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的男人站在杜達身後。他的身材瘦削，就像一根竹竿。作為黃種人，他頭髮有些過於精緻——的確是精緻，每一根都梳得服服帖帖，緊緊貼著頭皮。他的口音很怪，雖然說著華語，但總有點外國人的味道。
「他是月球基地首席科學家，」陶玖給杜達介紹道，「美籍華人，張柏林。聽說他十五歲就已經拿了三個博士頭銜，二十歲就到了月球，現年三十二歲。」
「謝謝，小姐。」張柏林在杜達另一側落座，用一種近乎甜膩的溫柔道，「請不用理會這個傻子，總是被旁支細節所迷惑，思維混亂……杜少尉，您是否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們。」
「你是指什麼……」杜達有些心虛。
正要發狂的鄭然突然靜止了，和張柏林一樣盯著杜達。
「我注意到，」張柏林平靜地說道，「你在甦醒之後，第一個動作並不是伸手去摀住額頭。呃姆，雖然的確很像，但我肯定你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後才去處理傷口。」
「我想看看手是不是乾淨……」杜達道。
「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趟實驗室。」張柏林站起身，用英語喊道，「衛兵！」
「跟我走！」鄭然突然拉起杜達，兩個人飛快地朝門口跑去。
杜達當然得跟著跑，否則就要被衛兵抓到實驗室去了！在他樸素的愛國主義情操下，就算要做小白鼠，也得做祖國人民的小白鼠！
——那樣起碼能有撫恤金。
然而鄭然並沒有讓杜達的偉大想法如願。
他拉著杜達去的地方，的確是實驗室。只不過他和張柏林共用同一個實驗室。
鑒於微妙的國際關係，在月球上，所有國家共用一個實驗室，取得的進展共享給所有月球計劃參與國。自從十年前華夏加入了月球俱樂部，就極力推動將這個俱樂部全球化。終於在五年前，美俄兩國同意從全球吸納頂級科學家進行月球研究，並且按照這些科學家的國籍給予其本國俱樂部會員資格。
所以在這個科研區裡，非但有華、美、俄三國科學家，更有其他六十二個國家近五萬人的科學家團隊。
因為只有華、美、俄三國在月球駐有軍隊，所以這片科研區被設定為「軍隊禁區」，任何一個軍人不得擅自入內。
杜達屬於被邀請的實驗參與者。
「你的雙手有明顯的能量反應。」鄭然在掃瞄杜達全身之後，斬釘截鐵道。
「唔，因為要握住兩個能量球。」杜達解釋道。
「不，這是能量烙印。」張柏林走了進來，「那個東西不是訓練機，不是遊戲機，而是考試機！」
「什麼！」杜達心中一緊，居然讓他猜出來了，這就是天才麼！
「給那些通過測試的人授權，進入更高級別的工作區域。」張柏林道，「這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
「我已經說了無數次！」鄭然沖張柏林吼道，「用我們的思維去揣測月球人，就像是讓螞蟻開航天飛機！」
「愚蠢的話就算重複次數超過宇宙粒子的總量，依舊是愚蠢的！而且毫無意義！」張柏林針鋒相對，「月球人有住房，有床，有桌椅，有觀賞性藝術品和娛樂物品。他們和我們一樣！或者說我們正沿著他們的進化軌跡在前行！他們和我們的區別，只是含氧量不同導致身材上的差異！」
「哦？那麼你怎麼解釋那些人類注定無法通過的神經反應能力考核！」鄭然說完，突然轉向杜達：「其實你不是人類，對吧？我要給你做個全身檢查！」
「你為什麼不把他切片？仔細檢查每一個腺體！」張柏林說道。
「唔，好主意。」鄭然安靜下來，旋即對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助手們吼道，「還在等什麼！給他做dna測試！」
杜達被折騰了足足三個小時。
軍官團的兩位領導人總算獲准進入科研區，確保華夏共和國現役軍人杜達少尉的生命安全。
「歐奈爾將軍。」張柏林站在美國中將身後，聲音中顯然帶著不悅。
「喔，柏林，什麼事？」
「你擋住我了。」張柏林舉起手裡的記錄板，更加不悅了。歐奈爾中將尷尬地退開兩步，示意他過去。
張柏林打量了躺在檢查床上的杜達，道：「恭喜你，你基本上是人類。」
「什麼叫基本上？」杜達緊張起來。
「dna檢測結果，你有99.9999854%的可能性是人類，所以我們能夠認可你的人類身份。」
「得了，沒有人是百分之一百！」鄭然一陣風似地進來，「我調了你進入基地時在升降梯裡的個體能量成像圖，你猜怎麼著！」
「我發燒了？」
「你的手，」鄭然拿出兩張照片，「看，現在所散發出來的熱量要比剛進入基地時高400卡，如果換算成熱功當量就是……」
「焦耳。」張柏林補充道，「所以我們相信，你是在基地內被附加了能量。現在我們能夠懷疑的能量來源，只有那個模擬艙。」
「博士，結論出來了。」一個梳著馬尾辮的金髮女孩走進實驗室，將一份報告交給了張柏林。她說的是英語，使得杜達沒有聽懂她的話。不過那種異國情調卻從簡單的幾個單詞中流淌四溢，讓杜達小小醉心了一下。
張柏林翻看了一下報告，道：「剛才我們進行了三次模擬艙實驗，三位實驗個體都沒有發生你這樣的現象。他們的熱功當量在前後沒有明顯變化，有一位甚至因為腎上腺素的問題而有所下降。」
「好吧好吧！」杜達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絕路上，終於放棄了抵抗，「我坦白，能放過我麼？」
「沒人想為難你。」張柏林安慰杜達道。
「我是被疼醒的。」杜達在腦子裡組織語言道，「我當時看到那兩團能量球鑽進了我的手心，很疼，然後我就睜開了眼睛……我知道很矛盾！但我的確是先看到，然後才睜開眼睛的。」
「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們？」李偉軍板著臉。
——因為你們會把我當小白鼠！就像現在這樣！
杜達雖然這麼想，但還是盡量顯得配合道：「我以為是幻覺。我在測試的時候壓力很大。」
「這些都不重要！」鄭然喊道，「當務之急是查明這種能量灌注的意義！它能持續多久！」
「諸位，請看這裡。」張柏林敲了敲一塊玻璃板。
杜達十分意外地發現這塊玻璃板隨著張柏林的敲擊亮了起來，原來是一塊透明的顯示器。這種顯示他在科幻片裡見過，沒想到居然能有一天見到實物。
不過想到此刻自己身在月球……杜達釋然了。
「這是我們這個區域的地圖。」張柏林手拿馬克筆，「這是進入本區域的升降梯。根據對稱原則，我標識了這個點的軸對稱點和中心對稱點的所有位置，就如諸位所看到的，這些藍色點位。我懷疑這裡同樣都有門，鄭然博士，你沒意見吧。」
鄭然抿了抿嘴，沒有說話。他如果承認自己也同意張柏林的意見，那麼就得承認地球人與月球人有著一樣的審美標準——對稱。如果那樣，他就必須承認自己關於文明差距導致邏輯差異的論斷是不完善的。
——我怎麼可能不完善！
鄭然偏執地在心中吶喊。
「如果這種能量灌注的確是一種授權和認可，那麼杜少尉起碼能夠比我們多開啟至少一扇門。」張柏林總結道，「現在就讓我們去試試吧。」
杜達真心不願意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就被拉扯著開始尋門之旅。他甚至擔心自己會被這些狂熱的科學家綁架，永遠回不到地球上。父母只有自己一個孩子！
唉，真不應該留在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