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的休整之後,杜達等到了從月球母艦送來蔬菜的三角戰機,駕駛員是傅毅國。
戰機上還有一名不速之客,鄭然。
只是幾天沒見,鄭然已經完全瘦脫了形,身上的衣服就像是掛在衣架上一般。臉頰深深凹了下去,眼圈烏黑。因為脂肪的消失,眼睛看起來倒是大了。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短短十餘步路,就已經大汗淋漓,如同洗臉之後沒有擦乾。
傅毅國的副手從座艙裡推出一輛電動輪椅,同時遞給鄭然一條毛巾和純水。
雖然跟鄭然的關係已經瀕臨敵對,杜達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病?」
「亞健康。」鄭然冷漠地回了一句,喝了口水,「我要參觀一下他們的文明,什麼時候去諾莫瑞根?」
「地鐵很快就會來的!」這句話卡拉蜜已經說了一整天,因為杜達催問得很急。
陸軍那邊倒還問題不大,任何一個秩序社會的審判程序都不會簡單。問題在於張天譽,那傢伙已經失去聯繫將近十八個小時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算是卡拉蜜的族人都是友善的,但難以保證他不會自己失足跌入深坑呀!
杜達想想這孩子是自己帶出來的,難免有些擔心。
「那我先看看這邊的。」鄭然推動輪椅上的操縱桿,小車發出輕微的電動馬達聲,跟著卡拉蜜往前走去。
杜達鬆了口氣。
「你怎麼了?」宋韻好奇的望向身邊的老大。
「張天譽沒事,他已經和月球取得了聯繫。」杜達道。
「咦?你怎麼知道啊?」宋韻驚訝道。
「你跟月球說過諾莫瑞根麼?」
「那倒沒有……」
「我也沒有。」杜達輕聲道,「所以鄭然只有從張天譽那邊得知這個名字,還有。你發現了麼?他好像聽得懂卡拉蜜說話。」
鄭然沒有掩飾自己對語言的掌握。如果在月球上他能夠和所有國家科學家交流,並不會讓人意外。因為許多科學家本身就是語言專家。然而能夠與異星球上的人直接對話,那必然是因為神廟的關係。
事實很清楚:鄭然的腦域突然開發到了被神廟認可的程度。
杜達理所當然想到了圖特十六的匯報——鄭然和張柏林對尤烈大師的監聽。
尤烈曾說過:有些文明會用外部技術刺激腦域開發……
杜達追上了鄭然,問道:「你對自己進行了實驗?」
「與你無關。」鄭然停下輪椅,「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因為那個可笑的權限?」
杜達啞然。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鄭然冷聲道,「我們很快就能追上月球人的步伐,當掀開了那些魔術師的機關之後,我們可以比他們更強。不過,你很難明白文明的意義,把你扔到原始社會去刀耕火種或許更符合你的心願。」
杜達感覺到了身體裡的憤怒。如同火焰一樣燎傷了他的內心。好在靜定型的體悟讓他意識到了這點。接受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你為什麼這麼偏執地認為非此即彼呢?」杜達反笑道,「我不反對科學進步,我也樂於享受科學技術帶來的便利。我只是不認為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件好事。」
「無知導致畏懼。」鄭然啟動了他的輪椅,「對於直立人來說,你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不善於辯論。腦子可能也沒你聰明。」杜達挑了挑眉毛道,「但我相信自然進化和揠苗助長還是有區別的。」
鄭然沒有理會。當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形成之後,別人的看法、理解都會被排斥在外,甚至被視為愚蠢。別說杜達,就連尤烈在鄭然和張伯倫等人的眼中,何嘗不是一個迂腐的老朽?
卡拉蜜很敏銳地發現了杜達和鄭然之間的間隙。這些人雖然邏輯能力受到了嚴重破壞,但並不意味著他們蠢笨。實際上,因為邏輯判斷能力的降低,感性思維反而更強大。對人的感覺也就更為靈敏。
相比較經常會吼她的杜達,這位鄭然博士渾身散發著驕傲、自大、霸道、強權的味道,這讓卡拉蜜十分不舒服。她已經得知這位博士是昨天那位博士的老師,但她仍舊不喜歡這個人。
「所以,你就讓他自己活動了?」杜達有些吃驚。
卡拉蜜委屈地甩了甩頭髮:「沒有人願意跟這樣的人做朋友。」
「我的意思是……」杜達發現自己的立場實在太混亂了,「你不擔心他盜走你們的技術麼?」
「所有技術不都應該共享共用麼?」卡拉蜜撲閃著大眼睛。很難理解杜達的意思。上次這個男人也奇怪地提出了技術交易的事,但是怎麼能夠給技術定價呢?
