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漿洗的發白的粗麻布裙的女子出現在書房門口贏一無聲無息的退在一邊，那女子卻也在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一雙漆黑的美眸複雜的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挺拔修長身影。
聽到腳步聲在門前停滯，心跳幾乎停滯的胡亥驀然轉身。
兩雙眸子，就這樣靜靜的對視著。
曾幾何時。
「蘇由姐姐等等我啊。」一個帶著小冠穿著錦袍、流著長長鼻涕的小屁孩跌跌撞撞的跟在一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明顯要比他高上一頭的小女孩身後，邊抹著臉上的鼻涕邊嘟囔著。
在小屁孩身後一個年輕美婦亦步亦趨的跟在小屁孩身後，兩手虛扶準備接住貌似隨時都能撲倒在地摔上一個大馬哈的小屁孩。
「亥兒，慢點慢點！」美婦的話語說不出的憐愛。
「胡亥，你來追我呀，追我呀，咯咯！」身高腿長的雙辮小女孩邊跑還不忘回頭挑釁道。
「哇！」小屁孩眼見自己越追反而落的越遠，終於嘴巴一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女孩清脆的笑聲和小屁孩委屈的哭聲，在空中蕩漾著。
……
「蘇由姐姐，亥長大了一定要娶你。」明顯長高不少的小屁孩臉上已經沒有了那長長的鼻涕，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對著已經婷婷玉立的少女一本正經的道。
「咯咯。」少女沒心沒肺的摸摸已經幾乎跟她一般高的少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
……
「蘇由姐姐。你為什麼要答應嫁給范長健那個窩囊廢。為什麼？」已經比少女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抓著少女兩條玉臂咆哮著，噴火的雙眼中帶著無法言語的傷痛。
少女從來沒有見過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叫嚷著的少年如此模樣，一臉驚駭的望著俊臉扭曲的少年。渾然忘記自己雙臂上的疼痛。
「蘇由姐姐你是亥的，你是亥的。亥一定要娶你。」少年陡然將失神的少女狠狠的擁入懷中，喃喃的道。
陡然被擁入懷。從來沒有跟男子如此親密接觸的少女終於清醒過來，一臉驚恐的將少年狠狠推開，提起裙擺轉身逃也似的的跑了出去。
「蘇由姐姐，亥這就去求父皇讓你嫁給亥。」身後傳來少年的大喊。
……
「哈哈，朕的胡亥終於長大了。」身材雄偉的始皇帝看著抱著自己雙腿的少年大笑著道，「父皇等你行過成人之禮，就去找李斯去，讓他把她最小的女兒嫁給朕的胡亥為妻如何？」
「父皇。亥就娶蘇由姐姐。」少年抱著始皇帝的腿帶著三分撒嬌七分認真的道。
「你這孩子，蘇由朕已經允了范見和蘇沫之請，將她許配給了范見之子。聽說李斯那老兒的小女兒可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就這樣定了。小高子，帶胡亥出去玩吧，朕要批閱各地奏報了。」愛憐的摸摸抱著自己雙腿的少年，始皇帝笑容一斂，對著侍立在身邊的趙高道。
「父皇……」
「小高子遵旨。殿下。走吧。」一邊侍立的趙高打斷少年的話，對著少年使個眼色後，恭敬的對著已經開始批閱各地奏報的始皇躬身一禮，拉著一臉死灰的少年退了出去。
「殿下，小高子會幫殿下得到屬於殿下的東西的。殿下還是不要煩陛下了。一切都有小高子呢。」趙高拉著少年出了書房。自信滿滿的道。
「老師，當真？」一臉死灰的少年聽到趙高自信滿滿的話，猶如抓住救命的稻草般一般抓住趙高的手急切的道。
「殿下，小高子哪敢欺騙殿下？」趙高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芒躬身一禮道。
「好好好!只要能娶到蘇由姐姐，亥一定請父皇大大的封賞老師。」少年一臉興奮的道。
……
看著雙臉酡紅躺在錦榻上的精緻少女，胡亥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老師，這是？」胡亥傻傻的看著躺在軟塌之上的少女，頭也不回的問道。
「殿下，她現在是您的了。想想小高子教你的。」趙高對著少年詭異的一笑，然後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寢宮殿門緩緩合上。
少年聽到趙高的話，似乎明白了什麼。傻愣愣的看著躺在錦榻上的精緻少女，半響，終於顫抖著伸出了雙手。
這一天，距離蘇由成親之日還有不到十天。
……
「啊！」
一聲淒厲的驚叫聲將還在沉睡的少年給驚醒。
用一床錦被將自己玲瓏有致的身軀盡皆包裹起來的蘇由，看著睜開雙眼一臉茫然的少年，大滴大滴的晶瑩淚珠滾落精緻的面頰。
