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青鸞忽而一怔。這才想起,原來自個兒現在是個自閉!絕不能輕易出止清殿!她忽而衝著遠處立著的太監揚聲,道,「來人!傳朕的旨意,朕身子不甚爽利,讓皇帝過來給朕請安!」
遠處的太監低頭應了聲,這便飛快的退了去。
魚青鸞見他走了,這才慢條斯理的與花紅柳綠兩個丫頭一道回了寢殿。她幾個箭步行至鳳榻之前,懶懶的歪在榻上。她一躺下,那廂花紅並柳綠二人便過來為她放下鮫紗帳。
這紗帳一經放落下來,花紅並柳綠二人便飛快的取了幾味藥材出來,放到香爐裡頭點著。不過盞茶功夫,整個止清殿全都能聞見那股子濃郁的藥香。
等皇帝並鳳九二人前來請安時,這二位宮女便就在帳外伺候著。
皇帝老遠就聞見一股子的藥味兒,他蹙緊眉尖,與鳳九一道跟魚青鸞請了安。待坐定了,才關切的道,「太上皇,您昨兒個不才剛醒麼?怎麼今兒個就又不好了?」
魚青鸞冷冷的笑了聲,答道,「皇帝見哪個病人,一醒就能大好的?今兒個晨起之時,我這喉嚨裡頭便有幾聲咳嗽。原以為你會把小九派來我身邊給我請個脈,哪料你竟這般有心,一直留他到現在!」她說到此,這便又在帳後輕輕的咳了聲。
皇帝聞言面色一愕,他飛快的笑了下,應道,「太上皇有所不知,昨兒個夜裡,老八在帝都發現了一個行跡可疑之人……」
魚青鸞漠漠的一哼,道,「什麼人,能教皇帝並一眾皇子們這般重視?竟弄得連飯都來不及吃了!」
鳳九淺笑淡淡,道,「回太上皇的話,據八哥說,那人似乎是騰龍國的皇室的私生子。那人曾是騰龍首富,底下的錢莊店舖多不勝數。據可靠消息稱,這人其實是專門為騰龍皇室搜集情報的。這次他來這兒,想來必有目的。」
魚青鸞挑了挑眉,心中暗道,難道正是小龍公子駕到?那貨不是說沒這麼快回鳳舞麼?怎麼竟會突然在此出現?私生子?她突然有些想笑,原來小龍公子居然是私生子!怪不得一天到晚就野在外頭沒收沒管的。連過年都得賴在九王府裡!
「嗯,你們這就害怕了?鳳舞泱泱大國,進來幾個探子怕什麼?難道你們就沒有探子進龍騰麼?龍騰要過那萬里黃沙,可不是件易事。只要那火鳳與咱們鳳舞交好,你們還怕龍騰什麼?」魚青鸞這人骨子裡頭並非和平的愛好者。她好戰,所以,她從來不認為需要打仗會是個問題。
皇帝蹙緊眉尖,漠漠輕道,「太上皇有所不知,這龍騰的皇帝似有神助,只要他們能越過火鳳,拿下鳳舞,便只是時間問題。」
他是皇帝,自然也不願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那些人竟似乎能引得天火焚城,所到之處一片白地。
因為這樣的例子太多,所以他沒法兒跟魚青鸞一般,說得這般輕鬆。
魚青鸞冷笑一聲,道,「天大的笑話!你一個皇帝,怎可這般畏首畏尾!事事懼怕!」她忽而轟隆一聲將掌心砸落在榻。冷道,「現在他打來了麼?不過一個探子而已,便讓你這般失色!成何體統!」
她罵到這兒,面上染了一層薄薄的淺笑。自打來了鳳舞,她每次見著皇帝都得下跪,行禮。還動不動就被他罵來罵去。這會子能反過來罵他,她心裡自是不免有些痛快。
眼角透過被風半掀而起的鮫紗帳,瞧見皇帝依舊戴著明黃軟帽的頭。心中不由暗暗一歎。為何當時就沒能給他抹些永不再生絕毛液,好讓他的頭髮在他的頭頂絕跡去?
