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指,正指在人群中一個彩袍少女身上,十五六歲年紀,有草原人喜歡的濃眉大眼豐乳肥臀,更有草原人一看就覺得神魂顛倒的黑紅臉蛋。
圖力望著她的眼光也是狎暱的,帶著鉤子,鉤到哪裡哪裡就似乎被他撕下來,那少女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先是紅了臉,隨即又漸漸變得蒼白。
四面男人的眼神,猥瑣而興奮,他們已經猜到了,圖力王子會用什麼樣的快箭,來「追逐」狂奔的少女。
圖力撞見男人們興奮的眼神,眼底忽然有奇異的光芒掠過,剛才的狎暱已經不見,帶點微微的厭倦。
厭倦。
和表現出來的興趣不同,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草原標準美女,他的母親有一半的西鄂血統,長相更接近漢人,他也更喜歡大燕西鄂堯國的那些女子,嬌俏,溫軟,精緻,玲瓏。
然而他要做草原的王,就必須和草原這些漢子一樣,做些他們都喜歡的事。
圖力的眼神有點飄,恍惚裡又看見那個張臂迎風,一臉茫然走向河邊的少女,夜風掠起她的發,她蒼白高貴如神祇。
神祇……遠在他觸手可及之外,好久沒打聽她的消息了,上次聽說納蘭述登基,她也該做了堯國皇后了吧?
圖力在心底歎息一聲,抽出腰間長弓,對那開始哭泣的少女晃晃,「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三息之間,我的箭就要射出了。」
那少女一仰頭,眼神驚恐,一轉身便狂奔。
她奔出去的時候,沒注意到一雙手已經掠過她的衣角,卻抓了個空。
君珂在圖力箭指少女的時候已經靠了過來,那少女就是昨晚給她送瘦羊肉的那個,君珂自然不忍,可她離那少女遠,又不想暴露自己被圖力發現,只能悄悄移動,但她也沒想到,那姑娘竟然說跑就跑,快到她都沒截住。
君珂不知道,草原規矩,三息就是三個呼吸瞬間,馬上箭就要射出,生死頃刻,那少女哪能不瘋狂。
草原民族腿力都是相當不錯的,十五六一個少女,跑起來也跟豹子似的,轉眼飆出去七八丈。
「咻!」
圖力手中拉滿如圓月的長弓一振,爆出一朵燦紅的花,紅纓如火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哧一聲,已經到了那少女後心!
上萬人驚呼,聲響如雷。
那箭卻在即將扎入少女背心之前,忽然詭異地一轉,自上而下一劃,嗤啦一聲,少女的袍子,直直被割成兩半墜落。
少女的尖叫聲裡,圖力哈哈大笑,斜睨天授大王果查,「我尊敬的父王,如何?」
果查咧嘴一笑,已經明白自己這個桀驁的兒子要比什麼,「弓來!」
黃金大弓捧了來,果查吐氣開聲,金光閃爍的箭尖也對準了那少女,那少女來不及整理衣服,一個翻滾爬起來,跌跌撞撞踩著自己的外袍繼續狂奔。
「咻!」
金光一閃,一模一樣的軌跡,一聲尖叫,少女外袍內的布裙被射落。
那少女一個踉蹌,捂臉爬起,黑髮已經散落,手指縫間淚水涔涔而下,卻連哭泣的時間也沒有,拚命前奔。
男人們哈哈大笑,興奮得兩眼放光,「射!射!射!」
「咻!」圖力第二箭追上了只穿著粗布衣褲逃奔的少女,紅光在少女肩頭一閃,短短的裹身布衣便撕裂,露出一截光滑的肩部肌膚。
「咻!」果查的金箭呼嘯沉厚,蓋住少女撕心裂肺的尖叫,穿過少女肩頭衣服的破洞,將那最後一件可以遮住全身的布衣挑起,遠遠地帶在箭上射入地下。
少女身上只剩下了一層薄薄的裹胸,裸露出結實微褐的腰肢,急速狂奔耗費體力,她幾近窒息地大聲喘息,胸前蓬勃越發呼之欲出。
男人們不叫了,一個個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飛射的箭、狂奔的肌肉、撕裂的衣衫、一點點裸露的肌膚,力量與強權的逼迫,凌虐與狂野的放縱……最能激起男人內心沸騰的野性。
「看誰最先射光她!」果查大笑,急促操弓,手指連撥,三箭上弦。
圖力不甘示弱,弓上紅纓連閃,三箭齊架。
「咻!」
兩聲出於一聲,紅光與金光幾乎同時射出,在半空中狠狠碰撞,激出星華燦爛,各自在碰撞之後再度更改軌跡,左右一分,追上已經跑不動半跪於地的少女,箭尖如魔手,扯住了她的褲邊。
「射!射!射!」男人們暴吼如山崩。
「射你妹!」驀然聲音清脆,似乎也不高,但立即便蓋下了上萬人的興奮歡呼,像一柄利劍狠狠截斷山川,喝聲裡一條人影飆飛而出,快得像一抹淡淡的虛影,那影子一縱便落於少女身後,手伸出一撈一甩。
咻咻兩聲,比先前圖力果查發出的聲音更短促更有力,金紅二色光芒一閃,反射向圖力果查,刺破空氣的凜冽氣流令靠近的人不由閉起眼睛,只覺得渾身一冷髮根一豎,心中震驚——這箭是用手反擲回來的?怎麼比勁弩還要迅疾可怕?