「胡亥，我恨你！胡亥，我恨你！」
錦榻上，那一灘落紅是如此的刺眼。
……
「啪！」一聲脆響，看著俊臉扭曲的仿若惡鬼的方長健，原本以為坦白可以獲得原諒和理解的蘇由，一顆倍受折磨的心在剎那間仿若死灰。
「賤人！」方長健恨恨的留下兩個字，奪門而出。
空蕩的新房中僅剩雙眼空洞的蘇由。
這一天，是蘇由的新婚之夜！
……
「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太醫的這句話，頓時讓已經清瘦到極點的蘇由剎那間呆立當場，大滴的淚珠無助的滑落。
三個月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方長健。
……
「陛下有旨，命方長健即刻赴九原充任監軍一職！」趙高尖細的聲音響徹整個范府。
三日後，范長健被劫身亡的消息傳遍整個咸陽。
……
「蘇由姐姐。你瘦了。亥要照顧你一輩子。」
范長健出殯之日，胡亥終於見到了從那一夜之後就再也未曾見過的蘇由姐姐。
「你滾！滾！我不想見到你！」
……
又是一個三日，范家長媳、蘇家小女因為受不了亡夫之痛而失蹤的消息傳遍咸陽。
「啊！」咸陽宮中陡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殿下。宮中美女如雲。小高子這就去給陛下叫幾個美人來陪殿下。」看著眼前醉醺醺的皇子，趙高一如既往的謙恭。
「老…老師，為什麼殺了方長健那…那個廢物。蘇由姐姐還是不嫁給我？為…嗝…什麼？」醉醺醺的少年皇子口齒不清的喃喃的道。
……
「蘇由姐姐找到了嗎？」
一次次滿懷希望的詢問換來的是一次又次的失望直至絕望。
他從不曾知道，他的老師，根本沒有找過他的蘇由姐姐。
胡亥，終於成了趙高所想的那般，終日沉迷酒色。
……
在看到眼前那個渾身上下無處不透露著精緻的女子的一剎那，在四目對視的一剎那，原本被埋藏在靈魂最深處的記憶仿若潮水般湧了出來。
直到此刻，胡亥才知道。在自己記憶的深處隱藏著這樣一段讓自己的前身即便是死也要留下或者說保護的記憶。只是這記憶，總是那麼的令人感傷和無奈。
生命中，會有一個人，給你生命，陪你成長；生命中，會有一個人，教你知識。理解思考；生命中，會有一個人，激起你的漣漪，給你淡淡卻美妙的青春回想；生命中，會有一個人。他(她)可能對你很嚴格，卻給了你經歷和磨礪；生命中，會有一個人，給你很少的豪情或浪漫，卻給了你不可替代的溫情和實在。
他(她)或她(他)們是誰？
看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再也看不到青澀和稚嫩、脊背挺的筆直的俊逸青年，蘇由複雜的眼神在瞬間有了那麼一絲絲的恍惚。
他，不再是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那個流著長長鼻涕跑不過就哭的胡亥了，他也不是那個稚嫩和無知的胡亥了，他，如今是整個大秦的皇帝陛下，整個天下都會因為他的憤怒亦或是高興而顫抖顫慄亦或是沸騰狂歡。
「民女蘇由參見陛下！」
未婚先孕獨自帶著兩個孩童流浪了兩年的她，經歷了太多人間冷暖，也明白了許多身在大家溫室中無法體會的艱辛，更能明白眼前這個俊逸的年青皇帝代表著什麼。
眼圈通紅的胡亥強忍住酸麻的雙眼，緊走兩步剛要張口說話就聽到蘇由淡淡的的話語響起。
聽到蘇由那淡淡的話語中的拒人於千里之外，胡亥的腳步驀然停滯，伸了伸手，嘴巴張了幾張，最終卻發現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已經不再是他。
她，同樣也再是她。
「平身吧！」胡亥盯著盈盈一禮的蘇由，乾澀的道。
「謝陛下！」蘇由話語一如既往的平淡。
偌大的書房，在這短短的話語之後，陷入良久的沉寂。書房內的胡亥和站在書房門口的蘇由之間，僅僅隔著二十餘步，卻仿若隔著千山萬水。
「你，好嗎？」
胡亥輕聲道。心中的執念在這一刻罕見的安寧了下來，似乎沉浸在那如海的記憶中。
「謝陛下，民女很好。」
淡淡的話語瞬間刺痛胡亥，身體不受控制的陡然向前疾走數步，來到靜立在門前的蘇由面前，一把抓住蘇由的纖細的雙臂。
「蘇由姐姐，我是胡亥啊。我一直在找你啊。你知道嗎？」胡亥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傷痛，緊緊抓著仿若木偶般的蘇由，嘶吼道。
「陛下嚴重了。陛下已經是陛下，民女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蘇由了。」
蘇由靜靜的看著眼中晶瑩淚花的俊逸青年，仿若在看著一個素未相識之人。
「啪！」
胡亥瞪大著眼睛看著仿若木偶的蘇由，他清楚的聽到自己體內這一聲清脆的響聲，那執著在心中的執念隨著這聲脆響，瞬間煙消雲散。
鉛華洗盡。
往事濃淡，色如清，已輕。經年悲喜，淨如鏡，已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