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雨。一連幾日,艷陽高照。預料中的最壞情況,終於出現了。
恐慌的情緒開始在縣城裡瀰漫,市集中也比以前冷清了許多,只有寥寥數家經營糧食的店舖前人滿為患,但是人們無奈的發現,這些店舖的門口都已經掛上了「缺貨」、「售罄」的牌子。一斗米的價格已經炒到了過萬錢,卻依舊是有價無市。有糧的人家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把糧食拿出來賣。
若是災情真的來了,能多一口米,便多一分挨過去的希望,這時候誰敢豁出命去不要,將糧食拿出來賣呢?
林幸頭一次遇到這種情形,此時也是擔憂不已。
這幾年錢塘的經濟發展剛剛有些起色,如果這次真遭了旱災,肯定會對市場造成很大的衝擊,損失是難以估量的。
普通老百姓連飯也吃不上了,誰還能有錢、有心情去市集購物?而且之後伴隨的暴亂,打、砸、搶、燒,以及死了人之後出現的瘟疫蔓延……
林幸只要略一想起就會覺得頭痛的,此刻他真想躲到初陽台道院中,依舊過那種自給自足、與世無涉的日子。可是他能這樣做嗎?他能將家族的重擔都扔給父親嗎?他不能。
帶著這樣的煩心事,林幸這幾日無論讀書練武情緒都不高,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日上午在書房讀書的時候,林幸想著想著便走神了。
丁幼微手中的竹尺揮舞了一下,正要敲過去,卻看到林幸那副眉頭深鎖的模樣,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又悄悄的把手中竹尺放下了。
「幸之……是在為旱情的出現而擔憂嗎。」丁幼微問。
林幸聽到嫂嫂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無奈一笑道:「嫂嫂抱歉,幸之走神了。確實是為此事擔心呢,看父親這幾日用膳時的樣子便能猜到,災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這種災害一旦形成,很多問題就會接踵而至,後果是不堪設想啊。幸之真是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了。嫂嫂能指點一下幸之嗎,該怎麼辦好呢?」
丁幼微苦笑道:「嫂子也不知道啊。以往也曾遇到一些小的災情,但都沒有這一次這麼嚴重。在多雨的春季居然一連兩月沒有降雨,這是書中說的大旱之年的徵兆啊……不過這也不是我們在這裡想想就能夠解決的事情,我想就在這幾日,錢塘九姓應該要坐在一起商討應對之策了。往年如果出現災情,都會如此做的。今年形勢格外嚴峻,恐怕還需要將一些實力較強的庶族家族請過來一同商討。」
「錢塘九姓坐在一起開大會?」林幸聽此倒是一愣,默默思考起什麼來。
丁幼微又繼續歎道:「但願今年能夠平安度過去啊。可別鬧出什麼亂子來才好……」
……
下午的時候,略略的練了一會武功,林幸便無心再練,拉著旺財到一旁說起話來。
「旺財,一直以來,我們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
「嗯?師父說的是何事?」旺財有些不解的問。
「糧食啊。都說民以食為天,糧食才是根本啊。我們林氏商行做了那麼多創新,卻忘了在糧食上花功夫啊。從前明明想到過的,可是時日一久居然給我忘記了。不過現在發現也還不晚,從今往後,我們必須加大力度去研究糧食這一塊了。要先解決民眾的溫飽問題啊。」林幸歎道。
「師父,你的意思是,讓林氏商行開始做糧食貿易?做米商?這個可以自然是可以,不過我們林氏的餘糧其實也有限,能夠用做貿易的數量實在是不多啊。」現在林氏族內的產業也已經完全交給旺財在打理,旺財對於家中有多少存糧自然是心中有數的。
「不,糧食貿易以後自然也要做,不過不是為師要說的重點。為師的意思是,要加大科研投入,努力提高糧食產量。」林幸道。
「提高糧食產量?該如何做?」旺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對於糧食這一塊不說一竅不通吧,可是所知實在不多,與糧食的接觸也僅僅限於實物收租的時候。
「為師既然這樣說,自然是有方法可以提高糧食產量的。唉,我還真是忽略了這些事情……你聽仔細。」於是林幸開始仔細的解釋何謂育種、何謂篩選法,努力用比較通俗的語言解釋動植物基因遺傳、基因變異,解釋怎樣利用遺傳優勢的疊加,這些無非都是他在上一世從中學課本中學到的知識,可是拿到這一世來,便都成了如同天方夜譚一般的東西了。