飛箭射回,金箭射向圖力紅箭射向果查,兩人根本沒看清那道淡淡影子,只覺得眼睛一睜,剛才還要撕裂少女褲子的箭忽然又射了回來,大驚之下急忙舉弓格擋,卻已經慢了一步。
「哧啦!」
也是和先前少女被箭撕裂的聲音一致,隱約中金光紅光在兩位王者身上一閃,四面趕不及的護衛驚呼。
圖力和果查,僵立在馬上不動。
護衛們維持著傾身救援的姿勢不動。
四面各家部落的族民們,齊齊對著圖力果查的方向,張大嘴,不動。
……
「絲。」
極輕微的一聲。
一直僵硬在馬上的圖力和果查的袍子,忽然綻開一條裂縫。
那條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寬闊,眾目睽睽,用一種目瞪口呆的神情,看著那條裂縫從胸口開始,慢慢延伸向下向內,大氅裂開、袍子裂開、內袍裂開、裡衣裂開、腰帶裂開、褲子裂開……
圖力忽然發出一聲驚叫,唰一下掩住了褲子。
不得不說,年輕就是好,反應快,圖力王子在最後一刻,及時挽救了自己的尊嚴,避免了重要部位被萬眾瞻仰。
他爹就沒這份幸運了,果查大王感覺到涼風襲體,眾人眼神古怪而淫蕩,一低頭——
「!」
「誰!」慌忙捂緊袍子的果查大王,發出一聲怒不可遏的暴吼。
眾人此時才反應過來,紛紛轉頭去看那頭少女跌倒的地方。
一個人正衝向那個地方,那人姿勢並不好看,看起來像是被誰給推出去一樣,那人慌慌張張在半空調整身形,一個翻滾落在那少女身邊,還傻傻地舉著一隻手,看上去好像正是衝出來回答果查一樣。
果查吼聲驟然停止,換了一臉駭異。
圖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直直盯向那個出來擋箭的人,一眼掃過,驚訝而又失望。
果查瞪大牛眼,看了半天,「女人?」
喀贊部落的族民,驚訝得頻頻倒抽氣。
人群中央,眾目睽睽之下的女英雄,紅硯姑娘,傻瞪著眼睛,沒有看任何人,直勾勾地望著喀贊部落裡,正面無表情啃著羊肉糍粑的君珂。
主子……
你實在太過分了!
剛才還在看熱鬧的紅硯,正得意洋洋自家主子神奇出手一箭脫衣,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被誰推了一把,半空翻跌出去,她和堯羽衛習武也有了一陣子,臨敵自然下意識防禦,調整身形的時候卻覺得手腳不聽使喚,莫名其妙便站在了那少女身前,還舉起了手。
不用看,絕對是竄出去又迅速竄回來的君珂干的!
被推出來也罷了,這無良主子,居然還給她配了音!
紅硯欲哭無淚——她算是發現了,主子確實受了刺激,從堯國皇宮出來後,她就越發言簡意賅,並行為抽風。
君珂慢吞吞把糍粑吃完,有點噎,她直了直脖子,順了順胸口,心想紅姑娘你藏太久了,也該出來找點感覺,你主子我不宜太早出場,不然圖力那小子就不玩了。
草原上剛才人雖然多,但是一開始君珂竄出去的影子眾人就沒能看清,後來被射回去剖開圖力果查衣服的箭吸引了注意力,很少有人注意到君珂出去又回來,換成了紅硯,就算有人看見,也捕捉不清軌跡,還以為自己眼花。
圖力有點疑惑,剛才那句「射你妹」,聽起來有點耳熟,可是……
他搖搖頭,甩掉自己的疑惑,怎麼可能!
