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天賴以護身的寶劍脫手,加之身負重傷,不要說繼續抵抗了,連逃命的機會都微乎其微。在眾人看來,費智賢只消輕輕一指點去,這魔教後起之秀便會當場殞落。
哪知費智賢收回拳頭,殺氣忽斂,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練的魔功可是滅世霸王決?」魔教內赫赫有名的功法不下數十種,或暴烈,或陰冷,或嗜血,或剛猛,每一種施展開來都有與眾不同的特質。有的魔功修煉到極致,甚至還會改變修煉者的外貌氣質,外人一看便知。而在這些魔功當中,最有名、最強大、最霸道的無疑就是滅世霸王決!唯有當代教主及其門徒,方有資格習練這震古爍今的鎮教絕學。昔日玄宗就是依仗這門魔功橫掃江湖,殺戮無數,成就了黑道第一高手的威名。甚而至於在很多人眼中,玄宗與君忘憂不相伯仲,有足夠的實力爭奪天下第一人的頭銜。
胡笑天心底一驚,費智賢不愧是天下有數的武學宗師,通過短短一瞬的內力接觸,便窺破自己的功法特點,著實老辣可怖。只看對方的神情,分明是暗藏毒計,並不想輕易殺人。要知道青龍會和魔教勢同水火,費智賢若能生擒玄宗之徒,以其性命來要挾魔教,那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怎麼辦?要矢口否認嗎?又該如何瞞過這等深不可測的人物?心念電閃間,沉聲道:「我技不如人,敗就是敗了!你要殺要剮只管放馬過來,休想我會洩露神教的秘密!」平心而論,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謊言都無用處。若是扭捏掩飾,扯東扯西,反會令費智賢無端端看輕自己,也累及玄宗的名聲。
費智賢微笑道:「你越是求死,我越不會殺你!像你這種百年不遇的習武天才,我身為前輩理應擯棄門戶之見,好好善待你才對。只要你答應加入青龍會,我一身武功便傾囊相授。如何?」
胡笑天搖搖頭道:「費智賢,你不要惺惺作態了!大家都不是傻瓜,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無非是想拿我作為交易的籌碼,訛詐神教,撈足油水。我寧可自盡當場,也不會如你所願。」
費智賢臉色一沉,正yu開口呵斥,嗚!尖銳刺耳呼嘯聲驟然響起,令人頭皮發麻。只見五根粗如兒臂的弩箭從天而降,自人群中無情的穿過,鮮血飆飛,慘叫震天,硬生生犁出五道縫隙,狠狠地釘在碼頭上。每一根弩箭都以鑌鐵打造,色澤烏黑,此刻卻沾滿了污血碎肉,望之令人作嘔。敵襲!」幾乎在警告聲響起的同時,無數羽箭劃破夜空,如飛蝗般黑壓壓地撲來,轉瞬間噗噗噗貫穿人體,迅速收割著生命。搖曳的火光中,數艘高大的戰船露出了猙獰面目,乘著島上慌亂失措的良機,迅速破浪逼近!
「是大明水師!」「官軍殺來了!」遠遠望見桅桿上飄揚的戰旗,本就亂成一團的眾人轟然崩潰,分裂成十數股人流,亡命逃竄。這些浪人水寇可不傻,既沒有甲衣護身,又沒有堡壘城牆依靠,與明軍正面交鋒的話與找死何異?鯉魚島四面環水,又是夜深時分,乘著明軍尚未登岸,趕緊溜走才是王道!
