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再告」,驚得人人一顫,向正儀怔了一怔,回過味來,勃然大怒,「你在說誰?」
「公主覺得像誰呢?」姜雲澤語聲帶笑,「公主無需太過憤激,說到底,您也是古道熱腸,才容易被人所趁。」
「你在說君珂買通你的侍女,故意做這一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冤案,好博取同情,順手除掉朱光?好,好,死到臨頭還在狡辯,我以前還真是小瞧了你。」向正儀舉起手中的寒蕊,冷笑一聲,「可惜人證物證俱在,你這個侍女,已經將什麼都招了!」
她舉起寒蕊的時候,驀然一怔。
對面,姜雲澤好整以暇地一笑,看見寒蕊,並無懼色。
向正儀只覺得手中人似乎有些僵硬,低頭一看,寒蕊面色如故,身軀卻十分僵直,兩隻眼睛向上反插,顯出微微的痙攣來。
「怎麼回事?」向正儀一驚,剛才寒蕊還好好的,眾人也一直嚴防她服毒,怎麼突然就一副怪樣?
寒蕊張開嘴,似乎要說話,到口邊卻只變成幾聲模糊不清的啊啊聲,她似乎十分震驚著急,臉部肌肉都在抽搐扭曲,燈火下五官模糊,看來十分可怕。
「說話!說話!」向正儀大急,用力拍她的臉,「你嚇傻了?」
「別拍了,她中毒了。」忽然有人冷冷道,「早就中毒了。」
眾人回首,坐在椅子上的姜雲澤,脊背直了直。
立在門口的是君珂,沒有看任何人,甚至連姜雲澤都沒看,只緊緊盯著寒蕊。
她的眼睛裡,那片喉管的肌肉,出現細微的痙攣和僵直,並不是緊張,而是藥物所致。
一種能令神經麻痺,繼而喪失一切自主能力的藥物,應該是一種植物神經毒,很難想像,在醫學還不夠昌明的古代,已經有人如此善用這種毒物。
這種物理性的肌肉劇烈痙攣,會使當事人受到永久性的傷害,很快就會喉管堵塞,呼吸不進新鮮空氣而窒息死亡。
果然,寒蕊拚命地抬起手,抓撓著自己的咽喉,將喉頭抓得鮮血淋漓,她在地下翻滾,發出呵呵的聲音,聽來像喉間被無數的痰給堵住,在那樣絕望的翻滾裡,她的頭居然還是仰著的,死死地盯住了姜雲澤,眼神裡星火飛閃,絕望、憎恨、悲憤、無盡洶湧的情緒浪潮。
那樣如潮當頭的憎恨眼光,那樣哀絕的抵死掙扎,所有人都震驚且不忍地避開眼光,唯有直面這目光的姜雲澤,竟然一直都沒有避開,她平靜地注視著寒蕊,安然巋然,如水如山。
不被撼動的沉穩,來自極度的冷絕和強大的自信,她自信寒蕊,永遠不能再發出聲音。
這樣的姜雲澤,令局外人都漸漸開始相信,她是內心無愧的,否則千金小姐,貴胄女子,如何經得起這般的磨心考驗?
沒有人看見,帷幕後,姜雲澤的唇抿得極緊,以至於唇色近乎和齒色一般的白——這是她一直喜歡遮擋容顏的原因,任何眼神的掩飾,都會露出破綻,誰也不能當真把自己變成鐵面,她不相信自己的定力,她相信人為的屏障。
「我這侍女很是可憐。」注視著地下的寒蕊,她緩緩站起,聲音裡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哀涼,「自幼失去雙親,流落京城,得我收留,老家還有一個弟弟,她指望他讀書出人頭地光耀門楣,所有月銀都托人帶回老家,自己節衣縮食,先前我才知道,她弟弟屢考不中,前陣子來信說要娶親,寒蕊銀錢不夠,大概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受了別人收買?唉,寒蕊,你何苦?和我說,不是一樣麼?何必拿別人的錢,做那送死賣命的事?」
她語氣娓娓,體貼家常,聽來沒有一點誇張和矯飾,由不得人不信,寒蕊憤恨地盯著她,眼底的光芒,卻漸漸散了。
「寒蕊可憐,你卻可恨!」姜雲澤驀然一個轉身,指住了君珂,「你好狠的計謀!收買我的侍女,先試圖用朱公子污我清白,朱公子掙扎中被誤殺,你知道當時指控我殺人無人肯信,竟將計就計,先讓寒蕊指控你殺人,然後趁你還在牢中,讓寒蕊再去殺朱公子一次,好讓她當場被擒,再交代出是我指使,而你置身事外,完全無辜,還『誤被冤枉』,立可博眾人同情,如此,人你也殺了,好人你也做了,還可以置我於死地,好一個一箭三雕之計!」
她身軀搖晃,似悲憤無倫,伸手扶住桌案,顫顫如嬌花零落,「我當時驚極暈去,完全不知發生什麼。等到醒來,發覺寒蕊不在,將前後事情一番聯想,心知不好,當即奔赴燕京府擊鼓鳴冤,幸虧我醒來及時,否則豈不墮入奸人陷阱!」
「好!」
一番控訴,人人正震驚於「如此複雜深沉一箭三雕之計謀」,忽有人拍掌叫好。
再一看那叫好的人,堂上眾人又是一呆。
君珂。
立在門口,面對眾人,君珂滿面誠懇,衷心贊服,撫掌大讚,「須臾之間,應對完美!牛!」
隨即她垂眉低眼,一臉無奈不甘神情,悻悻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最不該說話的人發出了最不應該的讚歎,做出了最不合理的表態,連姜雲澤都怔了怔。
就在這一怔間,君珂突然動了!
