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欲罷不能
程榮含怒出拳,勢如奔雷,眾人立時湊趣的鼓掌叫好。胡笑天眉心一皺,後撤半步,待對手拳勢用老,左手閃電般刁住程榮的手腕一扯,借力打力,使出四兩撥千斤的上乘內家功夫。程榮一拳走空,勁氣回挫,胸口不禁一陣煩悶,跟著下盤浮動,身不由主的橫跌兩步,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他本想乾脆利落的擊倒對手,贏一聲滿堂彩,誰想反而吃了一記悶虧,嚴格說來已輸了半招。眾目睽睽之下,讓他如何下得了台?程榮張口狂吼一聲,足踩七星方位,雙拳急揮,捨命撲來。胡笑天先前當眾殺人,是防止蔡大虎情急之下吐露出什麼不該公開的秘密,平白橫生枝節,所以當機立斷一劍斬之。他亦曉得此舉犯了武林大忌,魏泰有意留難也是題中之意,實屬正常,心裡並無怨言。因為理虧在先,他其實已做好打算,要給足魏泰面子,陪程榮斗上個百八十招再說。但程榮不識好歹使出殺招,他便改變了初衷,企圖讓對方知難而退,主動認輸。怎料程榮逞強好勝,不僅不退下,反而變本加厲以命相博,已超出了比武切磋的範疇。
胡笑天心中暗怒,你我兩人初次見面,又無什麼血海深仇,竟敢連續施展殺招?眼看程榮自天樞位跨到了天權位,作勢往後撤步躲閃,待程榮從天權位跨向玉衡位時,忽然變退為進,一腳重重踩到了程榮的足背上。程榮右足被踩住,步法轉換立時失靈,原本練得純熟無比的拳法驟然一滯,不知該如何發力出招,身前登時露出七八處空門。胡笑天手掌一按,腳底同時松勁,程榮蹬蹬倒退向後一跤坐倒。胡笑天若無其事的拍拍手,道:「程兄,承讓了!」
程榮羞愧交加,顧不得屁股腫痛麻痺,一骨碌翻身爬起,灰溜溜的閃開,心裡一片灰暗悲涼,只覺畢生之恥辱莫過於此。
程榮轉瞬落敗,眾人無不聳動。不是感歎程榮拳法不精,而是驚歎胡笑天眼光之毒辣,策略之巧妙,一點不像是初出茅廬的江湖晚輩。
魏泰臉上掛不住勁,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程榮一眼,暗付此子身手了得,單打獨鬥的話徒弟們都要弱上一籌,難道要自己下場教訓這晚輩後生嗎?他身為一派掌門,若跟一無名小卒較真動手,豈不是惹人笑話?此戰勝了不值得誇耀,敗了則是一生的污點。話雖如此,但放任對方輕輕鬆鬆走出大門的話,更是砸了七星拳門的招牌,往後還有誰來拜師學藝?魏泰騎虎難下,門派內又實在挑不出合適的人選,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杜磊等人。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了,不用說話便知其意。譚義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年輕人,讓譚某來秤一秤你的份量。」說罷飛身離座,落到胡笑天面前。他雙腳微微開立,兩臂自然下垂,能攻能守,睥睨間流露出強大的自信。
胡笑天面容一肅,左掌前伸上揚,右拳豎起護住胸口,沉聲道:「請前輩賜教!」面冷如鐵,語氣平靜,絲毫不因對手是成名多年的名宿而怯戰。打敗了小的,老的當然會出手,這是他早已想到的後果,也不用浪費口水斥責對方不講規矩。
譚義招了招手:「胡鵬,你先出招吧,譚某可不能和晚輩爭先。」
胡笑天知道對手經驗豐富,功力深厚,遠非程榮之流的所能比擬,輕喝道:「得罪了!」踏步欺近,一記