「終於來了!」胡笑天心情一鬆,毫無形象地噗通坐倒在地。
從明軍發動突襲,到眾人驚恐潰散,前後不過幾眨眼的工夫。絕大多數人無暇探究明軍為何發動突襲,滿腦子只剩下逃命的念頭,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慕容不異、織田長男等雖竭力彈壓局面,無奈大勢已去,身不由主地被手下裹湧著遠離碼頭,簡直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費智賢反應最快,厲聲大叫:「別管他們的死活了,速去保護公主!只要抓緊這張護身符,咱們就不算輸。」慕容不異臉色慘白,喃喃道:「這難道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待費智賢、慕容不異、織田長男等全速趕回院中,只見屍橫遍地,血水流淌,一場屠殺已告結束。一條身軀雄壯的大漢手持血矛當門而立,指著他們鼻樑大喝道:「吾乃燕王帳下張玉!爾等逆賊,竟妄圖挾持北元公主,犯下滅族大罪,還不跪下受死!」
「燕王?!」慕容不異兩股戰慄,腦中一片空白。扣押私藏和親公主,結果被燕王抓了個現行,此事豈能善了?即便慕容家族富可敵國,即便慕容不凡手眼通天,但在朱氏皇族面前任何掙扎都是白費!天子一怒,再龐大的家族都將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右側樹蔭下走出一位臉色蠟黃,相貌奇駿的黑袍僧人。他雙手合什,淡淡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舉止間雲淡風輕,似乎連一隻螻蟻都不捨得踩踏。
費智賢雙目瞳孔一縮,失聲道:「病虎道衍!」
話音未落,忽聽風聲響動,左側牆頭陡然冒出一位胡僧。他頭戴五明佛冠,雙眉灰白,左手拿著一面原始古樸的圓鼓,右手握著一支白色鼓槌,面冷如鐵,殺氣畢露,一副恨不得生啖敵肉的模樣。
「蒙古國師甘麻刺!」費智賢曾為佛門弟子,自然曉得道衍、甘麻刺的厲害——這兩位都是精通佛法,身具佛門神通的絕頂強者!平日裡兩人自持身份,斷不會聯手對敵,但這回為了救出明珠公主,震懾四方,區區虛名不要也罷。費智賢感受著左右兩側傳來的冷冽殺氣,只覺舌根發苦,恨不能立即飛天遁走。
甘麻刺因公主失蹤憋了一肚子的無名火,直呼其名道:「費智賢,你昔日叛出少林,連殺師門長輩十八人,號稱是佛家第一高手。我遠在漠北亦有所耳聞,但願你名符其實,莫要讓我失望!」
費智賢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儘管形勢極端不利,又豈會在對手面前露怯?哈哈笑道:「國師被塞外諸族尊為蒙古第一人,想必亦有不凡之處。就不知道是否有本事將我留下?」
甘麻刺冷哼道:「我留你作甚?只借人頭一用!」咚的一聲,鼓槌敲落,奇異的音浪傳播開去,竟有著穿透一切阻隔,直撼人心的魔力。
驚天大戰,一觸即發。
熱浪灼人,箭桿林立,碼頭上隨處可見死狀淒慘的屍體。運兵船來回穿梭,將一隊隊盔甲鮮明的明軍送上淺灘。士兵們整隊完畢,便揮舞刀槍,如狼似虎般殺向島嶼深處。昔日平靜的鯉魚島已徹底混亂,到處是烈焰濃煙,刀光劍影,喊殺打鬥聲此起彼伏,更有巨大的氣浪爆炸聲不時轟響,震得地面搖動。
一位白衣如雪的絕色美女踏上碼頭,目光掃過那些倒臥的屍首,神情焦慮,大聲呼喚道:「笑天,笑天,你在哪兒?!」
胡笑天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兀自心有餘悸,剛才若不是他反應迅速,利用死屍做擋箭牌,如何能逃過漫天箭雨?輕咳一聲,道:「玄兒,別喊了,我在這兒呢。」
李玄兒嗖的疾躍過來,一把將他攬入懷中,顫聲道:「蒼天保佑,你還活著!」兩行熱淚滾滾而落,什麼矜持顧慮都統統拋到一邊。