這會子皇帝心裡忽而撲通亂跳。不知怎麼回事,他竟是覺著自個兒頭頂的帽子戴得他有些發癢。春已將盡,這都快是夏天了,他仍然戴著這頂假髮軟帽,自然又癢又熱。
原本他貴為皇帝之尊,要再做一頂這樣的帽子必然是可以的。可哪料宮裡不知何人竟傳出謠言來,說是皇帝頭頂尊貴,普通人的頭髮一定不能用在那發帽之上。
否則有礙鳳舞國運。
就這樣,皇帝的帽子晚上睡前便脫下來交給專門的宮女漿洗,洗罷灑上上好的天然香精,再連夜在爐火邊烘乾。等到得天亮他上朝之時,再送來給他戴上。
宮女知道皇帝緊張那頂帽子,自然不敢怠慢半分。
皇帝輕咳了聲,這便又道,「太上皇,他們龍騰兵多將廣。那倒也還在其次。最難辦的是,他們龍騰的將士們,經過連年征戰,不論是戰略戰術,還是在戰場上的經驗,都比咱們鳳舞要多出很多!說得不好聽,咱們鳳舞與他們龍騰相比,一個是身懷曠世絕學的武林高手,而一個,便是只知道耕田勞作的普通農人,這樣的兩人若是打起來。必然是咱們鳳舞輸得徹底些!」
魚青鸞聞言,忽而縱聲而笑。笑罷又道,「真是個智勇雙全,決斷果敢的好皇帝!他龍騰經過萬里黃沙時,體力必然消耗怠盡。而咱們的軍隊卻能以逸待勞。這便如同一個力盡之人,遇見一個剛剛吃飽喝足,力氣正好的農人。請問皇帝,你說這樣兩人打架。誰勝誰負?」
皇帝垂落著頭,嘴角薄抿。許久才輕輕的應了聲,「是朕想得差了。」
魚青鸞聞言冷笑一聲,道,「你沒想得差,你不過是做了皇帝之後便沒歷過戰事。心裡會對龍騰發悚也是自然的事兒。可是有一條,皇帝一定要記住。那就是,你是鳳舞的精神支柱。鳳舞所有的臣民眼睛可都落在你的身上。」
「你坐的帝位,給了你無尚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也給了你無盡的重擔。一旦皇帝對龍騰害怕發悚了,那你讓鳳舞的百姓該當如何?」魚青鸞說到這兒,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擴大。
難得皇帝對她這般言聽計從,她還不趕緊趁機說他幾句?左右等太上皇回來,她就沒法兒過這乾癮了,這會子自然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去!
眼角瞥見鳳九漂亮的鳳眸似乎正漠漠的朝著她的臉上輕輕一劃。那一眼隱了多少意味深長,卻只有他二人才知道了。
花紅並柳綠二人很想瞪魚青鸞。到底也是鳳舞的皇帝,她的公爹,她還是別這麼囂張的好。這若是有朝一日,哪個人一沒小心把這事兒給洩了出去,管保皇帝一定把她滅了!
魚青鸞可管不得她們怎麼想,在她的心裡,皇帝就是一個欠教育的。如今她好容易逮著了機會,她能不好好發揮麼?
豈料一向不可一世的老皇帝還就是吃她那一套。他斂落著眉頭,低聲道,「以後朕必然會讓老八招兵買馬,將軍隊練得兵強馬壯。努力修好與火鳳的關係。」
魚青鸞聽到此,似乎仍不滿意。她淡淡一哼,道,「火鳳原倒是想與我鳳舞修好,好端端的把個第一美人送來鳳舞,結果卻被你轉贈給了魚南風。弄得她一世被人騎在頭上。聽人說,竟還弄得少年白頭了。」
「當年火鳳王對這位韓大小姐愛若珍寶,火鳳的公子哥兒們,都以能見她一面為榮。可是如今,她卻落得這般的下場。皇帝,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兒你看怎麼辦罷。」魚青鸞隔著簾帳淡淡的吩咐。
柳綠並花紅二人聽到這兒,眼睛少不得淡淡的落在自個兒的腳尖。這位王妃倒也真會公器私用。這會子她藉著太上皇的嘴,生生就要為大夫人爭名位。
皇帝眉毛略蹙,他飛快的道,「這麼多年,朕也深覺自個兒對不住大夫人。可是如今她人已不知去向。朕想為她爭名份地位,也是不能的了。」
「你只知道她走了,為什麼不問問她為什麼會走?依我看來,那麼溫潤如玉的大夫人能用那種法子離開魚府,心裡必然是苦得要命。所以啊,皇帝。不如咱們就為她作主,讓她與魚南風和離了罷。」那個魚府,早走早好!她沒說讓大夫人執筆休夫,已是給了魚南風極大的面子了!