「哪來的女人!」果查咆哮,「侮辱大王是死罪,給我五馬分屍!」
紅硯睜大眼——分分分分分屍?
有沒有搞錯?
她紅硯,雖然是個丫鬟,但也是個尊貴的丫鬟,她是大堯皇后和西鄂攝政王的唯一官方認定的丫鬟!
啊啊,欺我是個寡婦呢?
紅硯自魯海死後,很是麻木了一陣子,有段時間渾渾噩噩,之後忽然想通了,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丫鬟,有時候就是沒那麼好的命。都是天意。魯海死的慘,她還有事要做,她得練好武功替他報仇,之後丫頭一直在苦練武功,專學魯海當初那一路,雖然還算不上大成,但是練來練去,老實丫鬟性子也有點變了,覺得她家魯海當初孔武有力,她紅硯也該氣沖斗牛才對。
「來人呀——」
「大王八!」
「啊呀?」果查噎住了。
「大王八,叫你你不應啊?」被激起怒氣的紅硯,雙手叉腰,圓規狀向前一步,胸脯一頂,「你們草原人不是都說自己是漢子願賭服輸強者為王的你們剛才沒能剝了人家褲子姑娘我一把甩手箭剝了你們褲子全天下都看見了你們褲衩的顏色那就是我贏了你們兩隻大小王八這是要想賴賬這種貨色你們有臉當王我看還不如我家的狗都比你們像個人樣!」
人群裡君珂打了聲嗝,熱淚盈眶。
不容易啊,她家紅姑娘,自當初燕京大戰姜雲澤侍女之後,紅式長句好容易又飆出來了啊!
果查張著嘴,碩大的鼻孔一張一合,吃吃道:「漢子……褲子……狗……」
敢情大王還沒跟上長句理解的速度……
喀贊部落族民們驚恐地仰望紅硯,抱成一團——天啊,這女人這麼兇猛!昨晚咱們還那麼冷淡!
「媽呀,氣死我啦!」好半天終於理解完全句的果查,仰天發出一聲泣血的暴吼。
圖力比他冷靜,趁這段時間趕緊又披了件袍子,才陰陰地道:「對面這位姑娘,你說的不錯,草原永遠只承認最強的人,剛才我和大王的箭既然沒有分出勝負,又被你擲了回來,那麼這一陣,自然算你贏了。」
他眼神微微有點疑惑,因為剛才他似乎看見,先有條淡淡的影子射了出來,之後才有飛箭回擲,而這圓臉姑娘是後出來的,但是此時,喀贊部落裡人人縮頭,哪裡看得出端倪?
「算你識相。」紅硯鼻孔朝天冷冷一哼,便要回去,忽聽圖力冷冷道,「我的話還沒說完,草原規矩,出來挑戰的人,就自動加入比試陣營,姑娘你既然贏了這第一陣,後面兩陣的挑戰,自然也得一併接下。」
紅硯搔搔臉,眼神往君珂方向飄過去,君珂麻木地嚼著糖果,大有「你自己對付」的意思。
紅硯卻認為,主子沒有反對,那就是接受嘛。
「成啊。」她撇撇嘴,「不介意教訓一下你。」
「請大王劃下第二比的題目。」圖力對果查躬躬身。
果查臉色陰沉,看看衣衫敝舊牛馬稀少的喀贊部落,揮揮手道:「你一個女人,難道還要大王我下場和你比摔跤?便是派我的勇士去,也是侮辱,這樣吧,我們草原人都是馬上男兒,這一比,便比馭馬之術。」
人人都露出一點不以為然的笑意——草原人和漢人比馭馬之術?大王可真是奸猾。
「怎麼比?」紅姑娘無知者無畏,仰頭問。
「大王我和圖力王子,各出一名勇士,展示騎術和對馬匹的駕馭能力,我看你們喀贊部落也沒有馬,馬匹由我等提供,怎樣?」
「行!」
果查和圖力各指了個勇士,兩騎緩緩而出,上萬人都在低低驚歎,果查這邊派出的果然是近衛營士兵,深黑鐵甲,鐵石般的肌肉,和胯下比尋常馬更高半個頭的神駿黑色駿馬。
圖力那邊出來的也是彪悍男子,還是個將領打扮,胯下馬紫紅色,氣勢絲毫不遜於那匹黑馬。
「騰雲豹!」
「這個有點不公平了吧!」有些大部落的族長表示異議,「誰不知道騰雲豹最通靈神駿?大王您叫喀贊部落能拿出什麼馬來比呢?」