她一閃身從門邊暴起,不知何時掌心已經多了一柄雪亮的小刀,那刀薄如柳葉,邊緣似被烤過,透著灼熱的微紅,君珂扭腰,越步、搶身,淡色的人影像虛光一閃,快到人眼捕捉不及,下一瞬間已經越過姜雲澤,落到寒蕊身側,手起刀落,寒光一閃——
「噗。」
一聲微響,鮮血爆濺,像是虛空裡剎那間展開巨大的桃花扇,紅纓般的血珠啪地印上粉白的牆壁。
寒蕊的咽喉,瞬間開了一個小口!
在眾人反應不及的走避驚呼裡,君珂一反手,手中已經多了一枝麥管,毫不猶豫插在那裂開的咽喉創口裡。
「殺人啦……」滿堂衙役一聲驚呼,府丞老爺和眾趕來的推官主事,被這當堂剖人的血腥給震得兩眼翻白,砰砰幾聲,昏倒四五個。
當堂剖喉,如此兇徒!
更多的衙役臉色煞白,抖著鎖鏈,想近身來鎖拿窮凶極惡的要犯,然而看見君珂滿身披血,都抖抖索索,不敢近前。
向正儀被濺了一身血,呆在當地,姜雲澤霍然站起,這回當真扶住了桌案。
身影一閃,納蘭述從門後出現,本來就是他,去了燕京府後牢,要求看守衙役將君珂提出來,和姜雲澤當面對質,並強烈要求去掉君珂的鐐銬,有睿郡王作保,又是在燕京府內,四面護衛無數,燕京府的人認為也不至於有什麼不妥,何況君珂也是有官身的人,便給她去了鐐銬,帶入前堂。
君珂在門邊站住,看見寒蕊的時候,立刻攔住了納蘭述的腳步,要他想辦法找個小刀來,並在火上烤過,並準備一些藥物和乾淨白布,納蘭述不知她要做什麼,但知道君珂向來有分寸,當即照辦。
然而此時,納蘭述也驚住了。
「哦小珂兒……」他扶額,喃喃道,「下次我不敢要你負荊請罪了……」
眾人震驚裡,只有君珂冷靜如故,半跪於寒蕊身前,用剛才納蘭述準備的乾淨布條和藥物,對傷口進行了簡單處理。
地下的寒蕊,雖然流血極多,但奇跡的,先前的抽搐痙攣漸漸消失,翻白的眼睛,也開始恢復正常。
君珂鬆了一口氣。
最起碼現在,插管成功了。
寒蕊咽喉痙攣堵塞,窒息近在頃刻,能救她除了解藥,就只有插管。然而君珂並不是醫科專業出身,雖然因為自身的透視異能,對醫學和人體構造有一定的興趣和瞭解,但沒有經過大量的臨床實踐,像插管這樣對技術有一定要求的緊急治療手段,她連半分把握都沒有。
沒把握,也只能冒險,否則姜雲澤翻雲覆雨手,就會將她徹底拍死在泥淖。
君珂之前根本沒有聽姜雲澤指控,也沒有去注意任何人的反應,她一直死死盯住寒蕊,將她的患處一點細微變化都看得徹底,反覆觀察,大膽嘗試,在姜雲澤警惕最鬆懈的那一刻,她出手!
