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亮,坍塌的房屋一片焦黑,磚石間升起淡淡的青煙,那些悲痛欲絕的哭喊聲,聞之令人心酸——)在村頭的曬場上,十多具屍體一字排開,都用草蓆簡單遮住,一灘灘的污血觸目驚心。在曬場西側,跪著一排排五花大綁的匪徒,四周有青壯村民拿著鋤頭監視看守。更多的村民則在村中長者的分派下清理廢墟,救治傷者,忙忙碌碌轉個不停。昨夜八里灣村遭受大難,死傷慘重,村裡的蔣、劉兩大姓倒因此冰釋前嫌,相互扶持,相互救助,空前的團結。
突然,蹄聲噠噠作響,兩匹無人駕馭的高頭大馬朝村頭小跑過來,馬背上分別橫放著一個長條形的包裹,望去頗為沉重。
當下有膽子大的村民上前攔住奔馬,有人眼尖,指著遠處的人影叫道:「咦,那不是胡秀才嗎?」「胡秀才!」
胡笑天眼見村民們拉住了馬匹,揚了揚手以示作別,勒轉座騎,一騎絕塵消失不見。
第二次踏入杞縣古城,胡笑天的心境已截然不同,能否聯繫上魔教同門已不那麼重要。他攔住一位潑皮,問清楚四海幫的堂口所在,策馬尋來。把守大門的幾位漢子看清胡笑天的面容,盡皆倒抽一口冷氣,戰戰兢兢,面如土色。胡笑天躍落馬背,冷眼一掃對方,開口問道:「蔡大虎在裡面躲著嗎?」
那幾條漢子模模糊糊感應到他身上濃烈的殺氣,嚇得駭然跪倒,苦著臉道:「大俠。您來得不巧,聽說大虎哥他出城去了。」胡笑天皺眉道:「他是何時出城的?去往何處了?」這蔡大虎倒是個光棍角色。為了保住性命不惜拋下所有身家,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那幾人面面相覷,一起搖頭表示不知。其中一人甚是機靈,眼看胡笑天面沉如水,忙道:「大俠息怒,幫主或許知道他的去向。」胡笑天道:「你們幫主是誰?他又在何處?」
「我就是四海幫幫主!」
隨著一聲雷霆般的大喝。院內呼啦走出十餘人,為首的漢子精赤上身,筋肉虯結,皮膚上還可見到汗珠滾動,大約三十出頭的模樣,居然沒有什麼痞氣匪氣。更像是一名習武多年的正宗武者。跟在他身後的一幫年青人大都眉目端正。也沒有誰紋身刺青,與那些橫行街面的潑皮無賴截然不同。
胡笑天暗覺奇怪,舉步走進大門,抱拳道:「敢問幫主如何稱呼?胡某與貴幫蔡大虎有些恩怨未了,想找他當面談一談,不知幫主能否告知他的下落?」
那漢子道:「我是七星拳門的洪四海!朋友,你昨日已教訓過我幫中的兄弟。收走了他們的積蓄,為何今日又找上門來窮追猛打?真當我四海幫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嗎?」
胡笑天冷笑道:「洪幫主,蔡大虎做的什麼勾當你會不知道嗎?實話告訴你,我是從凌雲寨來的,你們做的醜事已經敗露了!」
洪四海莫名其妙:「請閣下把話說清楚,洪某做過什麼醜事?凌雲寨?咦,你是李瘋子的人?」面容一沉,喝道:「『一陣風』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個個都背負幾條人命,你竟敢孤身闖進縣城。莫不是活膩了?待我擒下你,交給官府審問處斬!」
胡笑天抬手道:「慢著!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強盜?」
