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07
布家院子以前是衛家的老宅,他們離城後荒廢在此,後來建了驢莊,剝了布秀才一家人落腳的地,是故也就把敗壞的老宅借給他們棲身。
有了觀風口馬賊的使力,院子一天整理下來煥然一新,到了晚上賓朋高座張燈結綵,更是熱鬧非凡。
不過這僅僅是表面現象。
就拿正首那桌說起,上面就座十人,頭席是有功名的曾顯,伴下的是布秀才跟白馬幫王志。其它趙有義還有城內頭臉人物依次相座,布老虎到後來被安置在了末席。
這個排席是秀才老爹定下的話,這可難為了曾顯跟白馬王志。
布家老爺子做陪酒,正主兒打尾,端起酒來,他們是忐忑不安,放下酒來又是坐立不安。偏偏布老虎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誰也瞧不出他是個啥心思,秀才老爹又太過熱情頻頻敬酒,差點沒讓一桌人給憋死。
好在布家老爺子好杯中之物,這酒量卻是極差,喝了五六兩上等的杏花釀,布秀才老臉起了酒紅,醉眼更是朦朧,說起話來舌頭更是打結的談吐不清。
身為人子,布老虎簡單的代父敬了個滿堂酒,眾人拘謹的遙相對禮。於是在布老虎跟丑娘的攙扶下,秀才老爹暈乎乎的進了廂房。
「嬋娟,嬋娟,你出去,我有話,要跟老虎說說。」
進了房,秀才老爹眼中的恍惚消失不見,除了嘴巴打著結,舉止神態跟常人無異。
丑娘擔心的看了眼布老虎,見他朝自己丟了個「放心」的眼色也就退了出去忙活。
把自己老爹輕輕的扶上床邊坐上,布老虎安安分分站在身邊低著腦袋,屏息凝神。
不管布老虎在觀風口多威風,也不管他在城外馬賊圈子裡惡名多盛!在布秀才面前,他永遠都是個毛頭小子,不敢有絲毫逾越。
「拉個凳子自己找地方坐吧。」布秀才揉揉發脹的太陽穴,隨意的擺手道。
布老虎找了個椅子乖乖的坐下,就好像回到了五六年前,每次他闖禍回來接受「教育」那副摸樣。
仔細打量了幾眼布老虎,秀才老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肅眉正視,布秀才腰板忽然挺得筆直,目不轉睛看著布老虎。
這是布老虎家裡的家法,布秀才針對布老虎一人專用的「精神拷打」。
布老虎為什麼能在觀風口脫穎而出?
他又憑什麼能跟天北崖李魚、左山雕過手?
靠的就是骨子裡的膽氣,無所畏懼!
而這股膽氣,就是秀才老爹給鍛煉出來的。
都說眼睛是通往一個人內心的窗戶,打小,布老虎在外頭闖禍,秀才老爹不打不罵,就愛用眼睛瞪著他。
初時,布老虎受不了這種「難受」很快的不打自招悔悟。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布老虎心性越發成熟,到從容面對,直至敢跟布秀才坦然對視,這就奠基了布老虎當初敢跟雷豹叫板,以一鞭之懲戒救得葉毛性命的堅毅。
兩人對視了半盞茶的時間,布老虎不知道老爹從他眼中看出了什麼,反倒他看出了老爹潛藏在心中的期盼跟高興。
望子成龍,這是每個父親對兒子報以的期盼。
翹首歸家,五年未見,布老虎感受到了布秀才心中的驚喜。
房裡,布秀才從枕頭邊上取出小包裹放在膝前拍了拍,歎了口氣,他把包裹遞了過去。布老虎疑惑的解開,看見裡面是些銅板跟寶鈔,不由的大感詫異。
「老頭子,你這是?」
沒好氣的哼了聲,布秀才作勢欲打,又瞅得以前的小不點成了大人,欣欣然放下手,冷冷道「那些腳夫,還有你請來的托兒,都花了多少錢?」
「啥?」
布老虎腦袋沒反應過來,布秀才瞧的又是滿肚子火,起身背負著手來回渡步,厲聲道「這些錢算起來也能折合七八兩銀子,要是不夠墊上,回頭我去私塾在找同僚估計能借上十幾文。衛家那邊,跟他們說說,今年的租子應該能緩緩,嬋娟那邊還能拿出二十來文。在把家裡刮上幾道,頂多給你湊上十兩銀子,你自己看著辦吧。」
撓撓頭,布老虎越聽越糊塗,他急道「爹,是不是家裡缺錢啊。」見布秀才瞪了自己一眼,布老虎若有所悟,猛拍大腿道「我記起來了,明年老頭子你就要小考了,這銀錢還沒湊齊是不?」
布秀才老臉微紅,被兒子道了窘事,當老子的擱誰心裡都不爽。
布老虎瞧自己老爹這副摸樣估摸著**不離十,他今兒下山帶了不少錢,不過都給散了出去。手頭上,他摸摸腰間,把視若珍寶的「怪鳥」荷包掏出來掂量著,坐到床邊上翻了個底朝天,稀里嘩啦蹦出了二三個碎銀,還有五六個拇指大小的金錠。
