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內,各家族的引流分渠都先後完工,過程很順利,未曾遇到向林氏那樣的困境。畢竟林氏的情況是一個特例,其他幾乎沒有哪一家是像林氏這樣,田多人少,蔭戶數和田地擁有量不成比例的。
一般家族的情況都是人多田少,所以林氏所遇到的困難大多數人家都未曾遇到,即使有極少數小戶,家中人丁不足,實在難以完成挖渠任務的,也通過向官衙申請資助,由官衙調用捐款資金,來僱請已經完成自家溝渠作業的閒餘丁壯幫助其完成。
最終,錢塘縣全境都安然度過了這一次旱災。
事後,府衙的屬吏經過一番統計,發現之前的捐款竟還剩下上百萬的閒餘資金,便按照先前的承諾,全部用於縣城內基礎設施的建設,並且將款項的具體流向都通過之後一期的錢塘月報進行了公示,以示官府的誠信。
縣城內幾條主要的街道進行了拓寬改造,主城區的供水、排水設施進行了一次系統性的升級,另外將錢塘市集區域的佔地面積擴大了將近一倍,留下充分的商業發展空間。
總之,所做的一切,都讓錢塘縣看起來越來越脫離一個縣級城市的規模,而是在向郡級城市的標準靠攏。有些設計上,甚至已經超出了郡級城市的標準,達到了州級城市乃至都城建康那樣繁華大都市的程度。當然,都僅僅是區劃設計而已,就像一個空殼,一個恐龍的骨架,真要發展到那一步,還需要時間。
這些都是錢塘知縣林鄱在參考了小兒林幸的建議之後做出的決策。
林幸對父親言道:「城市建設上,應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不應僅僅著眼於現在,而是應放眼於未來。想想數年之前,錢塘與周邊那些小縣有何不同?當年誰又能料到錢塘今日能有郡城一般的繁華?雖然目前總體發展水平尚不及人口稠密的吳郡,但是錢塘的發展速度卻不是吳郡可比的。若是能始終保持這樣的勢頭,數年之後,錢塘變為另一個建康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基礎設施建設上,稍稍超前一些又有何妨。趁著現在府衙資金充裕,就應該將這些錢都花在實處。為錢塘未來的商業發展和人口增長打下堅實基礎。」
林鄱聽了林幸這番話後,經過細細思量,深以為然。
實際上錢塘在一年以前,官府於商業稅賦上的所得就已經首次超過了農業稅賦。原本被認為是士、農、工、商四民之末的商賈之流,居然能給府衙帶來如此多的收入,並且使錢塘呈現出如斯的繁華景象,這讓林鄱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事實往往是勝於雄辯的,所以林鄱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定位商業的地位。
林幸也不指望能讓父親搞明白整個市場經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需要讓父親知道商業並不是社會主流認為的那樣輕賤末流,對商業因引起足夠重視,給予一定政策引導就可以了。
林鄱對於林幸說的「給農業減稅、減輕農民負擔」,以及「不但不能抑商還要政策鼓勵支持」等等,還是感覺有些難以接受,畢竟林幸的這些思想,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有些太過超前了。
林幸之所以將這些說出來,也沒指望父親能夠一下子就接受,凡事都有個適應的過程,他希望這些觀念在父親的心中能先留下一個印象。剩下的,便讓事實去說明吧。
當未來有一天,錢塘真的發展到那一步,父親便自然而然的能理解這些理念了。
……
時光如梭,轉眼變到了四月初。
依舊是清明時節,卻沒有了往年的霪雨紛紛,而今年需要祭拜的人,也多了一個。
不知不覺間,離林平之離世已經相隔半年有餘。
後山處,林父哭的雙目紅腫,在侍妾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下山回去。
丁幼微依舊長跪於林平之的墳前,雙手合十,閉目喃喃自語著什麼,如同懺悔一般。
潤兒陪伴在娘親身邊,用稚嫩的童音對著墓碑低聲說著:「平之叔,潤兒的毛筆字不練了,改練幸之哥哥的竹筆了,並不是平之叔教的不好,而是潤兒手太小了,握不穩筆,平之叔可別生潤兒氣呀……潤兒已經能熟背詩經和論語了,不會再背錯了……潤兒好想平之叔回來教潤兒讀書習字……」
黑衣口中喃喃的念叨著:「兄長放心,黑衣會照顧好幸之少主人的……願兄長在天有靈,保佑少主人身體安康,保佑黑衣能夠一直跟在少主人身邊……」
