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芷晴聽了汗顏道:「額,我等多年來一直蝸居於錢塘,消息閉塞,連孫興公的此等佳作都未曾耳聞,真是慚愧。」
謝少度笑道:「此詩是孫興公近兩年所作,尚未廣泛流傳,幾位沒有聽過,也不為怪。適才行在路上,我見到眼前的山景,便不由的想起『疏林積涼風,虛岫結凝霜。湛露灑庭林,密葉辭榮條』這幾句詩句來,感到孫興公此作頗為應景,便順口將全詩吟了出來,本想借孫興公之作附庸風雅一番,沒想到林兄幾位卻未曾聽過,落得個冷場。說起來我還真是失策啊。」
林幸道:「怎是失策?幸虧謝兄吟了出來,我等才得聞此佳作啊。」
幾人既然知道那《秋日詩》並非謝少度自己所作,心態上便又恢復了自然,沒有了那種拘謹之感,一邊持著火燭,繼續前行,一邊一個接一個的紛紛飲酒吟詩,酒壺在眾人之間來回傳遞。
林幸見到此景,心中一動,笑道:「方纔說到孫興公,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王逸少的蘭亭集序來,當年王逸少、謝安石、孫興公這些名士聚集在會稽山陰之蘭亭,曲水流觴,一觴一詠的情景,與我等現在的樣子豈不是頗有相似之處嗎。」眾人一聽,皆是點頭稱是,自感已有了些許名士風範。
謝少度道:「只可惜少了一曲清泉,不然我等或可以效仿當年蘭亭之上的情景。」
全芷晴笑答:「曲水怎麼沒有?我等住地旁不是正有一道曲水流過嗎,正可用來傚法蘭亭雅集。」
眾人一聽。頓時眼前一亮,加快腳步趕路,向著山間木屋處而去。
……
夜色下,一曲清泉叮咚有聲。汩汩的流淌。眾人沿著曲水席地而坐,手捧著明亮的燭火,構成一副美妙的畫面。
幾人坐定,便將那酒壺作流觴,置於水中,讓其順著流水緩緩而下,每流到一個人的面前,此人便將酒壺拿起。淺酌一口後,便放聲吟詩。
此情此景,正是應了《蘭亭集序》中的那幾句:「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只是稍稍可惜的是,這曲清泉的曲度不夠,無法圍成一個圓圈循環往復。酒壺每每傳到下游,便無以為繼。旺財因不會吟詩,便自告奮勇的幫眾人取酒壺,從下游最後一人的手中傳遞到最上游的一人手中。
對於這樣的遊戲。眾人以往都是在中見到,雖是有心效仿。卻無此機會,所以今日都還是第一次親身參與其中。都是覺得新鮮有趣,玩的不亦樂乎。
幾人飲一口酒,吟一首詩,也不論詩的高下優劣,也無分是否自己所作,只要心中想到哪一首,口中便立即吟出來,幾圈轉下來,幾人都感到無比的放鬆,心情格外的舒暢,謝少度與林幸幾人彼此間漸漸熟絡,舉止也隨意起來,說話時不再一躬一揖的過多禮數。
連原先有些拘謹、有些故作高傲的謝玄,也漸漸的放下了架子,參與到其中,跟著眾人一起吟詩作樂。
幾人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覺間,那一大壺酒竟然已經見底。
丁春秋用力搖了搖那酒壺,有些不甘的往嘴裡倒了倒,發現真的一滴也倒不出了,不由歎道:「詩興正酣,酒卻沒有了,這可如何是好?」
旺財趁機提議回屋歇息,飲了酒的一干人卻感覺興致正高,精神奇好,了無睡意,都不願就此回屋。
謝少度想了想,笑道:「王逸少在蘭亭集序中說,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亦足以暢敘幽情,雖然是如此說,但蘭亭雅集盛況空前,卻少了音律之樂,畢竟還是有些遺憾的。不如我等今日,便來加上這絲竹管弦之盛,當可超越蘭亭雅集。」
丁春秋一聽,樂道:「哈哈!甚好!我便來超越一下前人。」說罷取出了自己的玉竹簫,就開始嗚嗚吹奏起來,他吹的正是之前在路上眾人齊聲唱的那首《短歌行》的樂府古曲。
聽到這熟悉的旋律,眾人情不自禁的隨著他輕唱起來,由於此時已經是夜深人靜之時,眾人都是低低而唱,唱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用心感受這優美的旋律。
豈料就在此時,一個甜美的女聲卻唱得格外的高亢,與眾人輕聲淺唱的基調有些格格不入。林幸詫異的望向身旁的張彤雲,見其正旁若無人的放聲歌唱,臉頰紅撲撲的,星眼迷離,臉上帶著傻的可愛的笑容,分明是有了明顯的醉意。
之前張彤雲一直在一旁不甚說話,表現頗為正常,林幸便沒有在意她,這時望見,才發現她似乎已經醉的不輕
林幸走過去,輕輕附耳對其道:「彤雲,你無事?要不要先送你回屋歇息?」
張彤雲使勁搖著腦袋,拽住林幸的胳膊,憨態可掬的對林幸笑道:「不!我不回去!我要聽林兄彈琴唱歌!」她說的頗為大聲,讓在場眾人全都聽到了。
恰巧這時,丁春秋一個尾音吹出,一曲終了,眾人紛紛擊掌叫好。
全芷晴在叫好之餘,不無揶揄的道:「下面該林兄了,有人指名願聞林兄的琴曲和歌喉呢。」
