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卻,不如不見。
芷晴失神著,慌亂著,一步一步,背對著他,挪動著身子,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走,此刻,她多想自己變成隱形人,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她知道,他看到了,一個狼狽的自己。
而她,也看到他了,渾身依舊散發著貴氣,氣宇軒昂的他。
最主要的是,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一個一身高貴的女人,和他般配的女人。
她只那麼淡淡地瞥了一眼,就覺得他們很般配。
方詩韻,快走,快點離開,快走……
她在心裡吶喊,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已經奔跑了起來,眼角的淚水也奔湧而出……
斷了,徹底斷了!你連累了他那麼多年,不能再連累了,不能了,不能了!
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白色的,狼狽的身影,越跑越遠,直到,漸漸消失。
「方大哥,怎麼了?」,站在方鈺銘身側的,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操著嬌柔的嗓音,扯了扯他的手臂,柔聲地喊道。
方鈺銘回神,那道纖細的白色身影,已經轉彎,心口的痛,漸漸地麻木,他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年輕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與她一道回了車上。
車裡的方鈺銘,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看向窗外,似乎在逡巡著牽動著他的心臟的白色身影。
公園裡,椅子上,他看到了那抹身影,低垂著頭,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心,狠狠地抽搐。
「停車!」,兩個字,還是說出了口。
黑色路虎在路邊停下,方鈺銘在女子的驚愕中,下了車,他示意司機開車。
高大的黑色身影,漸漸地朝著公園走去。
黑色的長款風衣,黑色的方頭皮鞋,一身黑色,一身冷凜。
她低著頭,因為劇烈的奔跑,還在喘著粗氣,然後,一雙黑色的方頭皮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一道暗影,遮去了她週身的陽光。
她怔怔地抬起頭,逆光裡,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早就刻入心底的輪廓,還是,顫動了她的心。
她的臉上還掛著淚水,頭上的帽子,髒污了,白色的羽絨服上也沾染著污漬,手上捧著髒污的簡歷。方鈺銘看著她,一顆心,還是在絞痛,在悸動。
這個他曾經領養的孩子,曾經深愛的妻子,如今,與他沒有關係的小女人……
很久,她回神,慌亂地擦了擦眼淚,嘴角扯起一抹蒼白的笑,她看著他,「好巧!」,慌亂地起身,她不知所措。
裝作剛剛沒看到他的樣子,她微笑著,不再落淚。
方鈺銘看著她,她那嘴角的笑,真是比哭還難看!笑你芷你。
「包被偷了?」,良久,他看著她,沙啞著喉嚨道。做了多年的警察,這點敏銳的洞察力還是有的!
她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儘是這個,呆愣了下,抬起頭來,「嗯,剛剛不小心,就被偷了!」,她看著他,微笑著說道,這會兒,方鈺銘已經掏出了手機,離她兩步遠的距離,在打電話。
芷晴的雙眸逡巡了一周,發現附近並沒聽著他的車。
她正要邁開腳步離開,他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已經叫人在找你的包了!現在去哪?我送你!」,他開口,語氣極為低沉,沉聲道。
她分辨不出此時他的情緒。
他的話,聽來,就像是一個熟人對她的關心。這樣的認知,令芷晴心裡泛酸。
「不!不用了,我還有事情,先走了!」,她緊緊地抱著懷裡的那份檔案袋,看著他,微笑著說道,然後,轉身,邁開腳步就要走開。
她的閃躲,他看在眼裡。
見她已經走開,方鈺銘沒再追她,只是看著她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剛剛,她那一臉淚水,一臉蒼白的面容,還刻在他的腦海。
芷晴一個人,徒步走回了住處,一身虛汗。
看著鏡子中,一身狼狽的自己,心裡酸澀不堪。
