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深夜,冀城,涼州刺史法正,在自己的書房會見了一位遠來的客人。
「哎呀呀子度,你可算是來了,怎麼耽擱到現在呢?」法正一看到來人,這位涼州的地方最高軍政長官,連一點架子都沒有,而是親熱地打招呼。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法正的老朋友,現任劉備麾下侍中的孟達孟子度。他可是法正的老朋友了,看到法正發問,孟達也是呵呵笑道:「路上雪大,道路有些不太通暢,因此這便耽擱了一些時間,未知可曾誤了正事?」
「倒還沒有,實不相瞞,前番我等群策群力,倒也沒有誤了正事!」法正呵呵笑道。這可就是話裡有話了,孟達和他相識已久,隱隱然已經猜到法正此番之所以讓自己來這裡,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是另有玄機了。
年前的時候,法正上表漢中朝廷,聲稱一些搬遷至此的氐人,和隴西本地的原住民頗多衝突,矛盾不斷,希望漢中王能夠予以妥善處理。而與此同時孟達接到法正的來信,要他主動請纓前來西涼安撫地方。孟達依計行事,親自向劉備請示,劉備斟酌之後,也就答應了。
看了看周圍還有其他人,法正也是呵呵笑道:「子度遠來辛苦,這樣吧,我先為你接風,再做曲處!」
孟達雖然一肚子的疑問,但是他素來佩服法正的見識,因此當下便應諾了下來。一起去出席宴席。他畢竟是劉備的特使,身份非同一般,因此列席的都是西涼的高層人物,涼州別駕游楚。平西將軍馬岱都是列席。
等到筵席散後,法正這才在自己的書房中獨自和孟達相談。僕人端上香茶之後自是退下,法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悠悠然問道:「子度啊,如今在漢中王帳下任職,還算順利吧!」
孟達之前幾年,一直是在巴東擔任太守。後來馬謖推薦陸遜,後者被劉備任命為巴東太守。並且在巴東水域偷偷為劉備打造大樓船,孟達就被劉備召回漢中南鄭,擔任一個侍中。現在聽法正這麼一問,孟達卻是有些尷尬地一笑。這才頗有些感慨地開口道:「孝直啊,你是知道的,這些年主公來西川了之後,我的日子比從前固然是好過了不少,不過和你孝直相比。還是要差一些啊!」說到這裡孟達有些猶豫,斟酌了一下,這才繼續道:「再者,眼下你不在南鄭。我們有個什麼事情,也少個人商量一下啊!」
原來自從數年前迎候劉備入川之後。作為帶路黨的三巨頭之一,法正由於其出色的謀略和大局觀。很快就得到了劉備相當高的賞識,之前一直是留在身邊咨詢不說,後來也是出任涼州刺史這樣的一方封疆大吏,器重程度一時無兩。相比之下,張松和孟達就多少有些仕途不暢的意思了。前者一直是出任尚書僕射,後來馬謖升職之後,二人分別擔任左右尚書僕射。但是說到器重程度,自然是遠不如馬謖這樣的跟劉備共患難的老人了。而且隨著法正坐鎮西疆,三人之中少了一個主心骨,商議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也是不太吃的准。
聽孟達這麼一說,法正略帶矜持地一笑,這才繼續緩緩開口道:「如今西涼已為主公所得,再接下來肯定就是要兵出關中了,我等都是出身關隴,自然可以大有用武之地。只是,」說到這裡法正的聲音也是有些意味深長,這才緩緩開口道:「子度啊,依你之見,我等關隴士人,比起荊襄士人,該當如何?」
聽了法正這話,孟達的臉色頓時也是微變。稍一沉吟之後,孟達這才搖了搖頭,略有些不甘地道:「頗為不如啊,你看這朝中上下,位高權重者,或為主公昔日舊部,或為荊襄士人。你我關隴之人,雖也有得重用者,但是比起諸葛孔明這般被主公倚為腹心,終究是差了一籌啊。」
聽出孟達話裡的意思,法正微微一笑,這才開口道:「諸葛孔明他們跟隨主公多年,患難與共,得到重用也是不足為奇。主公向來知人善用,我們若能多多表現,還怕日後不能得到重用。只是,諸葛孔明,龐士元皆為天下名士,才學深厚,堪任司馬、尚書令之職。但那馬謖、徐庶又是何等人?徐庶,一介苦囚;馬幼常,一介黃口孺子,雖有幾分謀略,但是年不滿三十,學不成,名不盛、德不立,如何能擔任軍師一職?」
說到這裡,法正的話語不免有些激動,但是還是繼續道:「欲興社稷,必振朝綱,欲振朝綱,必正國制。想我大漢自高祖以來,向以征辟察舉取仕,方維我大漢社稷400餘年。馬幼常之徒膽大妄為,居然欲行所謂『考舉』之法,視祖制祖法為無物,喪德至此。留此等人在朝,只能是社稷之禍。與公與私,為我關隴士人和主公基業著想,此等小人切不可容下!」