瞧,她這人還是很善良的一個人。至少來說還給魚南風留了最後一點尊嚴。不論他心裡怎麼想,不論他是不是想要護著大夫人。可他護得並不成功,不是麼?
美人不是用來賞給失敗者的。在他失勢的那一天,她魚青鸞就有義務讓自個兒的娘親做一個女的陳世美。把個魚南風拋棄了去!
她毫不愧疚的盤算著拆散自個兒的父母。因為只有那樣,母親才會找到自個兒真正的幸福。
皇帝眉宇略蹙,霜聲答道,「這怎麼能成?自古和離,都要得雙方同意。如今這大夫人人都不在近前,還怎麼跟南風和離了去?」
「是啊,太上皇。自古勸和不勸離。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您要三思哪。」柳綠再忍不住,朝著魚青鸞飛快的揚聲道。
魚青鸞嘴角抿了抿,道,「別跟朕說什麼拆廟理論!朕只知道當年大夫人曾救過朕一命!其他的,朕管不著那麼多!」意思也就是說,她就是無條件,無理智的挺大夫人!
皇帝聞言,只輕輕一歎,道,「小九,還不趕緊去為太上皇請脈!」
鳳九低低的應了聲,他上前幾步,側身畢恭畢敬的坐在榻前。對裡頭的人輕聲道,「太上皇,請伸出右手來。」
裡頭的人沒有說話,一條細瘦的手臂過得好久才緩緩的探出來。鳳九一手搭落在她的脈門之上。閉氣凝神。
魚青鸞嘴角薄抿,淺笑道,「皇帝,今兒個我有些煩悶,不如你搬個琴過來,為朕撫琴一曲,可好?」
皇帝倒也聽話,遂便吩咐人即刻搬琴過來。他先是試了幾個音,一會子後,才淺笑道,「不知今兒個太上皇想聽什麼曲子。」
魚青鸞抿抿嘴,這便答道,「那就彈那曲清心罷了。」當初在鳳舞殿上,這曲清心差點兒就要了她的小命,現在她解放了,換皇帝去受難。
哪料她的話方落,大殿之上便響起了清心咒。那曲子不論在誰彈來,都是別有一番韻味。鳳九見她耍皇帝耍得似乎還挺高興,這便狠狠一眼瞪向她。
魚青鸞似乎覺出他的一眼,遂便嘴角一抿,用寬袖將自個兒的手臂遮了,伸出手輕捏了鳳九的手一把。正想退開時,哪料那人卻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有些微涼,似乎有些緊張。似乎他滿身的相思,便都要透過這一握來傳達。
魚青鸞抿嘴,有什麼好緊張的。現在該緊張的人是皇帝才對!她手心不知怎麼握到一點濡濕。她眉尖略蹙,心頭怒火騰的就上來了。皇帝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二人交握的手,彈得興起是時,他竟是渾然忘我。
可不論他彈得再怎麼意境高雅,魚青鸞都沒心思去欣賞。那曲清心,怎麼也沒法兒讓魚青鸞靜下心來。
她忽而翻身而起,幾個箭步行至皇帝跟前。低落著頭凝著皇帝。
然後,抬起一腳,將他跟前的琴踹翻在地。皇帝彼時正著雙目,指尖正用著力呢,哪料那廂琴就被人給踹翻了去。那琴弦受了幾方來力,一下便斷了去。
皇帝指尖染血,他怔怔的楞在當場,右手一直不住的顫抖。他緩緩的抬眸,面上罩著森冷怒氣。「你今兒個怎麼了!為何踢翻朕的琴!」
魚青鸞冷笑一聲,她不說話。卻又飛揚一腳,將他的琴案踢翻在地。還沒等皇帝說話,她接著又對著皇帝當胸一腳,將他也給踢翻在地。
皇帝胸口印了一個鞋印,面色一下變得鐵青。他霜青著臉,冷笑著道,「看來今兒個朕是來錯了!」
柳綠並花紅二人盡量把頭壓至最低。心中不斷的默念。這貨不是人,她們不認識這貨!
她公爹好端端的給她撫琴呢,結果她就突然連人帶琴把人給踹翻在地了。這個世上的兒媳婦兒若全都學她,這天下可就要全亂了去了!
