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般的絕望可以讓一個人,淡定地仿若死人?
絕望之後的芸櫻,就是如此。表面平靜無波,彷彿什麼都無所謂般。
看著車窗外,越來越熟悉的風景,她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身側,他的氣息,在她的鼻息間流竄。
不知為何,芸櫻覺得,她也沒那麼恨他了。也沒那麼厭惡了。
只是身心俱疲。
不再憧憬未來,只是無心地面對這一切。
只有十六歲,彷彿已經歷經了滄桑。
果如她所料,他們來到了司徒家,這個它曾經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四年多不見,它看起來依舊一片欣欣向榮,被一股祥和的氣息籠罩。
但她也知道,這座宅邸深處的醜陋,這裡主人的狠毒與偽善。
據說,穆心慈還是a市響噹噹的慈善家呢!嘴角扯起一抹譏諷的笑,那是一種參透世事的譏諷的笑。也明白了人性的虛偽與醜惡。
「下車!」,轎車在主宅門口停下,司徒冽看著失神的她,冷聲道。芸櫻點點頭,機械地下車。凜冽的寒風吹拂臉頰,芸櫻低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是白色的及膝羽絨服,腳上是一雙棉靴。
下車後,她看到了站在主宅門口的穆心慈,那張依舊不顯老的「美麗」的臉上,被厚重的化妝品裝飾著,雖然隔著三百多米的距離,但她也感受到了她透射給自己的惡毒目光。
媽媽的影像在腦海浮現,芸櫻插在羽絨服口袋裡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媽媽還在她的手裡,還被她折磨著!
看她,在酒店竟然想死……
「冽兒!你怎麼把這個殺我孫子的兇手帶回家來了?!」,穆心慈一步一步向前,在離他們有數十米的距離時,張口,厲聲呵斥道。
司徒冽並未及時回答,面無表情著。
「啪——」在走近芸櫻身邊時,穆心慈揚手,一把狠戾地扇向芸櫻還未消腫的臉頰,那力道有將芸櫻置於死地的狠戾!
這一巴掌,哪是為了那個孩子,是為了花世誠!花世誠因為她,瞎了一隻眼睛!此刻還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而花氏的股票也被司徒冽搞得跌了三十個百分點!花世誠因為醜聞,一夜之間成了a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這一切,都怪莫芸櫻!這個小狐狸精!
芸櫻一隻手捂著臉,毫無畏懼地看向穆心慈,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她算是明白了,也又學了招呢。
想起媽媽和那個孩子,心裡,狠狠地抽痛。
一直冷眼旁觀的司徒冽,終於開口,「媽,找份傭人的活給她做吧,我們白養了她十六年,也該收收成本了。」。
司徒冽出口的話,不僅讓芸櫻驚愕,同時也讓穆心慈驚愕!驚愕之餘,是欣喜,是快慰!她的兒子終於不再執迷不悟了!
同時,她也在心裡暗暗佩服自己的手段,那個孩子真是令她一舉多得吶!
「我們家傭人齊了,不過菜園子那邊還缺人,莫芸櫻,以後我家的菜園子就交給你打理!青嫂,帶她下去!」,穆心慈得意地說道,其間,芸櫻一直處於驚愕狀態,而司徒冽在穆心慈的話音落下之後,就已進了主宅。
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不是嗎?為什麼還要震驚呢?!芸櫻回神,看著站在面前的青嫂,又轉首,看向穆心慈。
「我媽媽呢?你把她藏哪裡去了?我要見她!」見司徒冽已經離開,芸櫻開口,對著穆心慈厲聲道,語氣裡沒有絲毫的畏懼。
沒什麼好怕的了,她也經得起任何折磨,無所謂了。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媽媽,至今她還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沒能抱她一下!