「比如有幾株稻穀,它們與大部分的稻穀稍稍有些不一樣,谷粒更加飽滿,產量更大。那麼我們把他們選出來,放在一起培育,只讓這幾株稻穀放在一起繁衍,那麼它們在一起產生的後代,額,也就是育出的種子,就有很大的可能也會具有這種穀粒飽滿、產量大的特性。然後我們用此方法一代一代的反覆培育,使這種特性不斷的累積,最終就能得到一種高產量的新品種……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個原理,你明白了沒?」林幸解釋的很耐心。
旺財一開始聽的似懂非懂,直到林幸舉了這個例子之後,才漸漸明白過來,點點頭道:「這下有些明白了,我懂師父的意思了。」
林幸「嗯」的點了點頭,繼續道:「從今日起我林氏商行要成立糧食選育部門,用篩選法進行選種育種。選種育種時可以多方面發掘,尋找各種具有不同特性潛力的稻穀。比如有的產量高,有的抗旱能力強,有的天生抗蟲,有的生長速度快、成熟週期短……總之,就是要把有這種特徵的篩選出來。再結合在一起培育,我們目前要專攻產量高的和成熟週期短的。將產量大、生長速度快的集合在一起,培育出新種子。」
旺財聽了,皺了皺眉問道:「師父,產量大這個好理解,可是成熟週期短能有何用處?」
林幸解釋道:「稻穀實際上一年可以不止種一季。如果種子篩選的成功,能夠得到生長週期特別短的品種,比如三到五個月內就可以成熟,結出米粒,這樣以後一年就可以種兩季甚至三季稻穀,這樣糧食的年產量自然就成倍提升了。
還有北方的麥種,在稍微寒涼一些的時候依舊可以種植生長的,是可以引進到我們這邊來的,種在秋冬季。這樣就可以有麵食搭配著吃了,就餓不死了。旺財還沒吃過麵食吧?」
旺財眼睛一亮,佩服不已道:「原來還可以這樣,這樣一來,大家就都不愁吃穿了!師父你太厲害了!」
林幸聽了不但沒高興,反而卻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先別高興的太早。選育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恐怕要數年之後才能真正見到成效。這都怪為師啊,早幾年就應該做此準備的,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了。」林幸是感到自己原本有後世的知識積累,是有辦法讓大家都吃的飽,都不挨餓的,可是卻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年,沒有去做這件有意義的事情,所以覺得很是遺憾和自責。
希望現在還不晚吧……林幸暗暗想著,又對旺財道:「今日練武便練到此吧,你速去辦理此事,不要耽誤了。如果人手不夠,可以先將研發部那邊目前在進行的項目停一部分,實在不行,全部停下也沒關係的。務必要以糧種選育的事為首要。這一次不僅僅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讓黎民百姓都有口飯吃,只有大家都吃的上飽飯,才會有閒錢來購買我林氏的商品,是不是?不說了,你趕緊去將此事辦妥吧。」
……
不出丁幼微所料,才過了兩日,錢塘縣能上的了檯面的人家就都坐不住了。
這一日,縣衙上高朋滿座,錢塘九姓赫然在列,各寒門家族的族長也紛紛來到,共同商議如何面對此次的重大災情。
一開始的話題還是圍繞在如何將各家的存糧統籌安排,如何有計劃的開倉放糧,保證糧食的持續供應上。可是很快,大家就發現這樣做是不現實的。
今年的災情不同以往,來的格外的早,目前稻田內的稻穀都還處在秧苗階段。若是旱情一來,必然是顆粒無收,這樣的話,各家不要說是放糧,自己能否獨善其身、挨過災情都是問題。
縣衙內頓時被一派沉重的氣氛所籠罩。
林幸的父親林鄱此時以縣太爺的身份坐在中央的主座上,愁的眉頭都擰到一處去了。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後,身為本縣最大士族的全氏族長全禮開口道:「想想辦法吧,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當此危局,大家都不要想著獨善其身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你們真有足夠的糧食可以讓自己吃的飽。但你們要想想,這樣大的災情之後,必然是大規模的暴亂,以我們每家那區區數百人的私兵,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成千上萬餓的發狂的流民。而且暴亂之後便是大片大片的死人,瘟疫的陰霾籠罩全城。到那時候,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能好好的活著,都是未知之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