她在他的面前,出醜了。
***
「方廳,您叫找的包,已經找到了!」,辦公室裡,方鈺銘正在看文件,秘書拎著一隻包進來。
秘書放下包後,已經離開。方鈺銘看著那只很普通的駝色的包,拿起,打開。
錢包,手機,都在,還有一個小巧的記事本。
他好奇地打開。
「藥吃完了,明天要去醫院拿藥,還要去兩家公司面試。」
「他為什麼總出現在報紙上呢?看著他,心就抽痛……」
「醫生說我體質很差,長期吃素的原因,估計以後都不能生育了,叫我多喝豆漿,多吃肉。我想,我和他徹底沒可能了……」
「在新聞上又看到他了,氣宇軒昂,一身正氣。他穿警服的樣子,還是很迷人,就跟第一眼見到他時,那樣……」
「工作啊……快讓我找到工作吧!快沒錢吃飯了!下周就喝粥吧……」
「昨晚夢到他了,抱著我睡覺,很溫暖,醒來的時候,伸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卻是空空的床鋪,被窩,很冰,很冷……明天要去買個熱水袋!」
「今天又應聘了兩家公司,還沒結束,就被pass掉了,小草啊,你只能卑微地趴在石頭縫裡,看著他飛得越來越高了!」
「姑姑叫我去她公司做文職,其實我很想去,每天可以看到寒寒,還有芸櫻,應該會開心點,可是,又怕聽到關於他的消息,真怕有天,突然聽到他要和誰誰結婚了,然後,我無地自容……我想,我是自私的……」
「又夢到他了,半夜醒來,一身虛汗,渾身冰冷,拿起手機,一個衝動就輸入了他的號碼,甚至按下了撥號鍵,但,還沒接通,我就懦弱地掛斷了……這樣的舉動真是太可笑了。常常在問,方詩韻,你想怎樣?你究竟想怎樣?想繼續連累他嗎?別傻了,他還有繼續飛呢……可是,我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就聽聽他的聲音,或許我就想活下去了……」
「明天要去幾家公司面試,如果這次還不成功,我就去飯店刷碗好了,反正又不是沒做過!」,方鈺銘翻到最後有字的一頁,灼淚,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落下,滴落在那小小的紙頁上,將她的筆跡,暈染開……
皮夾裡,只有幾張十塊的紙錢,令他心口顫動的是,皮夾的透明塑料紙裡,竟嵌著一張照片,他們的結婚照,好像是從離婚證書上撕下的……
方鈺銘的指尖在顫抖,更加顫抖的是心臟!看著照片上的自己和她,一顆心,狠狠地絞痛著,往事,一幕一幕,就像是舊電影,在腦海回放。
一隻二手的手機,他開口名片夾,裡面,只有幾個號碼,靜瑜的,莫芸櫻的,還有,他。
打開那個名片,那上面的號碼正是自己。最近通話裡,有很多撥出去,卻沒接通的號碼,都是他的,大多都是深夜撥的……
丫頭,你欠我一個解釋!
方鈺銘將手機,錢包,記事本,全部放回包裡。在心裡,沉沉地說道。
***
冬日的暖陽下,芷晴正在院子裡洗衣服。
紅色的塑料桶裡,隱隱散發著熱氣,她的小手在搓衣板上,不停地搓揉,紅腫著。她的院子門口,掛著一張紙牌,上面寫著:「洗衣,五元一件。」,方鈺銘站在院子門口,怔忪了許久,隨即,拎著她被偷的包,走了進去。
「是要洗衣服嗎?您等等——」,感覺到有人走近,芷晴以為是有客人要來,她擦了擦汗,還未抬頭就說道,誰知,抬頭的那一瞬,看到的竟是,方鈺銘,他的手上拎著她的包包。
看到他,芷晴侷促不安地起身,原本被凍得通紅的小臉,此時,血色盡失!
他怎麼突然來了!
被凍得紅腫的雙手侷促地拽緊圍裙,她低垂著頭,此刻,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方鈺銘的雙眸一直看著那紅色塑料桶裡,那一堆的棉衣,那髒污的水,最後來到了她的手上,看著那雙紅腫的手,他的心臟,狠狠地絞痛了下。
她靠洗衣服掙錢?!怎麼,他在她的記事本上沒有看到?!rmem。
「謝謝你幫我找到包!要不,進屋……坐坐吧!」,芷晴侷促地抬臉,看著一臉黑沉的他,她啞聲地說道。
方鈺銘看向她,淡淡地點了點頭,芷晴沒想到真要進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不該說這客氣話的,她也沒想到他要進屋!慢吞吞地挪動腳步,朝著屋裡走去,方鈺銘也跟了進去。
清冷的屋裡,沒有暖氣,甚至比屋外還要冷。
矮小的放桌上,放了一盤鹹菜,擺著一副乾淨的碗筷。卓子旁放著一隻蜂窩煤爐,上面放著鋁制茶壺,在冒著熱氣,應該是在燒熱水。
屋裡的擺設,極為簡陋,隔壁有個關著的房門,那裡,應該是她的臥室。
「你,你坐吧!」,芷晴彎身,拿著圍裙,擦了擦一隻小方凳,叫他坐下。說話時,她的聲音顫抖地厲害!
又讓他看笑話了,這間簡陋的屋子,在他眼裡,肯定連公廁都不如的!芷晴越想越心酸,呆愣了很久,才想起拿著茶壺,為他倒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