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案邊的人捋著花白鬍鬚，細小的雙眼寒芒一閃，隨即便是一片陰鬱：「劉嬤嬤，皇后現在究竟怎樣了？」這句看起來像是問候的話語卻沒有給人絲毫擔憂的感覺，反而透出幾分冷漠與責備。
劉嬤嬤平板的臉上無絲毫表情，用不經意的語氣慢慢地道：「自那日之後，皇上再未去過鍾翠宮。如今那鍾翠宮倒是與長門冷宮無異了。」
沐景天瞇著細小雙眼，道：「皇上真說過，要廢了她，還要——整掉我沐家？」
劉嬤嬤略一點頭，「皇后親口所說，應不會有假。」
沐景天呵呵笑出了聲，眼底卻陰鬱更甚，「皇上親口所說？他是想要刺激老夫自己顯形麼？」說到這裡，他靠向椅背，抬手捋著鬍鬚，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劉嬤嬤覺得，老夫的那個小女兒還有用否？」
劉嬤嬤依舊用那平平板板的表情一字一頓地道：「她所做之事，皇上或許已抓住了把柄，老奴覺得，等了了北蠻戰事，皇上真會廢了她。」
沐景天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方道：「那咱們便先下手為強。劉嬤嬤可明白老夫的話？」
劉嬤嬤眼中滑過一絲異色，「皇后她……畢竟是老爺的女兒……」
「呵呵，劉嬤嬤你錯了。」沐景天搖著頭，嘴角噙著陰冷的笑意，「老夫一生只有兩個兒子，哪有什麼女兒！」
劉嬤嬤一震，微張著嘴，從來平板的面上竟現出一絲驚詫。
沐景天卻是不想再說下去，只道：「你先回宮吧，具體該怎麼做，老夫會遣人告訴你。還有，記住了，皇上去北蠻的這些天裡，咱們什麼都不要做。否則，便真的萬劫不復了。」
劉嬤嬤略一垂首，「是，老爺。」
這次第，暗月無華。寂寞深宮之中，早已陷入混亂的女子，聽不到讓她更為絕望，且將她推入萬丈懸崖的對話。
月落半天，霜清露泠。班駁的燭光在紗帳外一息奄奄，碎了一地的月盈。
這一夜月色蒼白，暗夜並不漫長，直到了天將拂曉，月色攏明，東方顯出了晨曦微光。
永宣帝上了車輦，直朝著塞北而去。
一路上青草綠樹隨著行程的行進而不復存在，當漫天黃沙映入眼簾時，趙明暄下了車輦，在隨侍的護衛下，負手站在黃沙之中，仰頭看那朦朧的白日。
恍惚間，死聽到了那如雷戰鼓，沉沉地響動十里長陣，天外風起，狂沙捲動一片亂紅。
蒼茫之感油然而生，趙明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五指緩緩收攏，似是將那漫天風沙盡握手中。
「一統河山，指日可待。」
他低低說了這麼一句，淡漠的聲音端端透出一絲飛揚。風捲起他的寬袖衣擺，雍容中威儀盡顯，刀光劍影之上，殘陽將墜之時，宛如踏空而下的神祇之子。
……
大漠外，風沙起。馬蹄踏破戈壁沉澤。
戍邊的將士匍匐跪在道邊，松油火把燒得「辟剝」作響，班駁的火光映著兵士們的鎧甲，恍惚間掠過一絲寒冷的意味，風卻是漸大了。
馬蹄聲近了，轟隆的聲響踏得地面都有些發震，明黃色的車輦從眼前行經而過，揚起的塵煙險些迷了眼，張越忙將頭伏得更低了些。紛沓的腳步聲忽然停了下來，一個急促仍不失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張越呢，宣他接駕。」
身邊的副將捅了捅張越，他才回過神來，上前了幾步：「臣張越，叩見陛下。」他壯著膽子抬眼望過來，看見這永宣帝雖年輕，可氣質風度和平常人完全不同，那種睥睨天下之感，彷彿與生俱來，任誰見了都不由自主想要膜拜。
張越有些發怔，永宣帝的眼睛恰巧轉了過來，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明亮而犀利，宛如劍刃逼人。張越不由得心下竦然，垂下了頭。
趙明暄飛快打量了一下跪著的三軍將領，跳下車輦，利索地吩咐：「軍營之中，一切從簡，繁文褥節皆免了，張越隨朕過來，旁人各守其位，不得擅離。」
眾將轟然應了一聲，施禮退下，只張越跟上。金吾衛在主帥營前一字排開，隨駕的臣子也只肅立在帳外不敢聲張。
趙明暄到了帳中，甫一坐定便向張越沉聲問道：「戰況如何？賀蘭明澈現在到了哪裡？」
張越從容回道：「我軍已攻破北蠻大都城門，可大都內只剩百姓，那汗王領著一眾妻妾與王子卻逃之夭夭。賀蘭殿下已率軍前去追尋，消息還未傳來。」
趙明暄挑眉，冷冷道：「攻破大都，本就是為了生擒汗王，此時卻讓主角逃了，你又當如何解釋？」
張越抬眼直視趙明暄，目光澄澈：「皇上，塞北地勢不比中原，北蠻大都之外更有雪谷關，待得我軍破了雪谷關長驅直入時，並未料想那汗王竟不做抵抗，扔下百姓只顧著自己逃走了。」
趙明暄斜靠在交椅上，凜冽的光色劃過他的眼睛，「所謂殺雞焉用牛刀，賀蘭明澈怎地親自率軍去追？」
張越擰眉，不解。
這時，帳外傳來兵士的通報：「皇上，賀蘭殿下回來了。」
趙明暄瞥了張越一眼，目中隱有深意，張越覺得心頭一凜，旋即明白過來，忙施了一禮，躬身退出了帳去。
須臾之後，賀蘭明澈由外而入，一身錦紫衣衫，風塵僕僕，狹長的鳳眸卻仍自有神，隱隱泛著精光。
「汗王人呢？」趙明暄不動聲色。
賀蘭明澈笑了笑，逕自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盞，輕輕地啜了一口，方道：「汗王帶著一支精銳，在雪彥峰失了蹤跡。」
趙明暄見他笑得別有深意，眉尖微蹙，淡淡道：「什麼意思？」
賀蘭明澈臉上笑意更深，「皇帝陛下，我說的是雪、彥、峰。」
「雪彥峰……」趙明暄猛地反應過來，指尖一顫，眉目間宛然驚愕，「是你……」
「不錯。」賀蘭明澈靠著椅背，鳳目盯著趙明暄，目光如炬，「不久前我曾傳消息給你，『雲天嘯攜蘇枕月朝塞北而去，於雪彥峰失去行蹤』。皇帝陛下可想到了什麼？」
————————————————————————————
枕月與皇帝的對手戲也即將拉開帷幕。
另外，今日會加更，下午兩點左右還有更新
11408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