寒蕊的抽搐漸止,隱藏在咽喉附近的毒,因為鮮血的大量湧出,被帶出了許多,她精神雖衰弱,但最起碼一時半刻,不會死了。
她的身子被君珂擋著,眾人看不見,只有向正儀發現了她的變化,駭然抬頭,盯住了君珂。
她這一抬頭,那邊一直緊盯這邊的姜雲澤身子一顫。
其餘人還沒察覺,此時驚魂初定,都紛紛怒喝斥罵,抓著各式武器逼上前來,君珂護在寒蕊前心,頭一抬,冷喝:「站住!閉嘴!」
「……」
殺人狂如此理直氣壯,眾人又是一呆,君珂身子一讓,現出寒蕊。
那女子倚在向正儀臂彎,神智清醒,死死盯住了姜雲澤。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抓著武器鐐銬僵在當地。
「姜郡主。」君珂轉頭,似笑非笑盯住了姜雲澤,「剛才這一幕,可怕嗎?」
姜雲澤扶住桌案,默然不語。
「真可怕啊。」君珂歎息,「我覺得比朱公子被殺那幕突然多了,可怕多了。你瞧,這些久經刑案的大男人,都暈了四五個。」
姜雲澤微微一顫,她已經知道君珂要說什麼了,但是此刻,當真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得。
「怎麼你就不暈呢?」果然君珂笑道,「怎麼前晚朱公子被刺一劍,郡主您就暈了一夜一天;今兒大活人被剖了咽喉,男人都暈了四五個,你卻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呢?」
眾人都怔了怔,回頭看姜雲澤,「纖纖弱質」的少女,亭亭地立著,雖然有怯弱不勝之態,但確實沒有倒下。
再回想一下,剛才那濺血一霎,幾乎人人驚呼,連向正儀都在尖叫,這位郡主,卻是唯一一個沒發出失態驚呼,也沒暈倒的人。
這等定力,實在和她之前表現出的嬌態不符。
君珂不等姜雲澤回答,扶起寒蕊,那侍女習武之人,毅力堅韌,始終不暈去,抬起手指,顫顫巍巍而又堅定不移地,指著姜雲澤。
她現在不能說話,但眼神已經說盡一切,那種極度的仇恨和悲憤,像燎原的火,燒在了每個人視野裡。
姜雲澤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下,終於有些堅持不住,微微偏開頭,不敢和她對視。
「寒蕊。」君珂扶著那侍女,招手命人送來紙筆,望著姜雲澤,淡淡道,「這世上永無救世主,能救你的只有自己。你剛才生死頃刻,沒有機會指認到底誰是兇手,現在,你可以寫出來。」
寒蕊接過筆,她手指使力,握筆像在抓刀,她就用這樣抓刀欲砍的姿勢,盯了姜雲澤一眼,低頭下筆。
「咻!」冷光一閃,人群裡突然飛出一抹冷電,直取寒蕊咽喉!
「啪。」君珂頭也不抬五指一豎,電光火石間已經將那冷電夾在指間,指縫間寒芒閃耀,赫然也是一枚飛刀,她接到飛刀停也不停,厲喝一聲回手一甩,刀鋒擦著一群人的頭皮飛過,一路截斷無數根不同的天靈毛髮,髮絲四散,冷芒直取,「啊」一聲慘叫,飛刀穿過一個回身欲逃的男子手臂,將他半邊身子釘在了廊柱間!
「殺人滅口嗎?」眾人還跟不及這驟變的局勢,愣在那裡,君珂清冷的聲音已經響起,「在這燕京府堂之上,誰更沒有王法?」
「拿下!」納蘭述一揮手,他的堯羽衛立即跑得比燕京衙役還快,將那人生生從廊柱上連刀扯下,痛得那人連聲慘叫,仔細看時,卻是燕京府一個衙役頭兒。
此時堂上堂下,腳步雜沓,燕京府的人固然在,堯羽衛、納蘭君讓派來的精兵護衛、姜府的護衛、朱家的護衛都已經趕來,將不小的燕京府院內圍得水洩不通。幾方勢力各有立場,互相牽制著橫眉怒目。
「怎可因為一個下賤婢子胡言亂語,便妄圖定我家郡主之罪!」姜府護衛叫嚷。
「呸!前晚也是這個下賤婢子指控君姑娘,怎麼你們就定了君姑娘的罪?」堯羽衛立即反唇相譏。
「不管兇手是誰,還我光兒命來!」朱家的人忍耐了一天一夜,此刻哭鬧不休,「誰也別攔著,此案必得查個明白!管她供奉郡主,殺我光兒者,不死不休!」
「無干人等各自退出……皇太孫令……」崇仁宮護衛的聲音,淹沒在越吵越凶的幾方人群中。
君珂始終誰也沒看,只扶住寒蕊,向正儀和納蘭述所站的位置,正好將寒蕊整個護住,在眾人圍觀下,那侍女顫顫巍巍,一落筆便是一大團控制不住的墨跡,喘息半晌,終於一字字寫:「平西人氏寒蕊,受明映郡主姜雲澤指使……」
「姜太后傳四品皇家供奉君珂覲見!」
遠遠地,一聲獨屬於太監的尖細金屬質嗓音,穿透沸騰的人群,逼入所有人的耳膜,彷彿冰水驟然投入滾開的鍋,剎那間四面都靜了靜。
一片死寂裡,姜雲澤扶著桌案微顫的身子,立刻恢復了平靜,再次昂起了頭。
君珂也霍然抬頭,眼神裡怒色一閃。
這些永遠都要在最關鍵時刻來作祟的老不死們!