林幸先是祭拜了母親,然後恭恭敬敬的給兄長上香,口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緩緩的訴說著近來發生的一些事情:
「阿兄,嫂嫂身體已大好了,是幸之治好的呢,嫂嫂現在已經不再受那些事情的影響了,不再將自己自閉在家中了,前些日子還看到她幫著大家一道挖水渠呢,只是她似乎一直將幸之當作弟弟對待呢,若想按照兄長希望的那樣似乎很難啊,幸之該如何做呢?兄長教我……
今年錢塘遇到春旱了,但是在幸之的倡議下,全縣人一起努力挖渠,終於將這個難關度過去了……林氏商行現在已經是錢塘第一大商行了呢,幸之被選為商會會長了,幸之這麼厲害,阿兄開心嗎……
幸之這幾個月來一直跟著嫂嫂努力讀書,對於《莊子》、《老子》、《周易》這三玄的理解大大加深了呢,嫂嫂真是良師,不過嫂嫂也用竹尺敲我呢……再過些日子,幸之也許就要去吳郡了,欲拜於吳郡博士徐藻的門下求學,力求在學識上更進一步,好在後年雅集之上大放光彩,不墜兄長的威名……幸之的武藝也大有長進了,旺財也習武了……
半年前的風波到現在也終於過去了,林氏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現在已經沒什麼人談論那些了,市井中的流言都消弭於無形了,我林氏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兄長寬心……
對了,還有一事,阿兄告訴幸之的梁祝故事,幸之寫成小說發表在報紙上了呢,署名用了阿兄的名字……」
淡淡的哀思,飄蕩在空氣中,口中如想所述,心緒卻顯得平靜。林幸暗想,這也許就是孔聖人說的哀而不傷吧。
……
林幸與丁春秋、旺財、全芷晴組成的樂隊,經過了幾次排練磨合,如今已經能夠合奏出比較簡單的樂曲,但是對於複雜一些的曲目,配合上還是存在很多問題。
畢竟林氏樂器鋪創造出的這些新樂器跟後世的那些樂器都還是有不小的區別的,林幸也需要時間去熟悉、去摸索。如果只是單純的兩種樂器配合,對林幸來說難度還不是太大,但若是三種甚至四種配合在一起,那麼難度就翻了數倍不止。
林幸每次都要花一番心思去研究,才能最終給每種樂器在某首歌曲中扮演的角色進行定性。
丁春秋表現得很有表現欲,樂隊才排練了幾次,他就想要在眾人面前演出,將現階段的成果展示出去。
林幸很乾脆的阻止了他,並且細細的解釋了一番原因。丁春秋聽後恍然大悟,立即答應嚴格保密。
旺財和全芷晴兩人正是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的時候,全芷晴與旺財見面都是瞞著家裡人的,他們兩人不需林幸多說,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宣揚此事。
所以,樂隊的排練一直都是在秘密進行中。
這日午後,旺財照例跑到林府大院中練武,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只聽旺財興高采烈的道:「師父師父!最新消息!錢塘月報在吳郡大賣,總銷量首次突破了二十萬份!」
林幸聽了呵呵一笑,不甚在意的道:「是嗎,不錯啊,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旺財卻道:「報紙大賣確實是預料之中,不過比之前估計的要早了很多啊,還是有些小驚喜的啊師父!而且師父一定想不到錢塘月報為什麼會火的這麼快!」
「哦?」聽到此林幸終於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問道:「難道還有什麼特殊緣由嗎?」
旺財呵呵笑道:「也不算啥特殊緣由,就是師父寫的小說連載火了!《梁山伯與祝英台》!今天辰時新一期報紙發售的時候,那場面真是壯觀啊,排隊的長龍都快到市集之外了。而且那些買報的人到處找人打聽作者平之是誰,還強烈要求小說故事專欄增加篇幅!聽吳郡過來的行商們說,現在這《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吳郡那邊紅透了半邊天了,比錢塘這邊尤甚!幾乎大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呵呵,這才發了幾期,還不到三萬字,就火了嗎?倒真是沒料到呢。」林幸搖頭輕笑,真是娛樂生活貧乏的時代啊,也難怪人們見到小說這種新型的文體之後會如此癡迷了。
黑衣聽了卻開口道:「黑衣倒覺得是理所當然會如此的,因為少主人寫的這故事真的很有意思呢,讓人看了開頭之後,就忍不住的一路要讀下去,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