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周楓的聲音，周老的眼睛也睜開了。
主持會議的石油總公司總經理也不知是否清楚周楓是誰，咳嗽一聲，道：「蘇董準備一下，稍後請你發言。」
他卻是沒有直接點周楓的名字。
有幾個局長無聊的看過來，瞅著蘇城，似乎想把他和印象中的形象對應起來。93年的媒體可不像是日後，影像資料相對較少，宣傳時也很謹慎，對於大型私企老闆，除了能參加兩會的幾個人以外，對其他人的描述都很保守。如果不是整天守著電視看的人，見到蘇城的機會並不多。
蘇城在注視中鎮定自若，只是微微頷首。
會議的重點，很快又回到了石油管道的討論中來。當著周老的面，大家雖然謹收著，可時間長了，翻來覆去的話裡，也慢慢的帶上了火氣。
如果不是石油管道這麼重要的事，林永貴和張長亭大概會見好就收的。然而，當爭論的核心意味著上百億的投資的時候，那不論是哪一方，都不會輕易的退縮的。再者，最終選擇哪條管道，還將極大的改變總公司內的實力對比，今天的爭論雙方，到了明天，也許就變成吩咐工作的上下級……除非周老一錘定音，否則，這樣的會議裡，沒有人會秉承忍讓之心，行謙遜之事。
蘇城也是發現了這點，才將茶杯把給轉了個圈。
按照設定的暗號，這意味著小七要繼續計劃c的執行。
這個時間。想來小七已經開始跟著巴威爾，拜訪俄羅斯聯邦的那些議員們了。
和日本的議員一樣，這些靠嘴皮子吃飯的俄羅斯政客雖然剛剛上位。且不執掌具體的工作，但在折騰政府和企業，發動社會力量等方面，已經無師自通，有了超乎尋常的天賦水準。
在策劃得當的情況下，只要幾個小時，議員們就能將自己想要說的信息。傳遍全俄羅斯。
這一次，蘇城需要他們說出來的，是俄羅斯聯邦對中俄石油管道的具體要求。如果能促使俄羅斯的權力機構。例如能源署或者克林姆林宮因此而發表聲明，那就更好了。
1993年的中俄兩國並未對安大線做具體的討論。畢竟，是否修建安大線的決議，都沒有做出呢。
可是。在蘇城的記憶裡。俄羅斯對中俄石油管道的要求是非常過分的，這些過分的要求，不僅來自於尤科斯公司，更多的是來自於俄羅斯聯邦。
用了10年之久的馬拉松談判，之所以沒有成效，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在日本和普京分別介入此事之前，阻止安大線落實的主要因素，就是俄羅斯的過分要求。當然。也可以相對應的說，中方的要求是高於俄羅斯人底線的。
此時此刻。由於是大慶油田和尤科斯公司兩家在談，並未簽署任何有效力的文件，俄羅斯聯邦自然不會直接冒出來，高喊自己的要求。大慶和尤科斯，因此才能談到一塊去。
蘇城要做的，就是揭開兩家公司的遮羞布，讓俄羅斯聯邦提前介入。
一旦大家看清楚對方的條件和底線，蜜月期的結束，也就可以想見了。
幾分鐘後，會場漸漸安靜了下來。
又是一輪角鬥結束。
主持會議的總經理放下了茶杯，發出「咚」的一聲響，旋即笑道：「蘇董，關於中哈線的計劃，麻煩你做個介紹。」
「好的。」蘇城挺直了腰板，就坐在那裡道：「按照我們的計劃，中哈線西起哈薩克斯坦西部的裡海港口城市阿特勞，途經阿克糾賓油區，然後橫穿哈全境至中哈邊境阿拉山口，與中國的石油管道相接。目前，一期將會從阿克糾賓油區開始，二期再聯接阿克糾賓和阿特勞。一期的長度大約是1000公里左右，二期2000公里，總長3000公里，分6年完成。管道的年輸油量是2000萬噸，後期增加到5000萬噸。」