「那好辦。」圖力呵呵大笑,「我們也給這位姑娘提供一匹騰雲豹便是,保證不遜於這兩匹。」
眾人更是搖頭——騰雲豹因為通靈,所以只聽本主的指揮,從沒調教過騰雲豹,是不可能駕馭得了的。
果查卻不讓眾人再說話,手臂一舉,兩騎馳出。
像飆出了黑色和紫紅色的颶風,騰雲豹的出場不同凡響,速度快,落足輕,巨大的身體行動輕靈,那麼狂飆而出,地上的煙塵卻幾乎沒有,連草皮都沒被踏壞多少。
難怪傳說中,騰雲豹軍隊,是最適合夜間長途奔襲的軍種。
圖力部落的騎士正在前衝,一聲呼喝,「停——」
極速前衝的騰雲豹戛然而止,渾身的肌肉緊束成塊,拉扯出緊繃的線條,巨大的力量被瞬間壓縮,滾動在那些噴薄的線條之下。
「好!」
令疾馳的駿馬瞬停,普通馬都需要考驗騎士的臂力和駕馭馬匹的能力,何況身形力量都超出普通馬幾倍的騰雲豹,動作簡單,卻是極致能力。
果查那邊的也不甘示弱,潑辣辣一陣場中疾馳,一邊奔馳一邊甩手射出削尖的樹樁,間隔半丈左右,他繞場一圈,歪七扭八栽了很多木樁,隨即一提馬韁,帶著騰雲豹闖入木樁陣。
木樁距離還不如騰雲豹身長,但那巨大的黑馬,在近在咫尺的木樁中靈活地輾轉騰挪,閃身進退毫無滯礙,一匹馬而已,竟然施展出了行雲流水般的高手風範。
喝彩聲驚天動地,那騎士越發得意,在馬上直立而起,翻轉飛騰,躥上躥下,展示超絕的騎術。
圖力那邊的,以長槍相橫,騰雲豹在狹窄的空間內一躥而過,騎士在這瞬間飛越馬身,又迅速飛回,引起更激烈的喝彩。
兩邊再次難分軒輊,漸漸都停了下來,注目紅硯。
紅硯咳嗽一聲,她已經接到了君珂的傳音,退後一步,大叫:「加菲!起床啦!」
「唔……」
一聲有氣無力的低吼,似犬非犬,似狼非狼,什麼動物都不太像,倒像有人在悲憤地倒噎。
人群紛紛閃開,聽見一陣丁玲噹啷的聲音,隨即看見一座帳篷背後,垂頭喪氣走來一隻狗。
也許是狗?
未必是狗?
身軀是龐大的,長相是滿臉橫肉的,頭上是有辮子的,毛是彩色的……
紅硯的表情,是打翻了染料缸的……
這是ど雞?
ど雞同志,生平第一次「名實相符」了一回,當真如一隻「妖艷的彩色大公雞」。
滿頭的標誌性瀟灑飛揚的白毛被紮成了無數個小辮子,每根小辮子上都束了彩繩,還綴了草原女子最愛綴的瓔珞珠子,頭頂上紮了個沖天辮子,一朵深紅的蝴蝶結妖艷地招展著。
兩塊黑水晶中間鑽了孔,用幾根金絲連著,掛在它眼睛上,將同樣是標誌性的淡金色眼睛給遮住。
身上的毛色已經不是白色,發綠——剛剛用草汁染過。
它花枝招展地,雄壯地走著,每一步,肚皮上的肉便波浪形一顫一顫,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肚皮上的毛,繫著好幾個金鈴。
滿身造型,介乎嬉皮士和肚皮舞孃之間。
「怪物啊!」
一聲尖叫,草原人散開大半,眼神驚恐。
君珂表情滿意地注視ど雞——其實偶爾改換下造型真的挺有振聾發聵的效果。
ど雞悲憤地站在當地——某個無良的臨時主人,剛才抓住了它,把它拖到帳篷後,先深情地表示了歉意,致歉近期因為個人原因對它關心不夠,隨即拍胸脯表示一定要修正錯誤,把它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最後表示昨晚有只花斑牧羊母狗的身材不錯,宜男宜家,一看就好生養,願意為它牽線成就良緣,以後ど雞大人就可以在羯胡永久安家,她願意出資一兩為羯胡狼王ど雞大人修建最豪華的山洞宮殿,供它和未來花斑王后居住……
ど雞聽完了某人的宏偉藍圖,然後只得奉獻上自己純白無暇的處男之軀……
遇主不淑啊……ど雞悲憤得雙淚長流——太史,你在哪裡!