「黑虎掏心」當胸擊出,拳鋒在前進過程中不住加速旋轉,拳風呼嘯,彷彿一柄破門鐵槌猛力攻擊城門,勢不可擋。這一招大巧若拙,厚重無鋒,看似平常的一擊凝聚了武者的決心和霸氣,已突破一般招式的桎梏,觸摸到拳法的精髓。
一拳轟出,魏泰、杜磊等人都是一驚,對胡笑天的評價又高了一層。程榮又驚又佩,方知自己敗得一點不冤。
處於拳風中心的譚義臉色微變,目光一掃,霎時看清胡笑天拳頭上覆蓋著一層繭子,心知對手在拳法上下過苦功,若是硬擋實為不智。但他的身份資歷擺在那兒,豈有甫一照面便閃避退讓的道理?功力潛運,雙掌如封似閉,擋在敵拳之前。
砰!拳頭與掌心相觸,如擊敗革,發出沉悶的勁氣交擊聲。
胡笑天一拳擊出,第二拳又如流星趕月當面轟到,兩拳交替之間幾乎沒有半分停頓。拳風凌厲,拳勁依然沉重之極。
譚義接了對手一拳,只覺掌心漲痛,手臂酸麻,心下驚駭,實難相信對手的拳勁如此可怖,竟令自己都難以招架。他可不清楚胡笑天練有滅世霸王決,又曾在密室錘煉肉身,一身的筋肉骨骼已堅若金剛,眼看第二拳轉眼轟到,足下一動,飄身向後。驀然間腿影連閃,勁風如割,名傳天下的十路譚腿終於踢出。
十路譚腿在北方武林流傳甚廣,據說始於北宋,是一門以腿法為主的武功套路,充分發揮了腿勁強大,利於遠攻的特點,曾經是宋軍將士必練的殺敵技法之一。拳譜有云「頭路出馬一條鞭,二路十字鬼扯鑽,三路劈砸車輪勢,四路斜踢撐抹攔,五路獅子雙戲水,六路勾劈扭單鞭,七路鳳凰雙展翅,八路轉金凳朝天,九路擒龍奪玉帶,十路喜鵲登梅尖」。譚腿囊括踢、鑽、劈、砸、掃、蹬、絞等腿法要訣,招式精悍,技法多變,攻防迅疾,氣勢連貫,一旦展開可攻擊對手的上下左右要害部位,令人防不勝防。譚義浸淫腿法多年,已達到熟能生巧,攻防如意的境界,只見他雙腿左右連環飛起,猶如兩扇巨大的車輪,分襲胡笑天身側,密不透風。
眾人見他腿法迅猛,迴環轉折進退順暢,不禁齊聲喝彩。
譚義驟然發力搶攻,胡笑天壓力大增,被迫轉攻為守,格擋敵人疾風驟雨般的腿腳攻擊。拳腳密集交觸,辟辟啪啪聲爆響不停。但見他雙足釘穩地面,如同海浪拍擊下的礁石,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完全處於下風。
譚義連攻數招,不但未能突破對手的防線,雙腿反被震得隱隱作痛,輕視之心盡去,默運九成功力,誓要將這年輕人擊退。他一聲長嘯,時而如蒼鷹騰空飛起,時而如獵豹左右撲擊,時而如獅子咆哮強攻,忽進忽退,忽上忽下,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紛飛如雨的腿影。
胡笑天緊守門戶,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對譚義的虛招誘敵之招一概無視,以肩、臂、肘、拳為盾,見招拆招,將對手的攻勢一一化解。一來他不願暴露身懷的魔教絕學,教人識破魔教弟子的身份,只以普通的招式應對;二來他身上的冥神真氣鎖尚未解開,僅有手太陰肺經和手陽明大腸經有部分穴道貫通,無法施展輕功身法,追不上縱躍如飛的譚義。因而只有採取穩固防守,伺機反擊的策略。俗話說狂風不終日,暴雨不終朝。譚義腿法再強也是正常人,也要回氣緩勁休息,不可能始終如一保持高強度的攻勢。只要挺過最艱難的時刻,便輪到他一展身手了。譚義腿法連環,一招又一招凶狠踢到,內力交擊下,胡笑天體內氣血翻湧,嘴角不由溢出血來。
在眾人眼中,這傲骨崢嶸的年輕人猶如風中的殘燭,岌岌可危,似乎下一刻就會熄滅仆倒。但讓他們嘖嘖稱奇的是,胡笑天居然挨過了一腳又一腳,眼神明亮不屈,陣腳紋絲不亂,意志之堅韌頑強超乎想像——他彷彿是一把剛開刃的寶劍,在鐵錘的反覆敲打下逐漸成型,散發出鋒利逼人的寒氣!