簡單說明了管道，蘇城按計劃道：「關於中哈管道的優勢，我們大華實業主要考慮的是哈薩克斯坦方面較為友好，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對我們的管道計劃非常支持，因此，不僅是審批和建設環節，未來的維護環節也會更為輕鬆，相對於俄羅斯的石油管道，我們能用更少的錢獲取管道運轉滿負荷的石油，按照每年2000萬噸的數量，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已經答應，可以簽訂10年的合約。更為重要的是，哈薩克斯坦方面對石油管道的管理和股份要求沒有那麼高，我們預計，能夠得到中哈石油管道50%的權力。包括股權，包括管道的通過權，以及管道未來的擴建權力。不僅如此，石油管道的建設和維護，也能夠大體依照我們的要求來進行，哈薩克斯坦方面不會做過多的干涉……」
前面的話也就罷了，現在的石油價格並不高，差不多屬於想買就能買的階段，供需關係不僅不緊張，而且有點傾向於買方市場。但是，後面關於石油管道的權力，就讓安大線的支持者們坐不住了。
石油管道51%的股權，完全的管道通過權，以及是俄羅斯人堅持索要的。在這一點上，張長亭甚至不敢逼迫，生怕黃了中俄石油管道。至於管道擴建的權力，雖然沒有談到，但以俄歐石油管道的範例，俄羅斯也是要佔有決定權的。
不僅如此，石油管道的建設也不可能輕易的送給中國。俄羅斯的國內經濟正處在歷史最糟糕的階段，賣油是唯一的出路，幾十億美元的石油管道建設，能給他們解決不少的問題。當然了，寡頭們對利潤的追逐，也注定了這是談判的關鍵點。俄羅斯人不僅想要俄羅斯境內的石油管道的建設權。而且想要中國境內的石油管道的建設權。張長亭一旦同意了這樣的要求，本來的盟友寶石機，怕是也要立刻反水了。
相比之下。哈薩克斯坦根本就沒有建設石油管道的能力，兩三千公里的石油管道，中國就算不能全部拿到，獲得一半的可能性也是相當大的。
石油管道是一個系統工程，從談判到建設到維護，每一個環節都代表著大量的資金流動和利潤分配。而俄羅斯在石油交易中，恰恰遺傳了北極熊的形象。貪婪的無可復加。
只不過，剛剛經歷了陣痛的俄羅斯，尚未將自己形象展現給世人。張長亭雖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實際上卻並不清楚這些。
未來的中國，要用10年乃至15年的時間，來慢慢的瞭解俄羅斯在石油政策上的貪婪、保守和堅決。
蘇城只是想讓石油總公司的先生們，提前瞭解到這一點罷了。
然而。僅僅是洩漏出的一小撮。就讓寶石機的賀海濤忍不住了。這是個文靜的中年男子，黑框眼鏡透著一股教授似的斯文勁，話語中卻是鋒芒畢露：「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的政策區分，我們剛才也討論過了。是的，哈薩克斯坦的條件要優越一些，比如石油的價格相對較低，但俄羅斯的石油資源更充沛，原油的質量更好……倒是你說的石油管道的權力：50%的管道股權。通過權，還有擴建權。聽起來很美好，但沒有簽約，你說的再好聽，也就鏡花水月，這能作為有利條件嗎？」
賀海濤說話的同時，夾雜著手勢，顯的很有信心。層次分明的語言，也讓不少人頻頻點頭。
張長亭就接著他的話頭道：「你說哈薩克斯坦友好，我看，是你們還沒談到關鍵之處。」
蘇城有點好笑，心想：這人還真是旁觀者清。張長亭說關鍵之處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安大線的談判進度更慢，離關鍵之處更遠？或許，是他想到了，不敢提出來吧。
如果從這方面辯論，也許是個不錯的突破口，不過，遠沒有決定性的價值，只是又一團糾纏的亂麻吧。
思緒一閃即逝，蘇城很快決定，繼續自己的策略。
他抬起下巴，稍揚聲，道：「雖然還沒有簽約，但大華實業和哈薩克斯坦方面，簽署有一份備忘錄，是總統納扎爾巴耶夫親自簽署的。」
蘇城說著提起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個黑色外殼的皮質文件夾，打開來，雙手舉起，向四周展示，果然是一頁簽名後的備忘錄。