洪四海仔細一看。便發現對方的衣服上濺射著斑斑點點的血跡,心頭一緊,緩緩道:「我四海幫與凌雲寨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素無瓜葛,更無來往,閣下是不是誤會了?」
胡笑天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心念微轉,沉聲道:「洪幫主,我昨夜殺進凌雲寨,意外撞見了貴幫的蔡大虎。據李瘋子供述,他們搶來的贓物常交由蔡大虎處置變賣,已合作多年。**——*你身為一幫之主,默許屬下勾結盜匪,賺取不義之財,與親手殺人搶劫何異?告到官府處,該下獄問斬的人是你不是我!」
洪四海雙拳緊握,鐵青著臉道:「不可能!大虎他雖然貪財好酒,喜歡吹噓攀比,偶爾犯點小錯,但決不至於有膽量勾結強盜,觸犯刑律。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胡笑天搖頭歎道:「洪幫主,你這幫主名不符實啊!你是不是閉門練武,一心教導徒弟,基本上不怎麼過問幫務?」
洪四海臉色由青轉紅,瞪著眼珠子道:「我是一幫之主,只管大事,平日裡芝麻綠豆的小事當然沒必要一一過問。大虎身為副幫主,替我多分擔一點又有何錯?你不必挑撥離間,破壞我們兄弟情誼。」
胡笑天抬手一指,隨意指向門外一名潑皮,淡淡道:「你過來!」那潑皮怎敢抗令,抖抖索索的挪進門中,諂笑道:「大俠召喚小人,有何吩咐?」胡笑天問道:「你跟蔡大虎混了幾年?」那潑皮瞄了洪四海一眼,垂下眼皮道:「八年。」胡笑天又問:「蔡大虎在城裡買了幾處房產?在城外買了幾畝田地?有幾個相好的女子?」那潑皮老老實實的答道:「大虎哥購置了兩處大宅,五間鋪面,據說還借用小舅子的名義在龍崗鄉買了三十畝地。至於和他相好的小寡婦小媳婦,總得有四五個吧。」
洪四海每聽一句眼皮便跳一下,就算他再遲鈍,也知道正常情況下,蔡大虎絕無能力購置這麼多產業!而他這個名義上的幫主,混到今天連一間臨街的鋪面都買不起。蔡大虎的暴富背後,顯然和「一陣風」脫不了干係。可笑的是,隨便一名幫眾都知道蔡大虎有門路,來錢快,唯獨他一直被蒙在鼓裡。他越想越氣,隨即記起對方剛才的指控,不禁手心冒汗,頓足道:「可惡,蔡大虎這傢伙陽奉陰違。連我都騙了!胡大俠,我……」
胡笑天打斷他道:「洪幫主。我是黑道出身,不是什麼白道大俠。你只需點明蔡大虎的去向,其他的廢話就不要說了。」
洪四海胸口一窒,苦笑道:「蔡大虎今日一早找到我,說是欠了一大筆債務,需到外地暫時避一避風頭,央求我寫了一封書信。便投奔我師父去了。他若是騎馬趕路的話,多半已出了杞縣地界。」
胡笑天道:「敢問尊師姓甚名誰?現在居於何地?」
洪四海肅容道:「家師乃七星拳門掌門人,『鐵臂銅拳』魏泰!如今在睢州開館收徒,在當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胡笑天沉吟道:「洪幫主,蔡大虎畢竟是你四海幫的副幫主。他犯下的大錯。你要背負失察之責。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知你願不願意接受?」
洪四海歎道:「我有理由拒絕嗎?只要不違背良心道義,我願意做任何事證明自己的清白。」