「這是……」圖力和果查,都曾在夜間戰場上見過ど雞,但是ど雞動作太快,而且它運動起來,那就是一抹帶著淡淡銀色的藍光,根本無法看清身形,而且最近ど雞胖得厲害,身形也有了區別,兩人都覺得ど雞似曾相識,可是眼前這個怪物,和那晚威風八面,後來名動草原的高貴「神獸狼領大人」,相差實在十萬八千里,兩人第一時間一驚之後,便放下心來。
「哪來的醜狗!」果查哈哈大笑,「或者是豬?」
ど雞霍然抬頭,仇恨的眼神盯視著果查——哥如果是豬,你就是豬大腸!
圖力緊緊盯著ど雞,眼神疑惑,最終沒有說什麼,悄悄後退,眼神又往人群中搜尋。
「你們可以指勇士展示馭馬之術,我當然也可以指自己的幫手。」紅硯不忍看ど雞造型,掉開眼睛,「這就是我的幫手,我家的牧馬犬。」
「哈哈。」草原上一陣狂笑,上萬漢子齊齊捧腹。
「這種狗牧馬?還得馬回去找吧?」
「那一身肥肉,怎麼牧出來的?」
「別說,牧馬挺合適的,馬一瞧,嚇也嚇乖了!」
「哈哈!」
……
ど雞悲憤地把頭夾到檔裡——這年頭,沒有胖紙的活路!
「那便來牧吧!」果查縱聲大笑,命人牽來一匹花色的騰雲豹。
ど雞立即仰起頭,盯著對面不安低咆的騰雲豹,墨鏡下眼神灼灼,充滿急欲發洩的仇恨。
尼瑪。
你敢這麼瘦?
你敢身材這麼好?
你敢在我面前展示你恰到好處的肌肉?
你不曉得胖紙最討厭有身材的貨?
你不曉得胖紙最討厭細腰長腿還要叫著自己好胖好胖快要胖死了的矯情帝?
你丫的在和我示威呢?
以為哥綁了小辮子戴了眼睛掛了金鈴就不是ど雞了?
「嗷唔——」
仰天大吼,雄壯一嘯,嘯聲如板斧,瞬間截斷滿草原迴盪的狂笑!
所有笑聲戛然而止,散開的音波像狠狠撞在了臉上,撞出了扭曲的表情,長大的嘴巴,瞪大的眼睛,豎起的頭髮!
嘩啦一下四面早已無聲無息趴下的牛馬,齊齊屎尿直流。
所有圖力和果查麾下的騰雲豹都開始退後,拉也拉不住。
人群踉蹌後退,驚恐捂心,只覺得心口窒悶,耳膜都似在瞬間被震得反蕩。
嗷唔聲裡,ど雞一個縱慾,藍光一閃,已經撲向了那頭拚命退後的花騰雲豹。
它一步就到了那撒腿狂奔的名馬身邊,伸腿——
砰。
靈巧的遇河也能越過的騰雲豹,竟然給它這人一般的無恥一腿,絆跌在地。
偌大的身軀重重倒地,激起煙塵,ど雞不退反進,爪子伸入騰雲豹身下,一掂。
呼啦一聲,巨大的馬身被它掂起,直上雲霄,所有人傻傻仰頭,看著那馬被生生扔上天空,炮彈般飛了上去,然後直直落下來——
所有人眼看那馬砸下,四肢在空中亂舞,都痛苦地閉上眼睛——價值千金的絕世名馬啊,就這麼被這只丑狗舉重玩死了!
「呼。」
有風聲降落的聲音,卻沒有預想中的大地震動和馬兒慘嘶,眾人惶惶睜眼,眼珠子瞬間放大。
那只丑狗!
那只花辮子黑眼睛金鈴鐺亂響的醜狗!
那只花辮子黑眼睛金鈴鐺亂響的醜狗,躺在地上,單腿翹起,爪尖之上,頂著那匹馬!
上頭巨大的一堆,下頭花裡胡哨一團,ど雞身形不小,但和這種馬比起來,還是嫌不夠,像螞蟻舉起了大象,兔子把豹子拿大頂……
一腔憤怒的ど雞大人,直接拿這倒霉的花騰雲豹玩了雜耍……
草原人連驚呼都不會了,有些場景太過脫離想像,會讓人產生幻覺,在此刻草原人的幻覺裡,ど雞不是狗,是魔鬼。
這個魔鬼,把草原中的神馬當作玩具,踢起、搶接、頂在爪子上飛旋、鑽在肚子下扛起、揪耳朵、拉尾巴、躥上去拿大頂、跳頭上表演肚皮舞……
可憐一匹成年名品騰雲豹,遇見發威的ど雞便骨軟筋酥,像只皮球似被ど雞翻來滾去,玩出無數花樣……
草原上掉了一地眼珠子——見過馭馬的,沒見過這麼馭的!