「啊呀——」霍然一個堯羽衛,抽了瘋似地向地下一滾,「有刺客啊!有暗殺啊!屁股好痛啊——」
這人嗓子大得可怕,君珂認得他是清音部的一個屬下,因為嗓子大,大家都喊「小鈸」,意指聲若鑼鈸,君珂還曾經笑過這麼一個大嗓門的人,居然分在清音部做那些刺探潛伏斥候的活計,此刻鑼鈸全力敲響,當真聲震鑼鈸,滿堂裡就聽見他在打滾慘叫,生生將太監的傳召聲音壓了下去。
「姜太后傳……」
「哎呀刺客啊,哎呀救命呀……」小鈸在地上翻滾,摸不清狀況的人們駭然紛紛躲避,堯羽衛們撲上去,亂七八糟一陣喊:「弟弟你怎麼了?哥哥你要不要緊?啊刺客在哪?來人啊抓刺客……」
一片紛亂,君珂眼神一閃,已經明白了堯羽衛的用意,一把兜著寒蕊便換了個方向,背對著太監,低喝:「什麼都別管!繼續寫!」
向正儀也反應過來,唰地換了個方向,也裝作太監聲音被蓋住她什麼都沒聽見,蹲在了君珂的身邊。朱家的人也跟了過來。
「……指使婢子殺害朱光……」寒蕊意識並不十分清醒,也不知道太后懿旨就在頭頂,一心只念報仇,落筆漸漸清晰。
姜雲澤大急,霍然快步上前,怒指君珂,尖聲道:「太后懿旨,你竟敢不跪接……」
她話還沒說話,小鈸已經滾到了她附近,抱住她一個護衛的腿便叫:「有暗器!有暗器!」聲音如炸雷,炸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生生將她的話聲又壓了下去。
趁著姜雲澤分神,君珂飛快地抱著寒蕊,在堯羽衛和朱家護衛的遮掩下,一直躲到了堂中最裡面的角落。
只這麼一耽擱太監卻已經到了門口,眾人紛紛跪迎接駕。
「姜太后宣四品……」
「呀喲媽呀,痛死我啦,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小鈸狂喊亂叫,在人群裡滾在滾去,太監的傳召再次被淹沒。
「……姜雲澤與朱光公子有私,但自姜家應下冀北王府提親之後,姜雲澤便與朱光斬斷舊情,朱光不捨……」
君珂此時不顧真氣浪費,把著寒蕊脈門源源輸送,寒蕊支撐著越寫越快,姜雲澤氣得渾身發抖,跪在當地直直瞪著小鈸,一邊厲聲道:「把這敢於擾亂接旨的狂徒打死——君珂!君珂!你怎麼不接旨!」眼見自己聲音再次被淹沒,怒極之下便要站起招呼侍衛,突然人影一閃,跪在她身邊的一人身子一竄,「啪」一聲,她臉上已經著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姜雲澤「啊」地一聲驚呼,已經被打懵了,捂著臉頭一抬,納蘭述正冷冷看著她,疾言厲色呵斥,「這什麼地方?這什麼時候?你竟然不好好跪候,還大呼小叫地意圖擾亂大家接旨?」
他打姜雲澤那一耳光的時候,小鈸還是喊得全世界都震動,此刻他罵姜雲澤,小鈸神奇地便不叫了,換了慘聲哼哼,正好讓眾人將他的怒責都聽得清楚。
「你……」姜雲澤被他倒打一耙氣得發暈,捂著臉好一會才怒極反擊,「你憑什麼打我?」
「……當夜朱光前來私約姜雲澤,姜雲澤稱此人不除,必有後患,遂命婢子……」角落裡寒蕊君珂在抓緊時間錄供,她們躬腰縮背,被跪得直直在最後一排的堯羽衛們死死擋住。
「我憑什麼打你?」跪在前排的納蘭述還在和姜雲澤唇槍舌劍,聲聲冷笑,「憑我是你即將下聘的未婚夫,憑是你我全燕京都知道的口頭定親的未婚妻!未婚夫教訓行止不端的未婚妻,天經地義!」
他這個時候抬出未婚夫的架子,氣得姜雲澤渾身直顫,珍珠帷幕一陣晃動,納蘭述俯下臉,盯著她,眼神裡凶狠一閃而過,「姜郡主,怎麼?不甘心?當然,你如果要解除這門親事,本王自然沒有資格再教訓你。怎樣,需要解除嗎?」
「你……」姜雲澤雙手撐住地面,仰頭看著他,張口結舌。
她素來擅使心計,卻不算口齒特別伶俐的人,一番話總要在心底想好很多遍,才能滔滔而出,哪裡是腦子和嘴巴都一樣迅捷的納蘭述對手。
「如果你現在要解除婚約,本王不但無權教訓你,甚至還可以讓你打還喲。」納蘭述突然親密一笑,笑容如誘惑小白兔進家門的大灰狼,「嗯,想嗎?」
他這裡對姜雲澤笑得眉目生花,那邊角落裡已經寫到了緊要關頭,「……姜雲澤眼見正儀公主和君珂在場,心知不好,授意婢子趁公主和君珂爭執,撿取君珂長劍……」
被納蘭述氣了個發昏十三章的姜雲澤,也迅速醒悟過來——她陷入了納蘭述的雙重陷阱,要麼被納蘭述激將怒而退婚,要麼和他糾纏下去為君珂爭取時間,無論哪個結果,她都是輸家!