「彈得不好!去找個彈得好的來!」魚青鸞沉聲一喝,這便轉身而去。
皇帝抿著嘴,幾次想發作,可到底還是忍了下來。這麼些年,他已是習慣了此人的陰晴不定。他自地上起身,這才對遠處的宮人道,「去叫些琴師來止清殿。」
魚青鸞聽到此,這便轟隆一聲,差點兒又將鳳榻給砸了。她怒道,「誰准你叫琴師了!叫你的兒子們一個個的排隊來給朕彈!彈得好的,有賞。彈得不好,就給朕打!」
要不要弄得這麼大啊?花紅很想翻白眼。全不明白為何她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子卻忽而暴躁起來。打了皇帝一個還不夠,還非要折磨一眾皇子們。
眼角瞧見鳳九剛剛與她交握的手,這才發現,原來他的手心有一道很深的傷。九爺自個兒是神醫,說得不好聽,那種傷不過若是處理極時,也就是一副金創藥的事兒。可是他那掌心的傷口非但沒好,似乎還有些化膿發炎的意思在了。
所以,那位忽而這麼大發雷霆,其實是在心疼九爺的傷麼?
魚青鸞側歪在榻,嘴角薄抿。她想不出一個理由,會讓一個堂堂皇子之尊,一個神醫身上的傷這般潰爛了去。除非他受這傷時,身邊並無醫箱在身。
又或是被人刻意拖延,就是不讓他去治傷!也就是說,那是他在天牢的時候弄的!而讓他進天牢的罪魁,就是眼前的皇帝!
鳳九暗自將自個兒的掌心縮進袖中,嘴角卻隱出一抹薄薄的感動。他自小被皇帝忽視慣了,也從來不會有人為著他與皇帝大幹一場。
可是眼前的女人,因著他掌心的傷竟然暴怒至此。
心底有股子薄薄的暖,讓他突然大聲的告訴眾人,九王愛上了九王妃。因為她值得他傾盡所有!縱是沒法兒做皇帝,縱是有一天被人再次打下了天牢,他也知道,這女人不會放棄他。
她,會一直守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笑,一起痛。心裡的缺口,似乎已經不再流血。
這麼多年,他一直想要得到皇帝的認同。也總是為著那人對他的態度而暗自神傷。甚至數度想要放棄自己。
可是現在,他再也不會了!因為有一個人,會把他護在身後。將那個看來高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男子毫不猶豫的踢翻在地!直到現在他這才發現,其實那人竟原來,也不是那麼的堅不可摧。
皇帝面色微變,他不可置信道,「你真要他們給你彈琴?」
「怎麼?你怕我傷害他們?他們若是彈得好,又何須害怕朕會傷害他們!再說了,你不是說今次正在討論那龍騰細作的事兒麼?」
「鳳天奇你害怕龍騰,我可不怕。朕怕你這種要不得的想法會傳染整個皇族。把他們全都叫來,朕要聽聽他們的意見!」打他鳳天奇一個,太不過癮。自古能讓一個父親最疼的事兒,莫過於打他的孩子。
皇帝不情願的自地上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許久才道,「既然太上皇有這個雅興,相信朕那些個孩兒們必然也不會推辭了去。」皇帝說到這兒,忽而揚聲,「來人,去把七爺,八爺並太子無霜全都召來止清殿。」
魚青鸞嘴角薄抿,漠聲笑道,「怎麼才叫這幾個人來?其他人呢?」這幾個昨兒晚上已經招呼過了,這會子若再重新招呼一遍,未免有些不厚道。
當然,她這人並不知道厚道兩個字兒該怎麼去寫。
鳳天奇抿著嘴角,淺淺的道,「回太上皇的話,這事兒如今只得咱們五人知情。」意思他幾人昨兒個已經在他手裡吃過虧,此次再被他召來,縱是再吃一遍虧去,必然也不會太吃驚。
他們年紀大些,還吃得住他的打。這若是換了那些個小的進來,吃不住時言語對他略有衝撞,真被太上皇一個衝動打殺了去,那卻真是不好了。
如今皇帝跟魚青鸞之間,一個便像是天上的老鷹,一個便像是地上的母雞。母雞非要護著小雞不被老鷹叼走,可老鷹卻並不好打發。