面對這麼一個不設防的種族,杜達實在無話好說。相比之下那個穆拉丁更貼近人類的思維模式,斤斤計較不肯吃虧……唔,好像不是好話,但這樣感覺思想境界更貼近,所以更有親切感,也容易溝通。
品嚐過了異星蔬菜之後,穆拉丁變得熱情起來。當他喝了傅毅國帶來的私釀白酒之後,徹底熱情起來。
「昨天你的確激怒我了!」穆拉丁抱著酒瓶,「你以為我是嘴硬麼?哈,我們早在八百年前就有那種威力的能量彈了!沒錯,八百年前,這個星球上到處都是戰爭。即便單兵武器的威力都不亞於你的那一炮。」
「那你們還沒滅絕……」杜達懷疑他這是酒喝多了。
「我從不吹牛!」穆拉丁肆無忌憚地吹牛道,「我們之所以最終決定建立一個統一的政府,就因為武器威力越來越大,而人卻不會受到傷害。那種感覺比死更痛苦,就像兩個橡皮人從早打到晚,回頭擦一擦,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呃……你們自己發明了能量護盾?」杜達問道。
「那並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技術。」穆拉丁道,「我們的能量來源於歌留多礦的天然輻射,當我們的能量轉換技術成熟之後,能源對我們來說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將能量轉化成護盾,只是副產品罷了。」
「的確,大巫的戰士都有這種能力。」菲虎不以為然道。
「你們想造什麼?結果弄出這麼牛掰的副產品?」能量盾的製造並不簡單,要讓能量凝聚成型、要自動感應判斷攻擊能量的大小、要將所收到的能量攻擊轉化出去……杜達不知道科學家怎麼看,反正他是覺得有些不現實。
「當時……」穆拉丁偏過頭,撓了撓鋼針一樣的頭髮,「唔!對,是想造能量形態的太空服。你想,根本不用換衣服就能在太空中行走,多方便?而且還安全,不是麼?」
「即便現在的能量盾也做不到!」杜達道。
「是的,這個研究沒成功,後來又碰到了星門。」穆拉丁有些痛苦地抓了抓頭髮,「我們還真是多災多難!」
「嗯……我還有個問題,很疑惑。」杜達道。
「說,我的朋友。」
「你們連艘太空船都沒有,為什麼進行這麼多太空研究?」杜達疑惑道。
「誰說我們沒有!」穆拉丁激動起來,「在我們最鼎盛的時候,擁有上千艘太空船,可以輕鬆往返鄰近的星球。」
「那你們為什麼不移民?」杜達問道。
「因為我們戰敗了。」穆拉丁的聲音頓時輕了下去,「蟲族進化出了龍蟲,輕鬆地幹掉了我們的宇宙艦隊。這是我們的戰略失敗,貿然地與龍蟲進行決戰。不過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提出退化戰略。」
鑒於蟲族的針對性進化特徵,當地人們採用了主動退化的戰略。事實證明,在兩百年間,蟲族的退化速度和它們的進化速度一樣快。從能量武器免疫,退化到了能量武器與動量武器具有相仿的傷害。
再過幾代蟲,蟲族對於動量武器的防禦能力就會逐步提高,向大體型、厚裝甲方向進化。
「那時候你們不是更慘?」杜達皺了皺眉。
「我們的能量武器技術雖然有所退步,但並不嚴重。」穆拉丁道,「等到那些蟲子再大一點,甲殼再厚一點,我們就能用它們完全無法抵擋的能量武器徹底消滅它們。」
「真複雜……造點槍炮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麼難麼?」菲虎忍不住問道。她知道月球上的那些人也成天想造槍支彈藥,好像只要拉一條什麼線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槍彈被造出來。
「生產線、生產原料、生產工藝……」穆拉丁無奈道,「原本火藥武器只是歷史上一個很冷門的分支研究,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缺乏遠程攻擊手段,根本不會被撿起來。而且,你也看到了,這幫侏儒……沒辦法,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們的確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一群人。現在完全靠不住。」
杜達這才發現自己走入了一個認識誤區。雖然高地人和地底人互相看不慣,但他們仍舊是一個種族一個文明。他們的關係並不像他之前理解的那樣——是兩個國家,而是一個國家裡的兩個行政區,甚至是一個社會裡的兩個人群。
人類因為政治思想而產生的差異和對抗,遠比地底人和高地人之間的排斥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