胡笑天頭枕著豐盈柔軟,鼻聞著甜膩幽香,忍不住咕咚嚥了口唾沫,笑道:「我渾身又是污血又是泥沙,你不怕弄髒你的衣裙嗎?」
李玄兒輕輕打了他一下,嗔道:「你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生沒趣!你是不是嫌棄我這個妖女,要跟我撇清關係?」
胡笑天呵呵笑道:「我的姑奶奶,別事事較真好不好?幸虧你關鍵時刻率人殺到,替我化解了必殺之局,可以說是救了胡某一條小命。對於救命恩人我是感激不盡,又怎會有那些烏七八糟的想法?」
李玄兒道:「其實都怪那道衍和尚,非要搞什麼一網打盡,裡應外合,雙管齊下,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兵。幸好你一把大火燒了敵船,迫使他們不得不動,否則按原訂的計劃要拖到子夜時分才動手呢。」
胡笑天心中微動,問道:「道衍大師現在何處?」
李玄兒撇了撇嘴,道:「道衍說出奇方能制勝,帶著張玉、蒙古國師等一批精銳繞到島嶼背面,偷偷摸摸殺進對方老巢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這時應該救出了公主,正在和匪首做最後的決戰!慕容家勾結青龍會和東海倭寇,罪證確鑿,謀逆的罪名是逃不掉了,這一次鐵定滅族了。你猜若是慕容不凡知道了內情,會不會氣得發瘋,衝來找你玩命?」
胡笑天咧嘴苦笑,俗話說虱子多了不怕咬,即使仇家名單上多出一個慕容家主又如何?轉念一想,道衍等人既已殺到,恐怕騰格木也沒得好果子吃了,也不知他能否免卻一死?搖了搖頭,道:「別幸災樂禍了。我剛剛被費智賢擊中一拳,你還不趕快助我療傷?」
李玄兒一愣,嬌媚的容顏立時轉白:「我還以為你是在乘機揩油呢,誰知道你竟有傷在身。怎麼不早說?」說罷伸手按上胡笑天的背心要穴,真氣輸送,查探他體內傷勢。過了片刻,她神色越來越凝重,緩緩道:「你以弱擊強,偏偏和對手硬拚內力,犯了武者大忌!費智賢的拳勁雄渾霸道,破壞力極強,僅靠丹藥之力很難消除。短期之內,你最好精心修養,不宜與人動手了。」
胡笑天眉心一皺,問道:「依你的估計,我要多久才能復原?」
李玄兒沉吟道:「如果調理得當,又有高手在旁疏通經絡,大約要三個月的時間。」
胡笑天失聲道:「你說什麼,三個月?!」心情激盪下,又哇的噴出一口淤血,臉色愈加灰白。唐雪大婚在即,他哪有時間靜心調養?他必須搶在七月初一前擊敗姬浩明,阻止這門婚事!
李玄兒又是心痛,又是嫉妒,忙掏出幾粒丹藥餵他服下,寒著臉道:「你若不想傷勢加重,務必保持心境平和!萬一你吐血而亡,人家唐大小姐可不會為你傷心落淚,照樣風光嫁人。」
胡笑天雙拳死死握緊,一字字道:「我只問你一句,誰有辦法一個月內治癒我的內傷?」
李玄兒扳著手指頭道:「君大宗師,玄宗教主,歐陽大俠,本門宗主,少林主持,武當掌教,這幾位應該都可辦到。至於其他的隱世高人或許也有三五位,但我就不知道他們的名頭了。」
胡笑天聽罷心底越冷,玄宗遠在雪山之巔,歐陽絕行蹤飄忽不定,估計是指望不上了。至於其餘幾位,豈會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晚輩出手?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唐雪嫁為人婦?他咬緊牙關,一把推開李玄兒的扶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走過去拔起墨紋松針劍。
李玄兒大驚失色,忍不住叫道:「笑天,你別做傻事!」
