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8
馬三放是個渾人,也有精細一面。
否則以他二十出頭的年紀想要在詭碣洶湧的馬賊圈子站穩腳跟,簡直癡人說夢。
在打定主意之後,馬三放開始觀察起胖惡奴。
這人身高有八尺,比自己還要高上半個腦袋,套著件紫色長衫,體態臃腫,笨重如鼎。
單從外形來看,這是個氣力十足的威猛漢子,擅長以剛克剛,硬碰硬的打法。
但是剛才初次較量,馬三放知道眼前這個胖惡奴並非等閒之輩。
就說他劈掌下跨動如蛟龍,扎馬站樁行似老樹盤根,足以見得此人不但外家橫練功夫了得,並且基礎紮實,隱隱有登堂入室之姿。
抗刀上肩,馬三放深吸口氣,沉聲道「老子刀下不收無名鬼,報上名來!」
「哼,一個鄉巴佬也想知道大爺名號?滾回家抱著媳婦屁股問去吧。」胖惡奴陰笑回道。
馬三放怒眼厲喝,飛身大刀從上至下劈砍而去,這刀看似簡單,力道十足,剛猛披靡,實則沒那麼簡單。
幾年下來的刀口舔血生涯讓馬三放深知自己的缺點,那就是他瘸腿下盤不穩。
放在馬上爭鬥還好,憑借腰力,馬三放能將他凶悍的殺法淋漓盡致施展出來。可放在陸地上,他腿腳不便,身法無法使開,拼著一波狠勁殺不死敵人,很容易陷入被動,所以,在跟天北崖丁凱那次交鋒後,馬三放決定揚長避短,騰空施刀,力求變化多端,令人防不勝防。
就像眼前這刀,大刀猛劈,那是刀功中最簡單的力劈華山。
騰空飛躍,這是步法中入門的大鵬展翅。
兩相結合,如果初學者亂用,很容易四不像,從而導致下盤不穩刀勢不足。更為嚴重的是騰空無法借力挪移,在拚殺不利後,很容易被敵人反殺,一斬兩半。
馬三放沉浸殺伐多年,手中的刀更是他最為親密的戰鬥夥伴,初學者容易犯的錯誤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發生。
就見那一刀如悶雷轟隆劈下,身壓刀,勢道比力劈華山更要威猛兩倍。就在胖惡奴眼眸厲光爆射,彎腰,探身,避實就虛橫臂掃向馬三放腰身。
半空中的金背砍刀劃過一道霹靂閃電,靈巧無比,劈向了胖惡奴的單臂。
砰!
一道火花從胖惡奴右臂上飛濺,將他衣袖點燃,整個人退後三步,胖臉上肥肉亂顫,隱隱發白。
「哈哈,老子還當你是個人物,沒想到只是靠著外物才有了金剛不壞體!」
雙腿落地,馬三放張狂大笑,滿臉鄙夷。
原來胖惡奴垂直顫抖的右臂上,自衣袖點燃撲熄那塊,顯現出寒鐵護臂的一部分,在燈火的照耀下,隱隱反射著寒光。
「大肥豬,老子就不相信你全身都帶著鎧甲,來,來,在吃老子一刀。」識破對方伎倆,馬三放暢快的同時,心中難掩一絲失落,本想著胖惡奴是個人物,沒想到只是依靠外物的庸才。
就在他橫刀再砍,胖惡奴卻做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轉身,朝自己主人單膝跪地道「少爺,鐵奴懇求脫下寒甲,跟這廝好好較量一番。」
「鐵奴?」
馬三放聞言收刀,望向胖惡奴眼神滿是複雜。
鐵奴,這是流行在登州城對護衛的一種稱呼。
因為登州城臨海,那裡時常有海賊、倭寇盛行,豪門大戶有時也難逃滅頂之災。
好在近幾年朝廷對邊防有了一定加強,倭寇才沒能像以往那般橫行無忌,可就算如此,小股倭寇時常登岸燒殺劫掠,綁架富商之子從中要挾。是故,一些豪門為加強對嫡系子弟的保護,會從一些家奴中挑選資質優良者送去武館進修,待過了幾年安排給家中子弟做貼身護衛。
由於這些護衛培養不易,保護主人的時候難免有所夭折。所以一些大戶人家會打造一身鐵衣供給穿上,用來保命,久而久之,這些護衛就有了個稱呼,喚做鐵奴。
馬三放有個本家弟兄就在登州城給某個豪門子弟擔綱鐵奴一職,去年兩人還一起把酒言歡,從中,馬三放得知那些鐵奴之所以套上鎧甲並非主人家厚待。而是在危急關頭,能夠更加持久保護主人不死,拖延時間等待救兵趕來。
在今年開春,馬三放就接到那位本家兄弟寄回來的遺書,言語中他更是知曉一層秘辛。早前有「鐵奴」面對強敵棄主而逃,所以現在的鐵奴才有鐵衣護身,一來,用性命保護主人,二來,也是讓他們逃脫不便,無可奈何,只能捨身為主求義。