譚義本想一鼓作氣拿下對手,哪知胡笑天堅硬如頑石,剛強如雪松,怎麼樣都敲不碎,壓不垮。更要命的是,他雙腿輪番踢去,越是用勁遭到的反震之力越強,彷彿踢到厚厚的鐵板上,震得趾骨、足骨、踝骨、腿骨生疼,有的部位已疼到麻木。譚義乃是腿法名家,曾以秘法鍛煉腿功,運勁一腿掃出,縱使是兒臂粗的鐵棒都能踢彎,但今日久攻不克,最大的可能是對方練有護體神功。譚義不由心底發寒,這年輕人究竟是哪位宗師的得意高徒?為何從未聽人說起過他的名字?他到底還隱藏有什麼神功絕學?
譚義銳氣一失,攻勢立時變緩,胡笑天在十招中便能反擊一招,拳鋒到處,往往逼得譚義主動閃避。雙方攻守之勢此消彼長,胡笑天的反擊愈加凌厲,凶悍剛猛的拳路展開,每一拳都重若千鈞,令譚義叫苦不迭。惡鬥之中,譚義忽的撤身躍開,喝道:「住手!」
胡笑天戰意正濃,警惕地道:「你未勝,我未輸,為何住手不戰?」
譚義苦笑道:「你我並非生死之爭,再戰下去已無意義。不如就此罷戰,算是平手如何?」
話音方落,眾人一片嘩然。以譚義的身份地位竟然主動開口議和,雖是平手之局,其實已經輸了。一眾弟子望向胡笑天的眼神,頓時大為不同,有羨慕的,有欽佩的,有嫉妒的,有愛慕的,真是精彩紛呈。
胡笑天一愣,確信對方並非隨口說笑,道:「其實前輩的武功遠勝於我,平局之論是抬舉我了。晚輩厚顏,受之有愧。」
譚義點點頭:「以你的實力,只要戒驕戒躁,不出三年定會名滿天下。你好自為之吧!」說罷若無其事的走回原位坐下。
雖然譚義竭力掩飾,但杜磊、佟一山與他相交莫逆,豈會看不出他雙腿微微顫慄的窘況?兩人相視一眼,神色凝重,譚義分明是腿腳受了暗傷,不得不含恨退出戰團,接受這屈辱的平手之局。推而想之,這胡鵬的護體硬功非同小可,幾乎能與少林寺的金鐘罩鐵布衫相媲美,空手切磋時已立於不敗之地。兩人與譚義乃是摯友,拼著這層臉面不要,也得替朋友掙回一口氣。而杜磊的鷹爪功以擒拿鎖扣為主,無法克制敵手,唯有佟一山適合出面了。
佟一山長身而起,對胡笑天道:「胡少俠,你的拳腳功夫相當不錯,不知師從何人?是哪一門派的傳人?」
胡笑天道:「家師居於深山絕嶺,不喜宣揚名號,曾叮囑過我嚴守師門秘密,請恕在下不便相告。」
佟一山道:「原來令師是世外高人,超脫俗流,佩服!」話音一頓,又道:「胡少俠身背長劍,想必亦同時擅長劍法,佟某一時技癢,想向少俠討教一下兵器功夫,不知你可願應戰?」
胡笑天環視廳上諸人一眼,反手擦去嘴角的血跡,淡淡道:「既然佟前輩有意指點武功,胡某求之不得。只是不知杜掌門、魏掌門是否也要稍後出手考校在下?」
佟一山臉色微紅,沉聲道:「只要你能接下我二十招而不敗,我保證沒有人再會為難你。」
胡笑天道:「佟前輩似乎不能代表魏掌門吧?」
魏泰冷哼一聲,一字字道:「佟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心底暗自凜然,這胡鵬來歷神秘,拳法剛烈霸道,絕不是任人欺負的主。萬一惹出他背後的某位老妖怪或是老魔頭,七星拳門豈會有好果子吃?為著滿門弟子的性命著想,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何苦因為一個死人而樹立強敵?既然佟一山願意出頭,他恨不得舉雙手贊成。