只聽那老鷹道,「喲,皇帝。你這是怕朕打他們呢?好歹也是皇子皇孫,朕怎麼捨得打?」
鳳天奇聞言,心中驚了一跳。他笑道,「太上皇,其實朕這些兒子當中,就只有這幾人的琴藝還算小有所成。其他的孩子,便還尚在學藝當中。」
魚青鸞聽到此,情知皇帝防他防得緊。這便嘴角一彎,道,「小九,你去試試。」
鳳九應了聲,依舊將那已然翻倒在地的琴給扶正了。
花紅並柳綠二人見太上皇吩咐了,遂便立刻去後頭琴室尋了另一把琴過來,為鳳九擺好。鳳九洗手焚香,雙手凌空懸於瑤琴之上。依舊是一曲清心,可鳳九的琴藝顯然高出皇帝許多。
皇帝指尖流洩的若是死板的音符,鳳九指尖彈出的,便是無盡的思念。明明該讓人清心寧神,排憂解愁的曲子,竟不知怎麼讓人莫名的心酸起來。皇帝面上罩著一層薄薄的寒霜,心中卻千思萬緒一齊湧動。
鳳九專注的拔弄著琴弦,一頭青絲隨意的散落在週身,看來帶了微微的脆弱。一束髮,溜至他的耳際,勾起了他無盡的思念。
他的淚,在心裡靜靜的流淌。似乎憶起了往日與那人的甜蜜熱愛。皇帝抬起一指,將自個兒眼角的那滴淚輕輕的抹了去。喉頭似有什麼被哽住了。
他從未聽過小九彈琴。
也從不知道他竟然彈得那般蝕骨動人!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似乎從來就沒有好好的瞧過這孩子一眼。那與生俱來對他莫名的敵意,蒙蔽了他的眼。他以為,他沒學到她的半分。他以為,他不過只會一些醫術而已。
他以為,他的宮裡有的是太醫。他是皇帝,要找一個醫術好的人,必然很是容易。所以他從來都只將鳳九視作等閒。
可是呵,原來這個不招他待見的兒子,其實琴藝超群。長相不俗。
與七兒那鳳舞第一美男相比,竟是似乎絲毫不差。他二人一個妖魅,一個溫潤。竟是各有千秋。可他卻竟一點兒都沒發現!皇帝聽到此,竟是忽而苦笑出聲。
小九還是那人的兒子呢!他怎麼就不多注意他一下?
一曲畢,鳳九抿嘴抬眸,淡淡的瞧向鮫紗帳。似是在候著他的評價。皇帝的心不由自主的疼起來。心中不知怎麼,竟開始害怕帳後那人動手罰鳳九。他上前兩步,似有若無的站到鳳九跟前。想要隔開帳中人對他的評估。
許久,帳中男子輕輕的嗯了聲。道,「朕從不知道小九的琴藝,竟然這麼高。」高到連她都吃驚。今兒個若非他彈了一曲,許是她魚青鸞還不知道,原來鳳九除了醫術之外,還會彈琴!
直到剛剛她才發現,原來她並非如同想像中那樣瞭解他。他像是一個未解之謎,不論她怎麼猜,也猜不透他!
「嗯。確實是出人意料。」皇帝心中大大的鬆了口氣。答道。
「那就賞吧。皇帝,你說賞些什麼好?」把她的東西賞給自己夫婿,等於沒賞。所以要賞,就讓皇帝掏腰包。
花紅並柳綠二人抿著嘴很想笑,這哪兒是討賞,這壓根兒就是敲詐!
皇帝抿嘴而笑,道,「不如就把那火鳳進貢的火龍果賞一個給小九罷,也讓他嘗嘗鮮。」
魚青鸞眉尖略蹙,心中暗罵了皇帝數遍小器。她淺笑答道,「小九自小便在火鳳長大,難道還會沒吃過火龍果麼?不如實際一些,賞他萬兩黃金罷。」
其實在皇帝的心裡,親賜吃食是對鳳九關懷的意思。再說火龍果縱是在火鳳也是相當的珍貴。非貴族並皇室之人不能嘗得。鳳九之前在火鳳住的是質子府,那些個火鳳人到底會怎麼待他,還是一個未知之數。他是怕鳳九其實並未吃過火龍果。這才親賜了一顆。
豈料人家魚青鸞不吃他這一套,她心裡的火龍果,除了營養好一點兒,入口爽滑一點兒。別無其他。她怎麼可能為著區區一顆火龍果,放棄萬兩黃金啊她!再說了,他就是要賞人水果,為何也不賞多一點兒?
一個!虧他好意思說得出口!
皇帝聽她這麼說,遂便笑道,「這事兒就依太上皇。」他能不依麼?若是惹得這位不高興了去,就給他甩出一句彈得不好!直接又把人一頓板子。那豈不是要教他心疼了去?
