守薄弱,我們是不是立即進城?」
「不,」柳咬咬很堅決,「城門防守薄弱是幌子,聽聲音,城內果然沒有第一時間被奪,應該是展開了巷戰,如果我是祖少寧……」她閉上眼睛,敲了敲腦袋,展顏一笑。
「我會佯攻繼續吸引巷戰。」
「然後我會找到雲雷城的真正軟肋,雲雷現在只剩下老弱婦孺,那麼這個軟肋就是孩子。」
「城中三大武寺一向是居民主心骨,此刻城西一定是主戰場,注意力也該放在那裡。」
雲雷軍們驚駭地盯著她,心想那個祖少寧真倒霉,一舉一動都被柳姑娘猜住。
但柳姑娘怎麼對敵國一個將領的作戰風格這麼熟悉?
「我們不必硬攻,但我們可以渾水摸魚……」柳咬咬召集幾個隊長,低聲囑咐一陣,隊長們領命,帶著手下沒入黑暗而去。柳咬咬柳杏林則在一批護衛保護下,退到城外一個隱蔽處,等待裡城的信號。
柳咬咬回頭看看一言不發的柳杏林。
「杏林,等下你找個地方躲藏好……」
「不。」柳杏林語氣溫柔又堅決,「我一直陪著你。」
柳咬咬定定凝視他半晌,忽然笑了,身子一軟倒在他懷裡,咬了咬他的耳朵,眼看著那耳朵唰一下煮熟,不禁吃吃地笑起來。
「好人……傻子……」她媚眼如絲,呢聲道,「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快問,不然等下咱們就沒空了。」
「咳咳。」柳杏林抱著柳咬咬,又愛又恨想這真是個小狐狸精,老老實實地問,「我覺得你對那個什麼祖少寧很熟悉。」
「當然。」柳咬咬懶懶道,「一起長大,一起啟蒙,一起學藝,別說他的行軍風格,他就是掉下一根汗毛,我也知道姓祖。」
「咬咬,你是……東堂人?」
「嗯。」柳咬咬一笑,將他推倒,騎在他身上,去捏他的臉,「我是敵國女奸細,怕不怕?」
柳杏林被她壓著,卻沒有和她玩笑,癡癡凝視著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咬咬,他是不是曾經……對不起你?」
柳咬咬一怔。
她怕杏林緊張,有意插科打諢,不想這平日癡傻的傢伙,逢上她的事,卻敏銳得驚人。
他一腔細膩心思,深深切切,都栓在她身上,稍稍牽引,便撥動整個心弦。
捏臉的手勢化為撫摸,她俯下頭,在他唇上一吻。
「好人。」這一聲溫柔纏綿,叫得柳杏林險些化成春水,「這世上除了你,沒有人再能對不起我。」
柳杏林明白她的意思——愛你才會在乎你,愛你才會被傷害,否則,不過一段仇怨而已。
「小珂將雲雷安危交給我,我必得為她保下雲雷。」柳咬咬已經恢復了正色,輕輕站起,道,「杏林,等我殺了祖少寧,我會將一切告訴你。」
「好。」柳杏林站起身,緊了緊腰間,那裡,有一柄納蘭述贈他防身的匕首,十分鋒利。
他還沒殺過人,不過,咬咬需要,他就去。
「祖少寧,真沒想到來的是你,真高興來的是你。」柳咬咬注目黑暗中的雲雷城,慢慢擦自己的劍,唇角笑意淒涼而神秘,「大將軍了是嗎?陷陣營歸你了是嗎?成為郡馬了是嗎?踩著我封家的血一步步上位,是不是睡夢也香呢?」
風將囈語捲起,散在高原森冷帶霜的風裡。
雲雷城裡,祖少寧忽然回身,注視身後遙遠深邃的黑暗,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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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麼冷……」君珂抱著雙臂,牙齒打戰,縮在牆角。
對面,沈夢沉盤膝而坐,沒有睜眼。
從那場「全息影像」播放完畢,兩人震懾於這奇異的場景重現,還在思考裡面的玄機,忽然便發現,不知何時,甬道兩端,竟然無聲無息關閉了。
兩人在兩端折騰了一個時辰,也沒找到出去的辦法,那些巨大的原石就像從來就生在那裡的山壁,巋然不動。
君珂運足目力查看,查看的結果十分令人崩潰——石門厚達半丈,有開門樞紐,卻在另一面,根本無法從內打開。
那麼厚的石門,她就算用毒功腐蝕,也不可能腐蝕出一個可以供人鑽出的洞。
沈夢沉或許可以?但那代表他要耗盡全身功力,在這種情況下,可能嗎?
他是絕不會在她面前任自己耗盡功力的。
兩人面面相覷,始終不明白,石門是怎麼合上的,以兩人之能,誰能無聲無息就關上門?
也許這通往地宮的甬道,是會隨時變動?