胡笑天解下背後的木盒,遞到洪四海手中,道:「很好。麻煩洪幫主把這個盒子呈給知縣大人,告訴他凌雲寨昨夜已被攻破,請他立即點齊人馬去收割匪首。查抄贓物,當是大功一件。知縣大人若因此獲得陞遷,想必屆時少不了你的好處。」
洪四海聞到木盒中散發的血腥味,心裡打一個突,雙手一顫,差點把木盒丟開,強忍著胸腹中翻湧的酸味,低聲道:「若縣太爺問起是何人立下的首功。我該如何作答?」
胡笑天微微一笑,道:「你便告訴他是胡秀才做的。此人浪跡江湖,居無定所。不貪圖虛名賞銀,已往睢州去了。」
雲天寺。
寺門緊閉,香火煙氣隨風四散,卻聽不到誦經木魚聲。兩名小沙彌百無聊賴的守在門口兩側,時不時掩嘴打著呵欠。
在台階下方擠著兩三百人,男女老少皆有,即使頭頂烈日,汗如雨下,他們仍然虔誠狂熱的注視著雲天寺方向,只待寺門一開,便要搶先衝入寺內接受大師的佛光洗禮。另有六七台小轎,各由家丁僕人護衛著,分散在附近的樹蔭下,亦在靜靜的等候。
忽聽蹄聲得得,一匹駿馬沿街奔來,馬上的騎士背插長劍,眼神冷厲,衣衫上沾染著斑斑血跡。人未至,莫名的寒氣已鋪滿長街,彷彿一柄鋒利的寶劍出鞘逼來,擋在馬首前方的眾人齊齊打個冷戰,不約而同的閃開一條通道,無人喧嘩,無人質疑。那騎士穿過沉默的人群,在雲天寺前甩蹬下馬,望了一眼門上高懸的匾額,淡然一笑,舉步拾階而上。守門的小沙彌早留意到這不速之客,挺起胸膛喝道:「站住!佛門淨地,未得召喚不可擅闖!」
胡笑天淡淡道:「佛寺並非公堂,正該廣納信徒,多結善緣,何來召喚之說?我是專程來拜訪昊天主持,聽他講經釋疑的,煩請兩位入內通報一聲。」他已從洪四海處打聽清楚,雲天寺的主持乃是昊天禪師,弘遠等人則是外來掛單的游僧,寄居於寺中。那兩位小沙彌對視一眼,愕然道:「你不是來求見弘遠大師的嗎?」胡笑天朗聲道:「雲天寺的主持幾時換成了弘遠?」那兩位小沙彌臉上露出些許驚慌,低聲道:「本寺的主持自然仍是昊天禪師,不過他近來染上怪病,行動不便,已將諸般事務交由弘遠大師代為處理。施主若要拜見昊天主持,還請過幾日再來。」胡笑天暗暗冷笑一聲,心道果然如此!驀地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喝:「天殺的,你說什麼?弘遠把昊天禪師給殺了,搶走了主持之位?我不信,我要找弘遠當面對質!」
他的聲音極大,不止守門的小沙彌,就連翹首以盼的信徒們都聽得一清二楚,人人嚇了一大跳。為爭奪主持之位,弘遠竟殺了昊天?這可是一樁奇聞。難道雲天寺緊閉大門,就是要洗涮血跡,掩蓋罪證?眾信徒交頭接耳,嗡嗡議論。那年齡稍長的小沙彌臉色煞白,跳腳大叫:「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們什麼時候說過弘遠大師殺人?昊天主持活得好好的,又幾時死了?」胡笑天佯怒道:「你等此時為何又矢口否認?昊天主持若是平安無事,快快請他出來作證。」那小沙彌梗著脖子道:「昊天禪師乃是得道高僧,豈是你想見便見的?」胡笑天道:「我既然來了。他不想見我也得見!」隨手一分,把擋路的小沙彌撥倒在地。踏前一步,咚的一拳猛擊在大門上。偌大的山門劇烈搖晃,門閂斷裂,兩扇門板吱吱呀呀抖顫著向內打開。
眾人目瞪口呆,此人竟有這般神力,難道是天神下凡?