「馭得怎樣啊?」紅硯叉腰昂頭,鼻孔朝天,「叫它做什麼動作,就做什麼動作!」
此時ど雞正扯著馬耳朵,讓它劈叉……
「騎術怎樣啊?」紅硯下巴一點,「想騎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
此時ど雞翻身而起,芭蕾舞凌空獨立,站在馬頭上……
「……」
「夠了夠了,我們輸了!」果查心疼得眼睛滴血,咆哮,「放開我的騰雲豹!」
ど雞肚皮上金鈴猛晃,懶洋洋躍下馬來,那可憐的馬立即狂奔而去,連頭也沒敢回……
此時圖力已經退後好遠,果查也有點覺得不對勁,但他畢竟當初沒有清楚地看見ど雞,對這只神犬印象不深,此刻連敗兩陣怒火上頭,拍馬而出,彎刀直指紅硯,「漢人最奸詐!什麼都不比!真刀真槍,來!」
四面人等立即後退,誰都知道,大王性格暴戾,喜怒無常,但卻有一身刀槍不入的金剛神功,長年喝生熊血,鍛造得一身草原第一的好肌骨,和他武力相爭,誰都沒好果子吃。
「打就打,誰怕誰……」紅硯脖子一昂,當真準備拿自己花拳繡腿來教訓這草原之王,忽然有個人慢吞吞走出來,慢吞吞揚起黑漆漆的臉,有氣無力地道,「唉,我們漢人最溫文爾雅,真刀真槍的太血腥,咱們比作詩吧?」
「作你祖奶奶!」果查氣極反笑,靴子一踢馬腹,已經衝了出去,手中精煉彎刀一閃,刀光向後出來的君珂當頭劈下。
他身後同時馳出十個近衛營護衛,呈扇形跟隨在後,在他刀光潑出的同時,迅速一分,擋住了君珂四面八方的退路。
果查能夠統治草原多年,當然不僅僅是靠武勇,必要的謹慎還是有的,他出刀,卻讓護衛護住了他的前心要害和四周空門,有心今天要一刀斃敵,搶定那五千奴隸,也好讓漸漸有點離心的草原各大部落,看清楚他天授大王的實力。
鑲滿寶石的彎刀,挾著猛烈風聲劈下的時刻,像天際彩虹,被狂風捲著,穿透人間。
「呼!」
卻有一道白光,玉一般溫潤瑩潔,亮起的剎那,便輕輕巧巧穿越彩光,穿越四面護衛密織的刀網,到了果查的頭頂。
「啪!」
那白光卻是一個人的手,手型優美皮膚細膩,那隻手鬼魅般越過刀風,在果查頭頂微微停留,隨即輕輕一撣,撣灰般的姿勢。
果查頭上,那個繡滿巨熊的標誌性的高帽子,唰一下撣掉在地,露出果查長滿疤瘌的頭頂。
草原人瞠目結舌——果查大王戴了一輩子帽子,從來不脫,原來帽子底下,竟然如此風光!