頭一抬,傳旨太監也傻在那裡,他按照姜太后的旨意第一時間趕來,但也沒想過竟然會遇見這麼混亂的接旨場景,也沒想過竟然有這麼多人在場接旨,以至於他現在,連正牌該接旨的那個君珂在哪都找不到。
被姜雲澤含怒帶提醒的目光一盯,這太監也反應過來,連忙提氣大叫:「姜太后宣……」
「暗器暗器!刺客刺客……公公小心……」聲音方出,剛才還「奄奄一息呻吟」的小鈸再次發狂,一骨碌滾了過來,死死攥住了太監的袍角,嘴角向外汩汩地「流血」,瞪大眼珠,拚命慘叫,「公公小心……這裡面混了刺客……我……我要死了……」
「……指使婢子趁夜入朱府殺朱光滅口……」人群背後寒蕊唰唰下筆。
那邊被亂滾的小鈸擋住的太監低頭一看,嚇得尖叫,拚命用腳踢他,命傻在地上的燕京府衙役,「給我拖走這個快死的人!拖走拖走!」
「小鈸,你快死了!」堯羽衛們跪著爬過去,「公公,快死的人沒神智了!驚擾莫怪!我們這就拖走他!」一邊指著廊柱,「您看!刺客啊!」
廊柱上君珂擲飛刀的裂縫仍在,豁口裡鮮血未凝,太監臉色煞白退後一步,大叫,「君珂接旨!君珂接旨!」
「……臨行前賞婢子喉糖一塊,婢子因此中毒,後在公主府被擒。」多方爭取來的最後寶貴一刻,寒蕊終於匆匆寫完最後一個字,身子向後一倒,一旁早已拿了印泥等著的向正儀,飛快地抓了她的手指一捺。隨即自己和朱家的人也先後捺印簽名,順便還拖了個一直在一邊的燕京府主事,逼著他也捺了印簽了名。
「……君珂接……」小鈸被慘叫著拖走,太監的叫聲終於得以傳入眾人耳中。君珂唰地一把抓過寒蕊的供狀揣進懷裡,原地一個轉身,大聲道:「君珂接旨!」
四面靜了一靜。
太監瞇眼踮腳在濟濟人頭裡找,「君珂你在哪呢?」
「回公公,我在這裡。」君珂唰一下跪直,微笑,「人多,君珂個子矮,難怪公公看不見。」
「姜太后聽說了君姑娘近日比武的事兒,十分喜歡,著咱家來請姑娘進宮敘敘。」太監眉開眼笑,盯著君珂,「這就走吧,啊?」
他好像沒看見這一堂的混亂,也好像自己根本不是站在燕京府而是站在君珂她家裡,更好像沒看見君珂和姜雲澤劍拔弩張的衝突,當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便「一切無事,各自回家」。
君珂微笑,頭一低,道:「是,不過君珂戴罪之身,只怕還不能隨公公去。」
你不說?我偏要捅破,看你怎麼著?
「這叫什麼話?」那太監怫然不悅,「太后傳召,他們燕京府敢留?」細長的燕京對著燕京府丞瞟過去,那老滑頭連忙低頭,「不敢,君姑娘請。」
他此刻巴不得君珂快走,此案在姜太后強壓之下不了了之,不然後續該如何處理?
「法律天下至公。」君珂仍然跪著,平平靜靜,「姜太后賢明有德,君珂雖一直無緣覲見,但私心敬慕已久。君珂怎敢因為自己一些未能結清的案底,令太后背上『干涉律法,強釋人犯』之名,為天下所詬病?這是萬萬不能的。」
那太監窒了窒,君珂的意思很明顯,她現在「戴罪之身,案情未清」,你太后可不能這麼雲淡風輕沒有理由地傳召一個人犯,她如果堅持這個理,便是鬧到御書房也沒人能說她不對。當然,如果她不是人犯,那自然可以隨意召。
換句話的意思就是,想帶我走?行,先得承認我沒有罪責,不是人犯。
太監猶豫了一下,想起臨行前姜太后的囑咐,一旦事態不對,無論如何要將君珂立即帶進宮,不允許她繼續留著對郡主施壓,眼看時辰不早,也耽擱不得,咂砸嘴道:「君姑娘有罪無罪,我等自然不知,燕京府,君姑娘是你府中人犯?她犯了什麼事啊?」
「回公公。」燕京府丞急忙道,「此事是個誤會,兇手如今已經查清,是個奴婢,和君姑娘無關。」
那太監滿意一笑,揮揮拂塵,道:「走吧?」
「公公怎麼不問,這奴婢是誰的奴婢?」君珂一笑。
「君姑娘!」那太監沉下臉,語帶威脅,「太后還在常春宮等你!」
「那好吧。」君珂笑笑,對向正儀指指寒蕊,意思是這姑娘交給你了,向正儀指指她懷裡供狀,眼神疑問,意指她為何不將供狀上交燕京府?