法正的話說來之後,饒是孟達早有了心理準備,也是忍不住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料到,法正叫他過來,居然是要他幫忙打擊政敵。雖然法正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突然之間要孟達對這些同僚下手,這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看孟達一臉震驚的樣子,法正心中暗暗一歎,這才澀然開口道:「子度,你或許覺得我是小題大做了。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無害人之心,人家卻已經起了害你之意了。還記得去年,當時還是大公子的寇封,突然上書奏請主公,要求回歸寇氏本族,以承襲香火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寇封這一手很高明啊!」孟達點頭道,這一手自保的絕招也是高明之極,孟達也是暗暗佩服。卻見法正苦笑一聲,這才搖搖頭道:「寇封一介武夫,性情疏廣,豈會如此自保?自然是有人指點了。」
「有人指導,何人啊?」孟達有些納悶地道,法正苦笑一聲,這才輕歎一聲開口道:「你想想看,在這之前寇封攻打陳倉,是與何人同行?」
「馬幼常?」孟達失聲道,但是更讓他後怕的事情還在後面,卻聽得法正繼續道:「此事倒還自罷了,還有前番阿斗公子突然過繼給糜夫人,據聞也是馬幼常給主公出的主意。若非如此,永公子如何會徹底失去希望,不能承襲嗣位?」
「有這種事?孝直,你是怎麼知道的?」孟達有些納悶地問道。
「此事我多方打探,才從糜夫人的貼身侍婢處知曉。這個馬幼常,著實是深謀遠慮啊。不顯山不露水,就將我們的攻勢無形之中化解。先以這考舉之法大舉提拔士人,如此一來我關隴士人無法大舉出仕於主公帳下;再以阿斗公子堵住了永公子的嗣位。而且他和軍中諸將均交好,魏文長、文仲業自不必言,就連馬孟起將軍也對他讚不絕口。你說這樣一個人,我們是不是要小心呢?」法正苦笑道。
孟達聽了法正的話,陡然間感覺一股寒流遍佈全身。回想起來,這些年來自己這些關隴士人自從投奔劉備之後,雖然也算是春風得意。但是一直以來,荊州士人都是穩穩地壓著己方一頭。現在聽法正這麼一說,孟達似乎一瞬間看到了黑暗之中,馬謖那看似人畜無害的臉上,一雙銳利的眸子正在盯著自己看。
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孟達還有一個問題沒想明白:「孝直啊,你既然早知道這馬幼常如此陰險,為何不及早下手呢?」
「唉,一來這馬幼常行事小心,很難找到他的茬子;二來先前我們都是在漢中,並無根基,一旦衝突只怕再難見容於主公。如今我等已得關隴之地,迴旋的餘地自然是大了一點,再者,這馬幼常千算萬算,終於是出現了一絲紕漏,只要以此為突破口,不愁不能扳倒他!」法正微微一笑,這才開口道。
「紕漏?」孟達有些不解地道,卻聽得法正繼續道:「此番馬幼常為了充實隴西之地,進言主公遷徙武都氐人至此。近日來蠻漢雙方衝突不斷,可謂是勞民傷財。你此番前來查察地方,回去之後可據實啟奏。然後聯絡同僚,就以這勞民傷財的罪名,好好地參一下這個馬幼常。主公素來以仁德著稱,馬幼常既然行此不仁之事,只要以此為契機,不愁參不倒他。再者,馬幼常私行『考舉』法,有違祖制,更令各大豪族頗為不滿。子度以此聯絡各大宗族,必可一舉成功!」
「明白了!」孟達這才明白法正把自己弄過來,原來為的是這一件事。念及與此,孟達對法正的深謀遠慮更是佩服不已。當下二人計議良久,法正又是細細地指點孟達,回去之後要聯絡哪些人,該怎麼說服他們,待到孟達一一記下,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
數日後,孟達完成了劉備交託的任務之後,回到了漢中南鄭。與此同時,一股暗流開始慢慢湧動。
數日之後例行的漢中王朝會上,左尚書僕射張松上奏,稱『試舉』之制有違祖制,於理不合,還請中止。張松上表之後,立即便引起不少贊同之聲此外。此外,衛尉龐羲、等人也是先後上表,稱前番遷徙武都郡氐人前去隴西,引發了兩地漢氐之人頗多衝突,不僅未能按照預想的那樣充實地方,反倒引起了動盪,實屬勞民傷財,與漢中王一向的仁德之心不甚相符。因此還請罷免始作俑者馬謖的官職,交付有司定其罪行,以謝天怒人怨。
這兩件事一出,一時間漢中國的所有注意力,都是集中在了馬謖,這位剛剛在街亭立下大功的年輕的漢中王軍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