彼時太子等人已然到了止清殿。有太監把他們引至正殿。他幾人對魚青鸞跪地請安。
魚青鸞也不叫起,這便漠漠的道,「今兒個臉上的傷可好些了?」
太子心中一怔,遂便淺淺而笑,道,「回太上皇的話,九弟的藥療效甚好,已是好得多了。」
鳳七的眼角朝著鳳九微微一劃,什麼都沒說。
魚青鸞笑了聲,道,「朕還道昨兒個你們打得太重,該記恨朕了呢。好在小九的藥好。」
昨兒個人家該記恨的人不是她!她現在是太上皇,哪位皇子膽子被狗吃了也不敢記恨她哪!他們會記恨的是動手的那個人!花紅想到此,突然咳了聲。
皇帝面色一寒,喝道,「怎麼這麼沒規矩?這麼多主子都在,你咳嗽什麼?還不快下去!」
魚青鸞冷哼一聲,道,「皇帝這是做什麼?她昨兒個夜裡守了朕一晚上。被朕渡了咳嗽也是正常的。」
一殿的宮女都守著他,也沒見個人被傳染了咳嗽。怎麼就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被傳染了?皇帝不過是喝斥那宮女一句,太上皇那兒立刻就出言相護了去。
難道這宮女昨兒個給太上皇侍寢了?幾位皇子並皇帝心思大同小異,竟是不約而同的想到這上頭去了。
皇帝上前稟道,「太上皇,您昨兒個才剛醒,這行幸宮女的事兒,最好往後挪一挪。待小九給您開幾副藥調理調理身子,再召幸她們也不遲。」
花紅一聽,差點兒就噴笑出來。這皇帝的眼睛到底生在哪兒了?怎麼竟就把個魚青鸞當成色中餓鬼了?
魚青鸞心裡冤枉,可嘴卻淡淡笑道,「嗯,朕自會注意。聽皇帝說你們琴藝非凡,朕今兒個心情鬱悶煩擾,不如你們就輪流彈琴給朕聽罷。」她說罷,竟還懶懶的在鳳榻上舒出一口氣來。
平常被這幾人欺壓慣了。她心裡自然不服。憑什麼他們皇子能聽女子彈琴。女子就不能聽他們彈?
太子笑了聲,道,「孤倒是學過一些。」
「一些可不成,剛剛小九彈得甚好,朕可是賞下萬兩黃金了呢。難道你堂堂太子之尊,還不如一個九王?」她忍不住拿話擠兌他。
太子蹙緊眉頭,低低的應了聲。這便坐至案前。
他運指如飛,那曲子彈得甚為美妙,細細聽時,竟是魚青鸞新婚時唱的《情醉》!
那曲子原就優美動人,太子琴藝又甚為高超,指間婉轉輕弄,竟隱隱有了繞樑三日之勢。
魚青鸞蹙緊眉尖,忍不住隨著他輕輕的打著節拍。一曲畢,她竟已是沉醉不已。太子這人如此驚才絕艷,怪不得正主兒活著的時候對他癡癡迷迷。死了也不肯回到森羅寶殿。
此時她竟還蠢蠢欲動,呼吼著想要去喊太子!魚青鸞心頭惱怒,這會子正主兒要是控制不住對太子的感情,那她魚青鸞的命可就到此為止了!
她極力保持清醒,想把正主兒再嚇回去。可正主兒似乎也瞧清了現在的形勢,一心想要對皇帝喊破魚青鸞的身份。
只要喊破了,皇帝必然就會殺了她!
「我不想活了!魚良宵!我縱是死,也不會再讓你用我的身子去跟那個陰沉的男人一道苟且纏綿!無霜!我在這兒!無霜!」正主兒在魚良宵心裡尖聲大叫。
魚青鸞蒼白著唇,忽而艱難的發聲。「鳳無霜,你彈得很好!小九!朕不舒服,你提了藥箱趕緊過來給朕扎針!朕喘不上氣來了!鳳七,你繼續!」
鳳九聽她聲音有些變了去,這便趕緊應了聲。幾個箭步行至帳前。花紅並柳綠適時用屏風擋在榻前。不教人瞧見榻上那人。
鳳九一到榻前,魚青鸞便忽而勾住他的頭,狠狠的吻住他的唇。魚青鸞,你不是怕我與他糾纏麼?我偏就要糾纏給你看!看你還囂不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