燕京府?君珂撇嘴一笑,燕京府敢接嗎?她和向正儀納蘭述堯羽衛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得來的這份供狀,一旦交給燕京府,只怕轉眼就會「丟失」吧?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僅僅是她和姜雲澤的恩怨,牽扯到幾大世家,文武集團的利益博弈。明擺著這案子,即使明知兇手是誰,燕京府不能也不敢承接,逼著他們關押處理姜雲澤也不可能。這供狀,只能交到能管、敢管的人手中。
她從納蘭述身邊走過,衣袖一動,納蘭述偏頭,對她笑笑。
他的眼神平靜,告訴她儘管放心;她的神情也無畏,不懼那宮闕深處婦人心機。
她君珂,已經被迫捲入了這利益爭奪之中,命中注定四面危機,卻也四方助力。這供狀,是懷璧其罪那只璧;但用得好,卻也是平步青雲那朵雲,最不濟,也是一道護身符。
你姜太后以為橫插一腳,就是給你姜家郡主徹底解圍?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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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混亂的大堂出來,一路進宮,天邊曙色漸現,宮門迤邐而開,在朝霞的爛漫華光裡,次第開啟的巨大宮門,拉開背後巍巍宮城的龐大而壯麗的輪廓,君珂立馬在宮門前,看著霞光裡一瞬間玉闕金宮奔來眼前,想著昨夜狹窄潮濕牢房,想著姜府後院那攤血跡,想著混亂骯髒燕鼻涕,心底忽然泛起同樣巨大的激越和不甘的浪潮。
很美!很壯觀!很彪悍!
只有住在這樣的人間之巔,才可以指點一切,納萬物須彌,為腳底芥子!
她揚起臉,吸納這一刻天地間純粹燦爛的雲霞,眼神清而廣闊,一旁的太監見慣了臣子們在天城威嚴之前凜然畏縮的神態,然而此刻的少女,卻讓他覺得,原來有種人,無所畏懼。行在天下,懷抱人間。
將昂起的下巴收了收。太監覺得,也許,有些人面前,還是客氣點好。
在進入內宮前,君珂被要求洗浴更衣——太監說她在牢裡呆了一天,沾著穢氣,不能見貴人。
君珂冷笑——這時候你想起來我是從牢裡出來的了?
叫她洗澡她就洗,宮女在一邊盯著,將她的衣物收拾在一起,拿了出去,過了一會捧了全新的衣物過來,從裡到外全部換過,君珂拿了就穿,末了囑咐道:「我原來那套衣服是新的,請洗乾淨了還還給我。」
宮女滿口答應,捧著她衣服去了。她出門的時候,看見兩個宮女,捧著個紙皮封袋,匆匆地先往常春宮方向去。君珂望著那兩個宮女背影,撇唇笑了笑。
一路穿花拂柳,過重重宮室,到了傳說中號稱「西宮」的姜太后寢宮常春宮,這位出身掖庭罪奴,後為皇帝親母的姜太后,生平最恨自己出身低賤,所以將自己的常春宮修築得美輪美奐,豪貴遠勝沈太后的壽熹宮。
珠簾玉幌之後,姜太后端坐榻上,和自家孫女一樣,她也不喜歡拿臉見人,非要在簾子後擺出個聖母端莊模樣,透過裊裊的檀香煙氣和珠簾的縫隙,隱約可見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看。
自然不太好看,搜了君珂衣服,原以為拿到供狀,誰知道那疊紙莫名其妙,用炭筆畫著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填著些古里古怪的字,根本不是供狀!