「莫芸櫻!注意你的語氣!青嫂,帶她去菜園!」,穆心慈厲聲道,邁開腳步就要離開。
「穆心慈!你就不怕我將真相說出來?!我要確定我媽媽是安好的,否則我會告訴司徒冽真相!」,芸櫻攔著穆心慈,對著她,毫不畏懼地說道。
她的舉動在穆心慈心裡只覺可笑,一個笑黃毛丫頭竟學會威脅人了,「你去告訴他試試,看他是相信我這個媽,還是信你!」,穆心慈用力揮開芸櫻的身體,隨即進了主宅。
「你鬥不過她的。」,待穆心慈走進主宅後,站在一側的青嫂,嘴裡幽幽地冒出一句話。芸櫻轉臉,看向面無表情的青嫂,臉上浮現起一絲錯愕。
芸櫻並未回應青嫂的話,只隱隱地感覺到了青嫂的無奈,隨著她的腳步,朝著後院走去。
「丫頭,以後學著聰明點,才會少吃虧。」,青嫂走在前頭,偶爾冒出冷不丁的一句話,芸櫻沒有回答,如今,她是真的學聰明了,對任何人都起了防備之心。
比如現在看起來似是好心的青嫂,誰知道她真正內心又是怎樣的呢?芸櫻沒有說話,只跟著她向前走。
司徒家有自己家的菜園子,她是早就知道的,這裡種植著無公害的蔬果。
由於是冬季,佔地面積有一公頃的菜園子裡,支起好幾個大棚。青嫂將她領給了管理菜園子的人,叫她給芸櫻安排份工作。
芸櫻被分派了捉蟲子,和挑糞水的工作。
司徒家的菜園子從不用農藥,也從不施化肥,蟲子,要工人親手逮,化肥用糞水取代。芸櫻聽到自己的工作後,只欣然地點點頭。
「劉媽,請問有工作服嗎?」,聽從吩咐後,芸櫻恭敬著,淡笑著問道。
「有,跟我去領!」,劉媽對芸櫻並未有什麼好態度,曾經芸櫻在傭人心裡,是那種司徒家小公主的地位,但現在被貶來做粗活,肯定是不討主人的喜了!
事實上,莫芸櫻從沒討穆心慈的喜過,但,傭人們心裡都清楚,少爺對莫芸櫻很是偏愛。
芸櫻跟著劉媽去領了套工作服,是一身黑色的棉衣和棉褲,外面套著格子的罩衣。那件白色的羽絨服和棉靴被她疊好,收進了櫃子裡。
從此,芸櫻成了司徒家後院菜園子裡的一位工人。
每天的活很辛苦,尤其是挑糞水的工作,雖然每星期只挑一次,但,那股濃烈的臭味讓一向潔癖的芸櫻每次都嘔吐很久。
捉蟲子的工作也不很輕鬆,每次進大門,渾身都會被汗濕,一身的棉衣棉褲在出大棚後,都能滴出水來,在寒風的冷卻下,結冰。
因此,她常常感冒,低燒,循環往復,短短的一個多月,整個人又消瘦了很多。
回到司徒家的一個月,因為一直在後院工作,她一直沒有見到過司徒冽,就連見穆心慈的次數都很少,而每次她來這裡,都是為了為難她的。
每次她都要求見媽媽,但都被穆心慈拒絕了。
「穆心慈!我要見媽媽!」這天,穆心慈又來找茬了,正在挑糞水的芸櫻見到她,立即吼叫道。手裡拿著舀糞水的舀子,攔在穆心慈的面前。
「臭丫頭,你給我把舀子放下!」穆心慈嫌惡地用手帕捂著鼻子,對她叫囂道。
「你到底讓不讓我見媽媽,不讓我就把這一勺糞水全澆你頭上!」,芸櫻並沒畏懼她,動了動舀柄,晃了晃,舀子裡的糞水賤了幾滴出來,穆心慈立即嫌惡地往後退去。
「啊——」由於腳下沒注意,絆倒了泥塊,穆心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吃痛的尖叫聲。
「莫芸櫻!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來人,快把這臭丫頭給我逮住!」,穆心慈驚慌地吼道,然芸櫻卻大步上前,將舀子懸在了她的頭上方。
不遠處,幾名長工向這邊趕來。
「穆心慈!我不怕你!到底讓不讓我見?!」,手柄傾瀉,糞水滴滴墜落,滴落在穆心慈的頭髮上,芸櫻威脅道。
「啊——臭丫頭!你竟然敢——」,眼簾上垂下一條青灰色的線條,一股惡臭味將她包圍,穆心慈狼狽地大吼大叫,那張臉上已被滴上了糞水。