果查只覺得頭頂一涼,大驚之下下意識去護頭,君珂手指「繃」地在他頭頂上一彈,對著那滿頭疤瘌,曼聲吟哦道:「床前明月光。」
「……」
果查一生最恨的就是脫帽子,怒極大吼,回身掄刀猛砍。
君珂身影一閃,已經到了他背後,手背輕輕在他背上一貼,果查一聲大吼,只覺得背心灼熱陰寒,一股詭異的氣流順喉而上,憋得他一陣猛咳,吐出一嘟嚕白沫。
君珂瞥著那白沫,憂傷地念,「疑是地上霜。」
果查霍然低頭,身子往下一竄,看似要逃下馬,卻在身子將落未落那一刻,彎刀詭異地從肘底反射而出,竟是一招又妙又陰險的反身暗算。
可惜這招對君珂完全沒用,君珂手背貼上他背心時已經飄身而起,指尖一拈,果查的外袍突然被拎起,撕開的衣襟再次裂開,露出一身烏黑的腱子肉。
君珂瞄也不瞄一眼,沉浸在詩的美妙意境中,「一隻大黑熊。」
果查反手一摸,驚得一骨碌滾下鞍,在幾個護衛拚死搶上護衛中,矮身一竄,就打算竄出這個附在他身後輕飄飄的黑臉女子的威脅範圍。
可惜遲了。
君珂輕飄飄從他身上踩了過去,所經之處,果查本來就分成兩半的袍子,齊刷刷地落了下來……
君珂憂傷地從他腦袋邊踱了過去,仙風道骨地吟出了最後一句。
「have,nothing,on!」
……
偌大草場,空寂無聲。
所有人看看地下黑熊一般的大王,看看君珂,看看「妖艷的公雞」,看看今天大出風頭的喀贊部落——後者正用一種天雷轟頂的表情,盯著昨天那個在他們帳篷裡受到冷遇的漢人少女。
「神巫!」半晌有人驚呼,隨即人人退後,俯伏於地,君珂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草原上有種段數比較高的巫師,人人尊崇,敢情她剛才那首千古名句,被這群蠻子當作巫師咒語了。
君珂也不理會那些俯伏的人群,轉身看著再次策馬上前,神情激動的圖力,淡淡道:「圖力王子,我的詩好聽嗎?你也想聽一首嗎?」
圖力定定凝視著她,眼神裡浪濤翻捲,半晌卻苦笑,下馬,上前三步,躬身。
「草原之子圖力,」他在眾人震驚的神情裡,用草原最尊敬的禮節,執起君珂的袍角,俯下自己的唇,「見過尊貴的堯國之母,西鄂攝政王殿下。」
……
一刻寂靜,俯伏的草原人愕然抬起頭,喀贊部落的人,發出低低驚呼,向後又縮了縮。
萬萬想不到,那黑臉的,寡言的,看起來很平凡的漢人少女,竟然就是近年來在草原傳說中,可能引起整個草原動盪的女魔王……
君珂還是那有點神思不屬的樣子,看他親吻自己的袍子,忽然道:「你今天刷牙了沒有?」
圖力,「……」
他此刻才發覺,君珂一切都沒變,不過塗黑了的臉之外露出的肌膚,似乎更加晶瑩光潔,但給他感覺怪異的是,君珂的神情語氣,和以前有了不同,她話少了點,表情漠然了點,似乎還總有那麼一點心不在焉,結合起來,卻更讓人憐愛了點。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這位堯國鐵板釘釘的皇后,怎麼會在這裡?
「君……統領,」想了半天,圖力還是用了老稱呼,「您怎麼會在這裡?您不是應該在堯國嗎?難道……」他眼睛亮了亮。
君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姑娘我逃婚跑路你興奮什麼?
「和你有關係嗎?」
「呃……」圖力被她窒得愣了一愣,一眼看見四面人群表情,咬咬牙,上前一步,低低道:「統領大人,不管你是什麼原因離開堯國,但如今你在草原,你再次回來……是因為喜歡草原嗎?」
君珂更古怪地瞅著他,沒有答話,圖力心中一熱,激動地上前一步,欲待去捧她的手,「君姑娘,你……願意留下來,去嘗試喜歡草原上的人嗎?」
「啪。」
……
一秒鐘後,君姑娘的大聲回答,響遍草原。
「香蕉你個疤瘌!」
一刻鐘後,圖力王子的手下們,艱難地將王子從地裡挖了出來,可憐的圖力王子,被某個因為心情不好而下手不知輕重的女人,給一巴掌拍進地裡三分之一……
一個時辰後,把獲勝贏來的財物留給喀贊部落的君珂,在族民們感恩戴德的道謝聲中,帶著她新得來的五千奴隸,浩浩蕩盪開往雲雷高原,空留圖力王子,癡癡站在高崗,遙望伊人背影,拚命撣著泥土……
四個時辰之後,半夜,圖力王子的帳篷裡,忽然又傳來「啪」一聲巨響,等護衛們衝進去查看,就看見圖力被倒吊在帳篷頂上,扒得精赤,某寶貝上繫著塊秤砣,圖力憋得小臉發紫,險些玩完。
護衛們慌忙把王子解下來,才發現秤砣之下,還繫了張飄飄蕩蕩的紙條。
「床前明月光,圖力蛋一雙,敢撬咱牆角?割了去做湯。」
……
床前明月光,照亮搖搖擺擺進雲雷高原的君珂背影,也照亮堯國皇宮,深深殿宇。
夜深,帝皇猶自未眠,御書房燈火熒熒,裡面侍候的宮人,來去無聲,一聲咳嗽也不聞。
這些在御書房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是三班制,輪流休息,十二個時辰不脫崗,因為正常情況下,陛下常在御書房就寢,或者直接在書房通宵。
堯國這些宮人們都驚歎,這位帝王當真勤政得史上難見,這樣夙夜匪懈,鐵打的筋骨也熬不住,有宮人給他算過,在一個月之內,陛下閉上眼睡覺的時辰,加起來不超過五天。
書房裡奏章案卷堆積如山,幾個值夜大臣坐在一邊小桌上,飛快地寫節略,好方便陛下快速閱覽,有人手寫酸了,也只敢悄悄地揉一揉,瞥一眼座上始終沒抬頭的陛下。
燈光在納蘭述臉上投下淡淡暗影,遮掩了他眼下微微的暗青之色,男子抿緊了唇沒有表情,奏章流水般從指尖過,偶爾停下手,揉揉眉心,此時才露出一絲疲倦。
時間啊……時間!