君珂垂眉斂目恭敬禮拜,心裡卻在暗笑——供狀?我會留著給你搜?您老現在搜著的,不過是我和納蘭述牢房上頭的小人漫畫而已。
「君姑娘最近名動京城。」上頭的太后畢竟宮廷沉浮多年,養氣功夫常人難及,很快恢復了平靜,和君珂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末了才道,「出名是好的,只是你一個姑娘家如此出名,風頭太盛,佼佼者易折,還是該得收斂些才好。」
「君珂恭領太后教誨。」
「你也到了合適年紀。」姜太后看她的眼神居然充滿慈愛,「可有中意的兒郎?若沒有,哀家不妨也為你操操心。」
君珂「嬌羞不勝」地低頭,「不敢當太后垂問,君珂自幼和他人有約,只是不幸失散,君珂曾有誓言,一日不尋著舊友,一日不言婚嫁。」
「是嗎?」姜太后眼神閃過一絲疑惑和一絲釋然,笑道,「哀家年紀大了,就愛操心這些小兒女事,就像明映郡主,年前和冀北訂了口頭親事,如今也快到時候了,哀家總急,巴不得她早些嫁了,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哀家日日擔心,怕被那些不知自量的狐媚子,拈不清輕重的下賤平民,給趁了空去。」
「郡主金枝玉葉,敏慧多智,她手中的東西,怎會給別人趁了空去?」君珂微笑,「只有君珂這樣的心智愚鈍者,才會墮入奸人陷阱,太后完全不必替郡主擔心。」
姜太后手中的茶盞和琺琅護指輕輕一磕,聽起來像是一聲冷笑,「說得也是,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心機謀和遍地陷阱。可惜,總有人以為自己面前是康莊大道,得意忘形。遇上這樣的人,哀家有心幫扶,也耐不住她自尋死路。」說完歎息。
「是。」君珂微笑,不肯多說一個字。
姜太后凝注著她,眼神漸漸泛上惱恨,終於忍不住,淡淡道:「聽說先前你和雲澤有點齟齬?想來是有些誤會?也是,和我姜家,你一介女子,能有什麼大不了的齟齬?你若有什麼想法,不如和哀家說說,哀家自會替你和雲澤說合,雲澤素來大量,定不會與你為難。」
她自認為這番話已經給了君珂好大台階,已經暗示她只要交出供狀便一切既往不咎,說到底這女子不過一介平民,勢單力孤,想和龐大的姜家硬抗?那豈不是以卵擊石?只要她願意服軟,不妨先留她一命,不然只怕於雲澤名聲有損,等到以後事態平息,想捏死她隨便找個辦法便是。
君珂眨眨眼睛,抬起頭,天真單純地道:「君珂怎麼敢與姜郡主有齟齬?姜郡主自己到燕京府擊鼓鳴冤,想來有什麼冤情?太后不如親自召郡主來問問?」
姜太后手中指甲發出「格」的一聲裂響。
這個軟硬不吃的君珂!
「沒有?最好。」她冷然起身,俯視著君珂,「今日召你來,是想著你一介女子,參與武舉,整日舞槍弄劍,喊打喊殺,戾氣不免太重。哀家怕你不知自量,招惹禍事,想著要給你靜靜心才好,這麼著,哀家賞你一卷《金剛經》,你去常春宮外跪誦,修心養性,滌蕩殺氣,也為你自己積德祈福,免得擂台之上有所傷損,什麼時候將《金剛經》倒背如流,什麼時候回去吧。」
她轉身,陰惻惻吩咐身邊嬤嬤,「君姑娘誦《金剛經》,務必虔誠,否則佛祖難免怪罪,你去看著,但背錯一個字,便賞她一戒尺,總要她虔心禮敬,一字不錯才成。」
「是。」
君珂冷笑。
還以為上演甄嬛傳?
不過這位段數也不下於甄嬛傳了,瞧這理由,找得多冠冕堂皇,誰想攔阻都不能。
「謝太后恩典。」一卷厚厚的《金剛經》擲下來,君珂若無其事接了,起身就向外走。
出門的時候,聽見姜太后懶懶道:「哀家困了,要歇一會,沒什麼要緊的事,不要來吵。」
不用猜,老太婆今兒一定「一睡不醒」,要由著人作踐她,直到她乖乖交出供狀為止。
兩個嬤嬤押著她向院子中走,故意挑石板路,選了塊最凸凹不平的石板,拿腔捏調地道:「君供奉,就勞你在這裡跪誦吧。」
君珂慢吞吞地「哦」一聲,作勢要跪,身子一蹲,忽然「啊!」地一聲。
她這一發聲,兩個嬤嬤立時要呵斥,頭一低卻見君珂直勾勾盯著自己腰腹部,神情驚異。突然想起君珂的「神眼」之名,心中一跳,呵斥便停在了喉嚨口。
「君……供奉,」一個嬤嬤緊張地嚥了口唾沫,「你……你怎麼了?可是看見了什麼不好?」
「嬤嬤是不是常常腰酸?夜間因此失眠?」君珂正色問。又指指另一個,「嬤嬤是不是腹部常有疼痛感,有時還能摸到包塊?但是睡下時又消失?」
兩個嬤嬤臉色變了,急急道:「是!君供奉神眼!供奉可有妙法?」
君珂瞇起眼睛,對那兩人瞄了又瞄,歎氣:「哎喲,好大的陰影……」
兩個嬤嬤醒悟,其中一個立即找出一個錦墊,又尋了塊蔭涼平整地面,對君珂賠笑道:「君供奉,我等也是下人,太后的話不敢違拗,不過這點方便,還是給得起的,您擔待。」