胡笑天叫道:「昊天主持!」邊叫邊奔進門中。剛走了幾步,只見人影閃動。兩側僧房中奔出六七名手持棍棒的光頭和尚,大都面紅耳赤,腳步漂浮,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漢。他們舞動棍棒,紛紛叫道:「兀那漢子,站住!」「擅闖佛門者。不得好死!」「快滾出去!」
胡笑天大聲道:「我是來找昊天主持的!他在哪裡?」
那些和尚相互使了個眼色。悶聲不響地掄圓長棍,照準胡笑天頭胸後背亂打而來。胡笑天大叫道:「和尚殺人了!」揮拳過處,長棍應聲斷折,眾和尚嗚呼哀哉的翻身仆倒。
忽然之間,寒光驟然閃落,赤著上身的金剛護法和韋陀護法自高處揮刀砍下。他們目露殺機,猙獰如虎狼。兩道刀光疾如迅雷,一左一右當頭猛劈,已然使出全力。胡笑天千鈞一髮之際足尖使力,往後躍出三尺。只聽當當兩聲劇響,鋼刀劈落地面,濺起無數火星。金剛護法和韋陀護法猝然出手,本以為十拿九穩,哪知對手閃避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眼前一花,刀刃走空。反被震得五指發麻。兩人手腕翻轉,刀光蕩起。撩向對手下盤要害。驀然間黑影破空,兩人脈門一痛,被劍尖刺穿,血流如注。
胡笑天劍出如風,每一劍都對準了一處穴道,霎時間在兩人身上刺出六七處血洞。金剛護法和韋陀護法身形一凝,化為了兩具雕塑,動彈不得,只能空自怒吼。
寺內的打鬥令遠遠眺望的信徒們驚呼嘩然,金剛護法不是水火難傷嗎?韋陀護法不是刀槍不入嗎?怎麼也像普通人一般受傷流血?突然,不知是誰大喊道:「他們是假和尚,根本沒有得到佛祖認可,不具備佛門神通!冒充佛門護法,罪該萬死!」話音一落,又有數人大聲應和,鼓動眾人衝進寺內查看究竟。既然有人起了頭,數百心存疑慮的信徒吵吵嚷嚷地拔腳衝向寺門。
胡笑天一路闖將進去,把珈藍護法、彌勒護法等盡皆擊倒,最後來到主持所住的禪房外,一腳踢碎了大門。砰!木屑紛飛中,赤條條的弘遠大師自床上一躍而起,面紅如赤,氣急敗壞地叫道:「是什麼人?」「啊!」床榻之上同時響起驚慌的尖叫聲,兩位豐滿白皙的艷婦嚇得摟在一起,縮在床腳瑟瑟發抖。胡笑天持劍躍入房中,冷冷道:「大師白晝宣淫,以一挑二,不愧是身具大神通,這修行的法門真真是與眾不同。」弘遠大師本能地用手掌遮住下體,額頭青筋直跳,怒道:「朋友是何方神聖?來此有何目的?」胡笑天道:「我來找昊天主持品茶參禪。誰知大師你鳩佔鵲巢,公然在主持禪房做出這等醜事,簡直是玷污佛家清淨地,是對佛祖的大不敬。快說,你是不是殺了昊天主持,企圖謀奪寺產?」
弘遠大師渾身涼颼颼的好不尷尬,咬牙道:「我沒有殺昊天師兄,他不過是暫居別處罷了。其中的曲折,且容我先穿上僧袍再說。」胡笑天搖搖頭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成長於天地,大師你保養有術,肌肉勻稱有力,何必羞於見人呢?」弘遠大師臉色忽青忽紅,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恐怕早將胡笑天戳穿千百處血洞了。除非是心理變態的瘋子或者是亡命刺客,任何人在身無寸縷時,都會感到極度的尷尬、羞愧,恥於暴露自己最隱秘的部位,他自然也不會例外。耳聽前院人聲鼎沸,竟有大批平民湧入,想著那一堆堆未曾掩藏的金銀財寶,各處僧房內的酒肉美女,以及被捆綁在後院柴房的雲天寺眾僧,登時急出一身熱汗。他身形忽動,一手抓向僧袍,另一手揚起,隔空擊向虎視眈眈的敵人。
胡笑天譏笑道:「大師,露陷了!」說話的同時一劍破開當面的掌風,刺向弘遠大師的咽喉。
弘遠大師堪堪抓起僧袍,怎料敵劍來勢如電,森冷的殺氣直逼咽喉,迫得鬆手後退,屈指彈向劍身。但見劍影抖顫,竟在狹窄的空間平空生出無數變化,令他眼花繚亂,無從出指。弘遠大師手臂急縮,底下彈腿踢出,直取胡笑天的下陰。胡笑天左臂一沉,砰的砸在他小腿腿面之上。弘遠大師腿骨劇痛,手上的招式不由緩了一緩,劍風掠過,身前多處大穴刺痛,噗通一聲,如殭屍般直直摔倒在地,光溜溜的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弘遠大師空有滿身本事卻施展不出,鬱悶得幾欲吐血,幽綠的眼眸死死瞪著胡笑天,嘶聲叫道:「小子,你得罪了我萬佛宗,下場必是生不如死!你會後悔的!」
胡笑天不以為意道:「胡某做事,從不後悔!」
禪房外,眾信徒正陸續奔來,看著赤身露體的弘遠大師和床上的兩位熟婦,震驚之餘怒氣暴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