納蘭述從未覺得時辰這般不夠用過,堆積如山的國事,欲待重整的山河,此刻都擺在他的面前,他要用撫琴一般的細緻和耐心,撥弦於天下,等待奏一曲汪洋之曲。
他想將這曲子,奏得更快些,更早些。
沒有人明白,明明可以按部就班,徐圖漸進的做事,這位新帝為什麼心急如火,恨不得變三頭六臂,將所有事一夜做完,為此不惜耗費精力,熬煎身體。
老臣們欣喜陛下勤政,堯國必能因此中興,但也憂心如此勤政,是否損傷龍體,多次殷殷規勸,納蘭述笑而不答。
有些解釋,放在心底,說給人聽,便覺得廉價。
他忙碌,好讓事務充塞此刻空蕩的心,不必因為想起她來,便撕心裂肺。
他忙碌,是想趕在時間前面,早點將堯國事務理順,早點將政權緊抓在手,早點開始自己的計劃。
當他將一切掌握在手,她是不是就會回來?
那麼,早一天也是好的。
榮極殿登基之日,她的突然離去,忽讓他明白何謂痛徹肺腑,坐在那四面不靠龍座之上,聽百官山呼舞拜,他在那樣遙遠而空曠的殿上向下凝望,尋不著想見的人影,忽然便明白了那樣四個字。
「孤、家、寡、人。」
如此深切。
一心的迷茫疑問甚至憤怒,在那場登基典禮之後,忽然豁然開朗,隱約明白了她離去的真正原因。
這袞袞鳳冠,這泱泱後宮,原來,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他握住權柄,卻還未徹底握緊這江山,他空出的那隻手掌,有太多要攫取的東西,以至於她不得不提前滑脫。
納蘭述閉上眼,彷彿這樣才能抵禦這一刻突然襲來的絞痛。
臣子們小心地低下頭去,以為陛下又在憂心皇后病情——據說皇后病重,甚至缺席登基大典,之後陛下以皇后病重為她祈福為由,拒絕了登基之後例行的選秀,堵住了眾家大臣紛紛提親。
大臣也耐住性子——皇后病重,那拖不了多久了吧?等中宮後位一空,陛下還怎麼拒絕選秀?
有輕微的腳步聲向書房靠近,不用猜,來的一定是堯羽衛,只有陛下最親近的堯羽,才可以在這樣的時辰,直入御書房。
門開了,一個白衣衛士悄步而進,大臣們立即擱下筆退開。
他們已經習慣了,半夜堯羽衛來送消息,陛下就會令所有人離開,不得打擾。
納蘭述在燈下展開堯羽衛傳遞來的紙卷,細細讀君珂今日近況。
隨即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心想圖力遇上那丫頭真是倒霉。ど雞真是越來越沒個性。堯羽衛越來越流氓,紅硯倒是轉好了。
眉頭忽然挑了挑,他看見那最後一巴掌的描述,倒抽一口涼氣。
冷暴力啊……納蘭述托著下巴,心想她若回來,如果也給自己來上這麼一巴,他是該一個「天王托寶塔」托住呢,還是一個「坐地蓮花」給抱住?
陛下想了半晌,居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有點……淫蕩。
將紙條看完,就火燒了,納蘭述打開身後密櫃,取出一幀畫卷,在桌上鋪開。
畫捲上已經有人落筆,卻看不出畫的是什麼,一片起伏線條,似乎有點像女人云鬢宛宛。
納蘭述提筆,在那雲鬢之下,添了一條柔和的弧線。
屬於君珂的半邊側臉。
這是他親筆畫的她的畫像,每收到一條她的消息,他便在畫上添上一筆,如今剛剛畫到臉部。
納蘭述小心地將畫紙吹乾,仔細凝視半晌,原樣收起。
燈光下他微偏的側臉,瘦了些,目光卻沉澱晶瑩,柔和氤氳。
小珂。
等我畫完這副畫。
你一定要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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