胡笑天舉手輕撫劍身,似在追憶,又似在感歎:「我原是寒門子弟,陰差陽錯下步入江湖,習劍至今已有十年!十載歲月,多少次險死還生,多少次披荊斬棘,我手中的劍一換再換,也不知斬殺過幾多仇敵。這一回挑戰姬浩明,我若敗了,請你將此劍與我合葬。好男兒,仗劍江湖,十步殺一人,寧死不悔!」
李玄兒下唇已咬出血來,跺足道:「你且暫忍一時之氣,將來大有可為,何苦眼巴巴地趕去送死?而且你戰敗身死的話,也改變不了什麼,又有何意義?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值得!」胡笑天霍然回首,斬釘截鐵地說道。「此次乃我宿命之戰,容不得我找任何借口迴避!一旦避戰,從此心中留有烙印,今生今世都將活在姬浩明的陰影下,絕對攀不上武學巔峰。我只有破釜沉舟,誓死一戰!」
李玄兒搖頭道:「縱然是你處於最佳狀態,與姬浩明決戰也是勝少敗多,何況如今內傷纏身?你是不是以為你死了,唐雪就會牢記你一輩子,為你守身如玉?可笑,實在可笑!」眼看胡笑天不為所動,眼眶一紅,哽咽道:「你曾經許過的諾言呢?你忘了嗎?」
胡笑天仰天歎道:「玄兒,你我的糾葛恩怨太過複雜,一言難盡。總之,是我對不住你,日後設法忘了我吧。」
李玄兒恨恨道:「你捫心自問,你對不住的女人究竟有多少?」
胡笑天面皮微熱,衣舞鳳、蘇玉卿、閻九、秦可兒等的身姿走馬燈般閃過,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終於明白什麼叫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美人恩重,情債難償呀。
李玄兒盯著他略帶蕭瑟的面容,柔腸百結,眼中忽的冒出火來,如同熔岩洶湧爆發——既要焚盡自己,也要融掉這個若有情若無情的男人!這一刻,她終於下定決心,哪怕陪著他去死,也不要在痛苦遺憾的折磨中渡過餘生。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至少要瘋狂一次!毅然開口道:「要治癒你的內傷也不是沒有法子。你敢冒死一試嗎?」
胡笑天大喜望外,沉聲道:「只要你肯說,我就敢試!」
李玄兒燦然一笑,如百花盛開,說不盡的風流嫵媚:「要了我!」
雁蕩山。月神谷。
此地人跡罕至,樹木蒼翠,溪流蜿蜒,淡淡的霧氣在谷中湧動。在一棵百年樟樹旁,橫臥著一塊漆黑如墨的巨石。
正是午夜時分,萬籟俱寂。一位風神如玉,氣質陰柔的中年男子跌坐在巨石上,對著明月呼吸吐納,雙手十指忽分忽和,做出玄妙莫名的奇詭符印。隨著他功法運行,一層淡淡的光澤自體內透出,整個人如神祇降臨,散發著無窮的威壓。突然,他眉心微皺,原本流暢無比的手印僵在胸前,緩緩睜開眼簾,幽深妖異的眼眸冷酷如雪:「好一個忘恩負義的賤人,竟敢背叛我!」
他隨手取出一個銀色鈴鐺,輕輕一震,鈴聲蕩漾。
山谷中回聲未絕,只見一條人影縱躍如飛,逕直落到巨石跟前。來者相貌英俊,身材挺拔,自有一種悠然出塵,逍遙自在的獨特氣質,他抱拳於胸,恭敬地道:「師尊,請您吩咐。」
那中年男子淡淡問道:「最近可有李玄兒的消息?」
「李師姐前兩日去了徐州,據說是要參加中原鑒寶大會。」
「你立刻代我傳令下去,查一查她近來和什麼人交往比較密切?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如今身在何處?所有相關的信息,我要第一時間知道!」
「是!」
那中年男子呼了一口氣,臉上閃過一抹猙獰殺機——耗費了無數心血與天材地寶,辛苦培育多年的爐鼎,居然便宜了其他男人——這真是莫大的恥辱。尤其是他正處於閉關突破的關鍵時機,卻被這樁意外擾亂了心神,恐怕再難達到圓融無礙的至高境界。這其中的損失,又該如何彌補?
遙望北方,白雲宗宗主寧無凡是徹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