君珂微笑,舒舒服服在厚厚的墊子上跪了,拿起《金剛經》,歎氣,「背不起……」
「老奴們不會為難姑娘。」嬤嬤們忙道,「您照著讀便是了。」
「讀得太流利,怕是太后也不信呢。」君珂愁眉不展地道。
……
過了半晌,在假寐的姜太后,懶懶翻了個身,聽見遠處院子裡隱隱的斷斷續續背誦之聲,還有間隔的戒尺「啪」地擊打之聲,和不斷的慘叫之聲。
她滿意地笑了笑,對守在一邊的其餘侍女們道:「這世間沒有什麼神異也沒有什麼強,一切強不過尊貴。」
「您是母儀天下的太后,任誰什麼傲氣女子,在您腳底也得俯伏塵埃。」一眾侍女湊趣微笑。
「傲有什麼用?只會讓人更加願意去折。」姜太后淡淡道,「去,把郡主請來,請她親自監督這丫頭唸經,想必這一場經念完,這丫頭這輩子也不能在雲澤面前再抬起頭來。」
「太后英明。」
姜太后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慵懶而自傲的哼聲。
……
在那個院子裡,君珂也在哼。
舒服地哼哼。
她坐在錦墊上,雙腿交疊,靠著涼潤的牆,躲在花台蔭涼下,吹著暗香隱隱的夏風,有滋有味地翻著一本《西京雜記》。
每翻上一章,她抬頭,慘叫一聲。
兩個嬤嬤坐在不遠的地方,一個念著《金剛經》,一個彈著戒尺,時不時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君珂的慘叫,就像同聲傳譯,和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納蘭君讓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被罰場景。」
原本行色匆匆,微帶焦急之色的皇太孫,驀然停住了腳步,隨即一步橫跨,擋住了身後的人。
身後的是沈皇后的得力大宮女,見太孫驀然停住腳步,愕然不解,探頭想要去看,納蘭君讓又一個轉身,道:「勞煩孫姑姑了,不過我突然改變了主意,還是不要打擾太祖母的好,我們還是回鳳藻宮吧。」
那孫姑姑愣在那裡,被納蘭君讓不容分說拽著袖子又拽了回去,摸不著頭腦的大宮女,一邊匆匆被拖著向前走一邊想太孫今天這是怎麼了呢?
先前急急地到皇后宮裡,硬搬了她來,說要從姜太后這裡想辦法帶走一個人,皇后看太孫難得有事相求,特意派了她來,誰知道門都沒進,居然就這麼又回去了!
咱們太孫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孫姑姑憂愁地歎息……
這兩人的身影剛剛轉過常春宮宮門不遠,一抹雪白的衣角,飄過常春宮前的水榭花台。
那人在常春宮前停了停,聽了聽裡面的「慘叫」,眉目沉靜。
「大師……」身後的太監試探地問,「您是要去常春宮嗎?容奴才通報。」
那人回過頭來,眉目清透,如月色鍍雪,天光染雲。他似乎在風中聆聽,又似乎只是在將某個過去淺淺回想,眼神裡有種柔軟的凝定,漸漸化作幾不可見的一抹微笑。
那樣的笑意,祥和安穩,卻又帶微微的惆悵。
像看見從另一個星空飛來的雁,帶來這一生未見過的他鄉的星光。然而那光未落進有緣者的眼眸,只在某一處高遠,幽幽地閃亮。
「現世安好,」他合十微笑,「我已經見過要見的人,走吧。」
太監鬆了口氣——今天梵因是進來替重病的賢妃祈福的,賢妃吃長齋,最是信佛,如今藥石罔效,大去在即,只想見梵因一面,求問來世因果,梵因才進宮一見。不想從賢妃宮中出來,梵因竟不提出宮,自顧自地便走到了這裡,倒讓他莫名其妙擔著心,好在終究沒有進常春宮。
前面那人,背影筆直而清逸,一抹淡色的衣角,散在風裡,和人一般的靜而含蓄。
如那未說完的半句話。
「現世安好,但願去日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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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當然不知道,有這麼兩人來過,她悠哉悠哉把一本書翻完,算算時辰差不多,伸個懶腰。
兩個嬤嬤緊張地看過來。
君珂笑笑,眼神裡小小狡黠,兩個嬤嬤其實沒大病,一個腰椎間盤突出,一個疝氣而已,其實到這個年紀,誰沒個七病八痛的?
正要和兩個嬤嬤說下日常保養,忽聽身後一人倒吸一口長氣,驚怒交集地道:「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