當知道了胖惡奴還有這麼層身份,馬三放想到那位迫死的本家弟兄,心中不禁起了些許憐憫,低垂下刀,站立在原地。
那位富家大少在聽完胖惡奴的要求後,面無表情,一腳踹在他身上。
鐵奴卸甲,也有棄主而逃一說。
馬三放見那富家大少如此不通情理怒髮衝冠,正待出言爆喝,卻見富家大少懶洋洋道「個慫貨,小爺早看你一身鐵殼子不爽了,像個王八似的笨手笨腳。行了,脫了以後就丟河裡吧,等回家,老爺子那邊我來交代。」
「少爺禮不可廢,枕頭即為你鐵奴,終生當不離不棄,待教訓完這廝,這身鐵衣還是得穿上的。」胖惡奴一字一語,嚴肅道。
富家大少不耐煩的擺擺手道「行啦,行啦,個慫貨,算了,這人你打不過,就別丟人現眼了。」
「不,少爺,是勝是敗,枕頭還是要給他一點教訓!」胖惡奴回過頭,惡狠狠瞪了眼滿臉挑釁的馬三放。
倒是富家大少執著道「罷了,罷了,你想打贏他還得幾分火候,等這趟回去,我叫老爺子批准你入水龍衛,熬煉個幾年,你在教訓這人不遲。」
「咦,這小子倒是有點見識。」
聽到富家大少的話,馬三放雙眼微瞇,心中乍起波瀾。
胖惡奴較之自己,除了力氣上不分伯仲,無論經驗還是一身氣勢都是雲泥之別。
這點在外行人眼裡是看不出端倪,馬三放也是身臨其中才有所感悟,倒是沒想到那富家大少表面上玩世不恭,眼界卻是一流。
「喂,喂,那跛子,對,就是你,小爺知道,你也就一跟班的,讓你後面的東家出來,小爺找他商量個事。」富家大少不可一世的叉腰對著馬三放道。
他旁邊的胖惡奴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從暴虐的熊瞎子變成阿諛奉承的跟班小弟,耀武揚威喊話道「跛子,我家少爺乃是水師都司之孫,有著登州城第一公子之稱的蘇念蘇大少,還不速速讓你東家出來磕頭跪安。」
「東家?這裡全都是東家,你蘇家大少自持身份來我關城撒野,莫不知一句話喚作,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王屠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他身後陪伴的是張康、周建,還有一干交好的關城富商。
他們這群人中,任何一位,代表的身份、財力、權勢,都不及眼前這位蘇家大少分毫。可是集合起來,卻包容了關城柴米油鹽黑白兩道各個行業的龍頭。這麼股勢力雖說動憾不了登州蘇家,但是蘇家的人想要反掌覆滅,也是頗為棘手。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天子尚有人倫法令左右,蘇念,你為老令公之孫,一家厚得天顏,不克己奉公,反而驕橫跋扈,實在是為祖宗蒙羞,為家族引難啊。」
在一干學子的簇擁下,白羊須老者橫眉斥道,大義凜然!
蘇念,也就是那位富家大少,在眾口鑠金下,滿臉的不在意,吊兒郎當的懷抱雙臂道「行啊,你們一個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另一個說小爺給祖宗蒙羞,成,爺今兒就大大方方告訴你們,老子祖宗早就入土為安,你個慫貨有本事就去地府看看他是左擁右抱,還是跺腳咒罵小爺不忠不孝。」
一句話,蘇念把白羊須老者氣的喘氣如牛,拂袖而去。
咒罵了一聲「老不死的東西!」成功攆走一個對手,蘇念眼神輕蔑的看向王屠夫等人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那不叫強龍,那是蚯蚓懂不!小爺只知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你們幾個慫貨,有本事啊,聯合起來想搞爺的事?滾,小心大爺讓你們全家都跳河!」
面對氣焰囂張的蘇家大少,幾個關城本地富商還是心有顧忌,悄然離去。
就在場面以壓倒性優勢站向蘇念這邊,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道「好大的威風啊,以一己之力獨鬥關城豪客,我布老虎倒是很想會會你這個蘇家大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