佟一山舉手一拍,倉啷一聲,將橫放桌面的鋼刀抽出刀鞘,左手食中兩指輕抹刀背,刀尖微微外展,笑道:「胡少俠,我**拳門雖以拳法見長,門中亦有**槍、**刀、**劍等流傳。佟某擅長的是刀法,便以刀會劍,與閣下一較高低了。」
胡笑天道:「恭敬不如從命,請!」反手拔出背後的長劍,以劍正眼,緩緩向前指出,無形的劍氣平地湧起,令四周溫度驟然降低。略微彎曲的劍身因浸透了鮮血,顏色已變為暗黑色,淡淡的血腥氣味吹散開去,平添幾分肅殺。其實以武功而論,他最精通的是劍法,最強的卻是魔教秘傳的「斬龍十斧」。
佟一山眉尖微跳,沉聲道:「你手裡的是木劍?」剛剛胡笑天出劍殺人時動作太快,無人留意他長劍的材質,這時兩人對陣,佟一山立即發覺不對。
胡笑天道:「正是!此劍乃晚輩親手製成,雖為木製,殺敵時與鐵劍一般無二,還請佟前輩莫要大意。」
佟一山暗怒,你以木劍對我鋼刀,未免過於托大了吧?冷冷道:「胡鵬,我不欲佔你兵器上的便宜,你且換一把鐵劍來戰!魏兄,你家中可藏有上好的長劍?」
胡笑天搖頭道:「不必了!木劍、鐵劍都是劍,有何本質的區別?若是劍術不濟,縱然手持絕世寶劍,也一樣難逃敗亡的下場。胡某不才,願以此劍向前輩誠心討教。」
佟一山心中驚疑不定,這年輕人若非腦筋缺根弦,盲目自大,就是在劍術上造詣非凡,達到了萬物皆可為劍的上乘境界。只看他的言行舉止,怎麼都不像是前者。難道他最擅長的不是拳法,而是劍術?一念及此,嘴裡不禁泛苦,如此年齡就達到一流劍客的水準,即使搜遍整個武林都屈指可數,那他的師父豈不是更加恐怖?但此時騎虎難下,硬著頭皮道:「胡少俠既然堅持使用木劍,我也不勉強,雙方純屬切磋技藝,點到為止好了。」說著踏前兩步,如長輩敦敦教導弟子,又道:「胡少俠,我**拳講的是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此為『內三合』。『外三合』指的是手腳、肘膝、肩胯三者相合,即『手與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內外相加,即為**。不論拳法器械,出招時前後、左右、上下都要照顧,要動如行龍,定如臥虎,迅如狡兔,靈如猿猴,輕如雲鶴,步法轉化以八卦方位為主,強調攻守兼備,緊湊貫通。在刀法當中,以挑、崩、靠、劈、削為要訣,分上四刀、中四刀、下四刀共計十二招,摒棄花哨技法,以擊倒敵手為第一要旨。胡少俠,刀劍無眼,你若受傷倒地可別怪我。」
廳上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哪有人在比試之前把本門要訣都告知對手的?這也太離譜了吧?
胡笑天聞絃歌而知雅意,登時猜到對方是顧忌自己背後的師門實力,咳嗽一聲,正色道:「佟前輩大人大量,高風亮節,不愧是北方武林赫赫有名的豪傑。在下能得前輩悉心指點,感激都來不及呢,怎會口出怨言?」
佟一山笑道:「咱們說定了以二十招為限,你能撐過二十招而不倒,便算你贏了。魏掌門、杜掌門等都是人證。」
胡笑天劍花一抖,前足虛引,沉聲道:「前輩小心,我來了!」
佟一山橫刀當胸,從容淡定的道:「請!」
眾人眼中一陣恍惚,怎麼看怎麼像是同門師兄弟在切磋喂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