雖只一頁，眾人的表情都不同了。
賀海濤甚至伸長了脖子，去看上面的內容。
周老微不可查的向邊上點點頭。
他的秘書，立刻走過去，從蘇城手裡接過備忘錄，轉交給周老。
會議室再次歸於安靜。
和協議不同，備忘錄本身是沒有法律效應的。正如它的名字所代表的含義一樣，備忘錄就是將談判雙方的某些話記錄下來，以免日後肆意變更。
因此，備忘錄雖然不具有法律效應，但在談判桌上，仍然是很有利的武器。在條件不發生大的改變的情況下，備忘錄能夠發揮大作用。國際會議，貿易談判和外交場合，經常使用備忘錄，一些國人耳熟能詳的外交事件，就經常以備忘錄做結尾，各種前綴的《諒解備忘錄》更是新聞中頻頻出現的詞組。
簽協議的條件還不具備，那就簽備忘錄。就某種程度而言，備忘錄就是協議的定金。
安大線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大華拿出的備忘錄，頓時讓中哈線的進度，又躥升了一截。
眾人的眼神，都聚集在了備忘錄上，認真的眼神，彷彿要看穿黑色皮革似的。
良久，周老放下備忘錄，道：「不錯，都看看吧。」
剎那間，張長亭的小心臟就是一縮。
他等總經理看過備忘錄，急不可耐的拿在手裡，自上而下讀上去。
正如蘇城所言，50%的股權，管道的通過權和擴建權……
建設和維護並未提到，但哈薩克斯坦的工業基礎放在那裡，最多只能是公平的國際競標，想來中國企業總能得到一些……
薄薄的一頁紙，涵義豐富，竟是比張長亭一個月的收穫還要多。
再考慮到自己是通過蘇刑充滿侵略性的幫助，才得到目前的成果，張長亭頓時挫敗感十足，他甚至憤慨的想：哈薩克斯坦，怎麼就這麼乖巧了？
有了對比，才能發現差距。
儘管是冰山一角，張長亭也意識到了俄國熊的貪婪。
不過，他也是聰明人一個，很快想到：自己頂著巨大的壓力，派遣十多個鑽井隊，幫助尤科斯公司增加石油產量，竟然只得到這樣的待遇，那蘇城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猜到納扎爾巴耶夫想要遷都這種事情。
因此，張長亭的思維，很快轉向另一個極端：如果大華實業沒有拿出比自己更好的條件，那只能說明，俄羅斯人的條件是過於嚴苛了，也許，再做一段時間的工作，找對門路，也能拿到和哈薩克斯坦相當的條件？
這時候，陷阱已經算是挖好了，蘇城決定推張長亭一把，高聲道：「張總，安大線的條件，你敢做出同樣的保證嗎？」
張長亭眼神閃爍片刻，打著哈哈道：「同樣的保證是什麼意思？」
「如果俄羅斯人的條件，比哈薩克斯坦的條件明顯嚴苛，我認為，我們應當首先考慮中哈線，而非安大線。」蘇城緩緩的站了起來，面對周老說：「我認為，這是非常合理的。」
「嗯……」周老似乎真的在考慮的樣子。
眾人的目光，霎時間集聚在了張長亭的臉上，都想看他如何答覆。
而張長亭本人，也陷入糾結當中。
這不是一個好做的決定。雖然張長亭認為，俄羅斯方面的條件還可以壓縮，但摸不清底細的情況下，他可不好就這麼答應。
另一方面，蘇城用話擠兌住了他，要他直接認輸，他又不那麼甘心。
張長亭轉著腦筋，翻來覆去的思考。
蘇城卻沒有給他太多時間的意思，旋即又問：「你們的底線是什麼，要達成的條件是什麼？這總能知道吧？」
「這個……談判底線，是我們的機密。」
「連周老都不能知道？」
「當然不是。」張長亭連忙搖頭，道：「我到時候會專門匯報的。」
「周老就在這裡，你直接匯報好了。如果條件差的太遠，不如直接放棄。」蘇城算是把張長亭逼到了牆角。
張長亭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
卻是周老擺了擺手，道：「機密的話，就不要口頭匯報了，寫在紙上，我看看。」
張長亭徹底沒了脾氣，乖乖的在紙上寫成績。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