「你們快給我逮住她!快啊!」幾名男性長工趕來,看到的便是如此滑稽的一幕,他們的當家主母,一直雍容華貴的女人,此刻竟然狼狽地趴在地上,而且滿臉糞水,那華貴的貂皮大衣也被糞水污染……
幾名長工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忘記了動作,也似不想動作般。
穆心慈對家裡的傭人,工人,從來都很苛刻,今天看到如此滑稽的一幕,他們心裡也是很快意的,也暗暗佩服這小丫頭的勇氣。
「穆心慈!你到底讓不讓?!」,芸櫻見無望了,雙臂用力一揮,倏地,將舀子裡剩下的糞水揮灑了出去,穆心慈那張精緻的臉這下徹底……
工人們想偷笑,卻又不敢。被奴役慣了的人,哪裡敢反抗。
「小丫頭!住手!」,三名樸實的長工上前,象徵性地將芸櫻拉住,芸櫻卻也沒再反抗,她知道,今天自己又衝動了,但,這口氣,她忍了很久了!
為那無辜的寶寶,為她可憐的媽媽,也為她自己……
心,還是酸了,痛了。腦海裡閃現著司徒冽那張臉……
「夫人,毛巾!」這時青嫂也趕來了,懷裡抱著一摞的毛巾,穆心慈慌亂地扯過毛巾,不停地擦拭著髒污的臉!
「你,你們,你們給我把她按進糞桶裡!」氣急敗壞的穆心慈指著那兩隻糞桶,厲吼道,一身狼狽的她,此刻恨不得殺了芸櫻!
她穆心慈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今天竟然被這個小丫頭害得……
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新仇加舊恨,氣得她心口如火燒般!
「這……」幾名長工面面相覷著,芸櫻卻是面無表情,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她知道,今天她小小地欺負了穆心慈一下,便會被回報十倍,甚至百倍的痛苦,但她,不後悔那麼做!
再多的苦難,就連死亡都經歷過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怎麼?反了你們了是不是?!你們要是不動手,我今天就解聘你們!讓你們回家喝西北風去!」,穆心慈再無貴婦形象,此刻一手掐著腰,一手捂著鼻子,跳腳般地叫囂著。
三名長工只能硬著頭皮點頭,在心裡對芸櫻說對不起。
芸櫻憤恨地瞪視著穆心慈,倔強的小臉上滿是憎恨,然後,身體被兩名長工拖著向糞桶走去。
出也下了。「臭丫頭!活得不耐煩了!」,穆心慈邊看著邊氣憤地吼道。不遠處,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正向這邊走來。
「夫人,是少爺……」眼尖的青嫂發現了司徒冽,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穆心慈一見司徒冽來了,一張惡毒的臉立即垮了下來,「冽兒——嗚——這小賤種竟然——」,穆心慈委屈地向司徒冽走近,邊哭邊抱怨道。
司徒冽在大老遠處就聞見了一股臭味,看見一身狼狽的母親,他皺著眉,視線落在不遠處,被人鉗制住的芸櫻,一顆心倏地揪緊。
「你們把她放開!」,低沉的嗓音響徹空中,屬於他的聲音。芸櫻聽到了,然後,淚水就那麼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冽兒!這個粗鄙的小賤種用糞水潑我!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把她按進去!」穆心慈見司徒冽要放過芸櫻,氣憤地吼道。
「媽,她用糞水潑你,是她粗鄙,您呢,您用同樣的方法治她,不也粗鄙了麼?!」司徒冽平靜地道,出口的話,令穆心慈啞口。
「媽,回去吧!」,見母親似乎還不肯妥協,卻也無言以對的樣子,司徒冽又勸了句,算是給她一個台階下,轉身,看也沒看芸櫻一眼,帶頭大步地離開了。