兩人很快就不敢再多做嘗試,那會加速氧氣的耗費,更快地陷入絕境。只好盤膝坐下,進入耗能極少的全息狀態,思考或等待著某個開門的契機。
但很快君珂就發現,越來越冷。
冷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或者就是從石縫裡透出,那些青黑色的石塊,看不出任何冰晶和雪色,但寒氣就那麼幽幽而來,甬道內的溫度在迅速下降。
君珂被點了穴道,無法運功抵禦嚴寒,臉色漸漸凍得發青。
沈夢沉並沒有第一時間解開她的穴道,他的眼神,淡定而審視。
他始終記得在祭壇前梵因出手的金剛杵,記得那杵曾經從君珂身前擦過,看起來像是梵因失手,但他瞭解梵因的武功,這麼近的距離,他實在不太可能失手。
那一杵,按說是替君珂解穴的,所以之後他一直在觀察她,此刻甬道封閉,嚴寒迫近,如果要露出馬腳,就該在此時。
但君珂凍得小臉白中帶青,牙關打戰,卻始終沒有運功抵禦寒冷。
是他太多疑,還是她太能忍?
「這門……是不是……你關的?」君珂渾身發顫,抖抖地問。
「哦?」沈夢沉神色不動,「我還以為,是你關的。」
「……想像力……真豐富……」君珂打顫,「我想凍死……自己麼……」
「先前我被那鬼像所驚,」沈夢沉悠悠道,「你確實有機會的。」
「……嘶……不和你……說了……耗費我……熱量。」君珂縮成一團,烏龜狀不理他了。
忽然身邊氣息流動,隨即身上一暖,沈夢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看來我不得不幫你取暖了。」
他坐在地上,伸直長長的雙腿,將君珂抱在懷裡,不讓她接觸地面,先用她的披風將她裹好,然後解開自己的披風又裹上一層。
這麼抱著她靜靜在黑暗中坐著,忽然便覺得心情寧靜,沈夢沉唇角微微翹起,手臂緊了緊。
「讓開……讓開……」君珂牙齒上下交擊發出清脆的顫音。
「你能自己御寒我就讓開。」沈夢沉抱著她不動,似笑非笑看她,「你不是最討厭我碰觸?那麼,運功啊。」
「混賬……是你鎖了我的……穴道……」君珂稍稍溫暖了一點,口齒也流利了許多,「我運什麼功?」
沈夢沉盯著她的眼睛。
君珂毫不退讓地直視。
「我還真不敢解開你的穴道。」半晌他笑道,「那就這樣吧,我挺樂意的。」
他的手按在君珂肩頭,心頭疑惑更重——當真她穴道沒被解開,一切都是自己多疑?
然而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她肌膚冰冷,他心中起了淡淡憐惜,君珂不比他,他自幼練的就是陰毒寒功,御寒能力已經滲入血脈,可她內功太駁雜,大光明法不能運功驅寒,體內屬於他的寒氣,因為已經勢弱,不夠形成防禦,反而會呼應外界寒氣裡外交攻,所以她難熬是必然的。
懷中的君珂在顫抖,她已經沒有力氣掙脫他,沈夢沉不敢運功給她御寒,她體內所餘的他的真力,正在治療的緊要關頭,不宜再被攪亂。
他低頭看她,這好像是認識至今,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沒有抗拒的接近。
裹在披風裡的臉,比雪白的披風更白,透著點凍出來的淡淡青色,越發顯得睫毛深黑,顫顫可憐,是一朵雪地裡凝了冰晶的花,透明而艷麗。
沈夢沉忽然有點恍惚。
想起當初轎內初見,她撞入轎中,一抬頭,金光熠熠一輪。
忽然就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如果當時,沒有毒腫她的臉,直接要了她多好……
隨即沈夢沉便笑笑,搖搖頭,甩掉了這個荒唐的念頭。
他一生,不為已經發生的任何事後悔。
向前走,向前走,擋在他道路上的所有人,都該如荊棘被刀劈裂,紛落兩旁。
懷裡的人也是一叢荊棘,嬌小多刺,沒對他展現過柔順的枝條,勒在懷裡便會覺得刺痛到血肉裡。
覺得痛,卻又忍不住低頭,看那小小的白到透明的臉。
黑暗裡誰的呼吸有點緊,不明顯,經過控制,卻在幽深近乎窒息的甬道裡,聲聲分明。
一根微涼的手指,不知何時,輕輕擱上君珂的頸側。
君珂霍然睜開眼睛。
------題外話------
最近身邊好多人感冒,據說是流感,我也光榮傳染了,但和一般感冒又不一樣,不打噴嚏不流鼻涕,卻一直低燒,燒了一周,搞得精神懨懨和抽大煙似的,中藥西藥沖劑都不太起作用,不知道親們對這種溫柔型感冒有什麼治療經驗?
夏秋之交,晝夜溫差大,容易感冒,親們都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