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帶著巨大的熱情，來到了石油部，向門崗說明來意後，就順利的走進了機關大樓。
這是一棟外表莊嚴，內部厚重的樓宇，裝修的痕跡較淡，樓梯和走廊都未進行大的改動。進入三樓的人事勞動司辦公室，才能見到不怎麼光滑的地板與藍色塗漆，就蘇城的眼光來看，堪稱簡樸了。
人事部的小科員，臉上帶著天然的傲氣，聽他說是北大來的蘇城，才稍露出一點笑容，道：「劉司長開會去了，特意囑咐，讓你來了等一下，喝茶嗎？」
「白開水就行。」
科員給他倒了白開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蘇城悠哉悠哉的翹起了腿，安心等著。人事司權重，分到的辦公室也好，正對著後院的成蔭綠樹，風景獨好。
唯一有點煩心的，就是大辦公室裡太吵雜。四五個工作人員圍著兩台電腦打轉兒，旁邊還有幾個老爺們在搬運資料……
電腦？蘇城突然一個激靈，在1987年的中國，這可是稀罕物啊。
趁著混亂，蘇城湊了上去，挨著一個小個子的辦事員肩膀往裡看。
日系的品牌機上，寫著大大的286字樣，顯示器的屁股又大又長，用於顯示的屏幕卻又小又方，此時正在使用的卻是蘇城熟悉的excel。
不過，看周圍那些辦事員惱怒的神色，這軟件用的明顯是不順手。
兩台電腦，兩人讀數，兩人輸入，還有三個人在旁幫閒：「哎呀，名字又錯行了。」
「太難搞了。」
「馬部長也是的，一定要什麼打印文件，以前手畫的多好……」
聽了一會，蘇城就明白了。石油部內搞辦公自動化，要求電子報表，電子文檔，電子郵件等新技術。但看看周圍的工作人員就知道了，幾乎全是運動年代過來的，年齡大的是老運動員，年齡小的只學會了運動，搞批鬥在行，寫點東西也湊活，玩技術就完全抓瞎了。
好好的excel表格，被他們七改八改的，已是亂七八糟。偏偏人事部的報表工作量極大，又有嚴格的時間限定，一會兒就有焦躁的罵了起來。
蘇城注意看了一會，輕咳聲，道：「子公司和部門名稱一致性的問題，可以用數據有效性功能解決。」
「啊？什麼？」
蘇城擠進去，握住久違的鼠標，感慨片刻，直接操作了起來。
一會兒，又看看他們的文件，道：「我看你們有不少相同的數據，這些是可以一起放進去的。」
「怎麼一起放進去？沒有連在一起啊。」座位上的小胖子帶著眼睛，動作迅速的試了一下。可惜，他只會用鼠標和鍵盤選定橫排或縱列單元格。
蘇城頓時明白了，敢情這些工作人員，根本就不會使用excel。
相比之下，他在石油大學裡有兩年是陪著電子錶格度過的，於是當仁不讓的道：「不連續單元格，也是能輸入相同數據的，我來演示一下。」
蘇城從人家的小手裡，奪過鼠標，開始操作。
沒幾秒鐘，不同位置的幾十個數據就輸了進去。
任務有望完成，一群辦事員頓時興奮起來，有人高喊：「哎呀，有高手了，有救了。」
仍然淡定的先生們終於不淡定了，蜂擁而至，將蘇城所在的那台電腦圍的水洩不通，各問各的問題。
這個年代的excel尚不成熟，但雛形已現，蘇城稍稍熟悉一番，解決他們的基礎問題很是自如。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聽身後重重一聲咳嗽，劉司長威嚴的道：「都圍在那裡做什麼？像什麼樣子！」
老頭兒在北大招生處可憐巴巴的，回到石油部裡，倒還是一尊大神形象。
蘇城暗笑兩聲，起身喊道：「劉司長，我今天來報道了。」
「蘇城啊。」劉司長表情稍霽，問道：「在做什麼呢？」
見他們認識，才有人站出來笑道：「司長，蘇城同志是計算機高手，教我們用電子錶格軟件呢。」
劉司長狐疑的背起手來，官氣十足的問：「蘇城，你是中文系的學生，怎麼變成計算機高手了？」
蘇城謙虛的道：「在學校的時候接觸過，懂一點。」
「可不是懂一點，蘇高手比日本的技術員厲害多了。劉司長，有他幫忙，咱們今天的報表才有望完成。」花花轎子眾人抬，以人事司一群人的眼力，很容易看出劉司長的傾向，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將蘇城塑造成了世間少有的，擁有祖傳秘笈的電腦高手。
至於電腦和祖傳的關係，那是沒人關心的話題。
蘇城是劉司長力主招攬回來的高學歷人才，他表現的越好，就越能證明劉司長的眼光。
於是，司長閣下又變回了老頭兒形象，很開心的笑出了黃牙，樂呵呵的道：「那行，小韓先去給蘇城辦手續。小蘇，你就先幫他們。」
蘇城應了一聲，便在辦公室裡忙活了起來。
劉司長也呆在辦公室裡，饒有興趣的看他操作電腦。
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電腦是一部神奇無比的機器，遠比電視機和複印機神奇多了。但就算是電視機和複印機，大部分人都沒見過。甚至連現代人最習以為常的鼠標，在286的電腦上也不是標配。人事司的日系品牌機用上了，於是安了兩隻鼠標，其他部門多在用dos系統，卻是連鼠標都沒有。
除了最近幾年的畢業生之外，中央部委的普通辦事員，多是三十歲左右的年齡，上過山，下過鄉，也許進過工農兵大學，唯獨沒有接受系統的學習，面對大量的英文和不準確的中文術語翻譯，抓瞎也是必然的。
倒是劉司長這個年齡的中高層幹部裡，有不少基礎紮實的老牌大學生，認真看上一會，能有一點心得。
辦事的韓處長弄好了手續，來到劉司長和蘇城中間，笑問道：「司長，小蘇送到哪個部門？」
劉司長頭也不回的問：「小蘇，你想去哪個部門？」
眾人側目而視。
能挑著地方去，這可不是一般的優待。
蘇城茫然不覺，笑道：「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不過，我希望能去油田，做實務工作。」
歸根結底石油專業才是他懂的東西。
劉司長卻沒當真，心想，你一個北大中文系的學生，到油田能幹什麼。他沉吟了一下，想起蘇城剛才的表現，道：「這樣吧，你先留在人事司，這兩天幫大家做表格，熟悉一下部裡的環境，再做決定。」
這是無與倫比的優待了，眾人都露出詫異的目光，然後似懂非懂的有了各自的判斷，待劉司長走了，全都蜂擁上前套起了近乎。
先前坐在計算機前的小胖子也不敢示弱，對蘇城道：「蘇哥，您收我做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