當著司徒冽的面,穆心慈不敢再追究,她怕莫芸櫻真的把莫念語的事情抖出來!也只能憋屈地跟著司徒冽,向主宅走去。
看著他高大偉岸的背影,被長工鬆開的芸櫻,淚水不斷地墜落,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低首之際,大顆的淚滴墜入土壤裡,隨即消失不見。
擦了擦眼淚,芸櫻重又挑起糞桶,朝著大棚的方向走去,繼續做她沒有做完的活。
夜晚,似乎是她最閒暇的時刻,舍友們在八卦著,不過他們都是三十四歲的婦女,談論的話題是她所陌生的,通常這個時候,芸櫻會抱著單薄的棉被躲進大棚裡。
彷彿是一隻蝸牛,縮進自己的殼裡,享受著自己的空間。其實,她更像一隻刺蝟。
坐在大棚門口,看著滿天的繁星,內心孤寂一片,以為,心可以枯槁,以為不再悲傷,以為會漸漸淡忘曾經的痛苦,但,下午看到他時,卻還是莫名地想哭。
「咳咳——咳咳——」,嗓子忽而很癢,她劇烈地咳嗽出聲,身上開始發燙,出冷汗,一定又是低燒了!似乎,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呢……
可是就是死不了啊,這條賤命閻王都不收。ppe2。
「咳咳——咳咳——嗚——」,劇烈地咳嗽著,將頭埋進腿間,心酸地痛哭了起來。腦海裡,儘是他的面容。
和以前一樣帥,一樣冷冽,身形偉岸。
這一個月來,她也經常會想起懷孕的那幾個月,想起那個寶寶,她的心就像被絞碎了那般痛苦,而司徒冽的悉心照料,更像是罌粟,讓她早已上癮,到現在都還沒有戒掉。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黑影,漸漸地向著哭聲的來源走近,那熟悉的聲音,不用猜,他也知道,是屬於誰的。
沒想到,她竟然敢用糞水澆母親!
「咳咳——嘔——咳咳——」劇烈地咳嗽聲,夾著哽咽聲,司徒冽走近,站在大棚門口,睥睨著坐在門口的她。
芸櫻感覺到一道黑影懸在自己的上方,抬首,月光下,那張俊臉,不是很清晰,但那雙黑眸,散發出星辰閃爍的光芒。
如此狼狽的自己,竟被他看到了!
一時間,芸櫻忘記了開口,司徒冽只那麼靜靜地睥睨著她,幽暗裡,他同樣看不清她的表情。
芸櫻在回神後,身體,連連後退,躲進了大棚裡,鑽進被窩,將自己包裹住。無法面對他,這一個月來,她分析了自己對司徒冽的情愫。
那種判定,漸漸地趨於真實。但她卻不願承認!
「最好給我老實點!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見她躲了進去,司徒冽冷冽地開口道。聲音裡,不帶絲毫的感情,仿若在陳述事實般。
即使隔著被子,芸櫻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他的話,淚水掉落地更加洶湧,小嘴緊緊咬住手背,一顆心,痛得難以附加。就是這樣的痛,讓她明白了她對司徒冽的心,只是還不肯承認。
因為太在乎,所以太痛苦!
她沒有說話,只是躲在被窩裡,不停地顫抖,不停地抽泣,後來,沒再聽到他的聲音,她想,他應該是離開了。
探出頭,緊裹住被子,大棚內並不寒冷,只是她的心口太空,只有緊緊裹住被子,才能得到一絲撫慰。
誰知,剛探出頭來,正對上了一道暗影,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如此熟悉,即使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也知道,那是屬於他的氣息。曾經厭惡的,現在卻是令她心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