眾人因知道張彤雲其實是女子身份,聽了此話表情頓時都古怪起來。
半大小子謝玄表現的尤其的憤憤不平,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卻又不便開口表示什麼。
謝少度笑道:「林兄,還不快取出天仙琴來?我等都在期盼林兄的雅奏呢。」
丁春秋等人聽此,頓時心中也起了揶揄之意,紛紛要求林幸快快演奏。
林幸無法,只好取出了天仙琴。架在腿上,調試了一下弦音,一邊想著自己應該彈奏什麼曲目。
究竟彈什麼好呢?既然還要求要唱,那就彈一首老歌。
略一思索之後。他便彈奏了起來。
只見他的手部動作輕柔舒緩,配合著輕緩的琴音,嫻熟的滑音,帶來一種獨特的韻味,彷彿在訴說著一個塵封在記憶中的故事的開頭。
一段優美的前奏之後,林幸聲音低沉的唱了起來: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看了你的日記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
問我借半塊橡皮
你也曾無意中說起
喜歡跟我在一起
……」
唱著唱著,林幸突然感覺到自己的一側肩膀微微一沉,他側頭一看。只見張彤雲竟然已經將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著了。她小巧的鼻翼微微扇動,呼吸很慢很深,似乎睡的很是香甜,臉上還掛著絲絲笑意。
林幸怕將其驚擾了。只好身體挺直,不敢絲毫挪動肩膀。
不知為何,感受到肩膀上有了這個小小腦袋的存在之後,林幸的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喜悅,感到很踏實。很滿足。
他緩緩轉過頭來,也不在意眾人驚詫的目光,繼續低低的歌唱著: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
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
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
誰把它丟在風裡
從前的日子都遠去
我也將有我的妻
我也會給她看相片
給她講同桌的你
誰遇見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啦啦啦啦啦」
唱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已經不可聞,似乎變成了搖籃曲一般。
等他唱完後。發現眾人的目光都不時在他和張彤雲身上來回游動,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分。
林幸心下一虛。趕忙解釋道:「諸位不要亂想,少康兄只是不勝酒力,有了些許醉意,此刻想必是困了,就近借在下的肩膀小憩一會罷了。」
謝玄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還想掩飾!哼!此二人必有姦情!」
謝少度在旁聽到了,連忙伸出手,在謝玄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謝玄吃痛,嗷的一聲大叫,果然不敢再胡亂言語了。
眾人被他的叫聲一驚,紛紛望向兩人。
謝少度尷尬一笑,想要轉移注意力,便開口問林幸道:「林兄,放才你唱的歌曲是從何處習來的?曲調頗為古怪,但又很是悅耳動聽,而且其中隱含著一股淡淡的惆悵,雖然裡面很多的詞義我聽不大懂,但也感受到了一股歲月蹉跎之意……」
林幸聞言,頓時目露驚奇之色,暗道:想不到這謝少度也是真正懂音律之人,竟能從曲調中聽出歌裡想要表達的情感來呢,知音難覓,此人果然值得一交。
林幸答道:「早年從一遊方藝人處習來,其實對於歌詞中的意思我也是一知半解,據那遊方藝人所說,那些歌中涉及到的奇怪詞語,都是他那遙遠的家鄉所特有……」
如此一答,他便省去了再解釋諸如「相片」、「橡皮」這些東西是何意的煩惱。
眾人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再問。
林幸微微側頭,見張彤雲還靠在自己肩膀上酣睡呢,便對諸人告了個罪道:「抱歉了諸位,我需送少康兄回屋了,夜間風涼,他這樣睡久了,易遭寒邪入侵。」
丁春秋這會酒勁已經過去了不少,也隱隱感覺有些睏倦了,打了個哈欠,便站起來道:「正好,我也有些困了,便與林兄一道回去。」一直在一旁默默服侍他的青枝見此,便攙扶住他的肩膀,準備與他一道回去。
旺財早就想回屋休息了,見此便道:「那不如今日便到此處,太晚休息的話,對身體也不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