「爹,今兒手上的錢散的差不多了,這些錢你先拿去用著,改天我讓人在去馬,不,不是,是騎馬去登州城在調些錢財給你當做家用。」布老虎大大咧咧道,布秀才老眼盯著床上五個小金錠瞪的通圓。
「你,你」
「爹,貓兒沒跟你說嗎?老虎現在混的不錯,登州城錦程錢莊的少東家,這關城太小,沒有設立分號你應該不知道。沒關係,等過了這個年,城裡也該考慮建個分號了,到時候您就成咱錦程錢莊的太上大老爺了。」
布老虎志得意滿吹噓著,卻沒發現布秀才老臉越發鐵青起來。
等他回過神,正眼瞧上自己老爹,布秀才山羊鬚根根倒豎,怒目睜眼,喘著粗氣,一巴掌如遮天蓋日般重重劈了下來。
「啊爹,老,不,我,我,你憑啥打我啊,你喝醉了是不,要打,你去打老九,他皮厚!」
「老子打的就是你個不成器的東西,你那點斤兩老子還不知道?說,這些錢是你偷人家的還是搶人家的。」
「嗚嗚啊,爹,別打臉啊,疼,老九,老九救人啊。」
院門外,布老九小心翼翼的拿著根燃香,點著了掛竹竿的炮仗辟里啪啦震天響。
豆芽在門檻上蹦蹦跳跳歡喜的如出籠的雀兒,滿院子的賓客自打布秀才父子走後,少了許多拘束,各個開懷暢飲了起來。
丑娘忙活在兩桌酒席之外,添菜上茶倒酒。
葉毛那一桌觀風口馬賊知道她的身份,言行恭敬的很。丑娘心善待人真,非讓燒水的漢子去坐席,忙著燒水,又去房裡找了些針線給他們補起衣服來,瞧得這群馬賊心裡熱乎乎的。
炸了鞭炮,塵埃落定,布老虎還沒從房裡出來。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這吃吃喝喝也到位,王志他們起身就要告辭,臨近過年,他們的事兒都不少。
曾顯這群儒林學子也要忙活著家裡事,由洋子把他們送去門外,那邊停了五輛租憑來的馬車,用作把他們送到家裡。
等人去了大半,屋子裡丑娘又開始忙活了起來,她讓豆芽把幾處閒下來的房間簡單打掃一遍,自己帶著布老九去鄰居家抱來些被褥。這些是給葉毛他們晚上蓋的,擔心他們夜裡受涼,早早的又在房裡架了炭盆,打理的可謂是無微不至。
洋子跟三個馬賊把院子裡的殘羹剩菜收拾了下,葉毛這會兒不知道抱著酒罈子在哪個角落裡嘔吐著。整個院子裡在皎月下井井有條打理著,誰也沒發現,有道身影走了進來,輕車熟路,朝廚房走了進去。
「嬋娟,家裡來客人了?」
正在洗碗的醜娘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忙轉過頭,就見廚房門口站立著一位器宇軒昂的男子,他看樣子二十七八歲,長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一身白衣,用逍遙巾隨意把頭髮綁了起來,看起來端是瀟灑風流。
「衛,衛大哥。」
急切的起身,丑娘瓢了水洗手,就去倒了杯熱茶。
此時院子裡靜悄悄的,洋子他們正在柴房洗澡,衛姓男子四處走動轉悠了幾圈,丑娘端了杯熱茶雙手遞了過去。
「謝謝!」
衛姓男子接過茶微笑道。
丑娘含羞低下了頭,把弄了會衣角,才輕輕道「老虎回來了,還有他的一些弟兄們,家裡就熱鬧了會。」
點點頭衛姓男子道「這個我知道,小虎兒還是改不了以前的性子,依舊是那麼的乖張。」
「讓你見笑了。」丑娘低下頭不鹹不淡道。
衛姓男子看不到她的摸樣,並沒發現醜娘眼眸中一閃而逝不慍。在丑娘的心目中,布老虎就是她的天,她的全部,丑娘性子軟,人也好,不代表沒脾氣。別人欺負她可以,別人打她罵她都行,但是不能欺負布老虎,甚至連說都不行,固然,丑娘做不出什麼報復的事情來,但是醜娘也有她無言的抗拒。
看了眼煥然一新的宅院,衛姓男子興致勃勃道「嬋娟,聽外人說,老虎他現在是哪個錢莊的東家?」
「登州錦程錢莊!」丑娘一字一語,抬起頭認真道。
微皺眉頭,衛姓男子嘴裡唸唸叨叨,好久才沉吟道「不對啊,我記得錦程錢莊的東家是李輝啊,以前我也沒聽說過他們還有個少東家的。」
「可老虎現在就是他們錢莊的少東家。」丑娘堅定道。
衛姓男子苦笑著搖搖頭,這會皎潔的月光揮灑在院子裡,丑娘的樣貌靜靜呈現,她細眉彎彎,小嘴微抿,亭亭玉立的身材,雙手疊於胸前,就像那木蘭花般嬌蕾,堅強的讓人憐惜。
丑娘不美,特別是微風蕩漾,髮梢起揚那道如新月的胎記格外扎目。
不過衛姓男子看的癡了,丑娘毫不遮掩自己的缺陷,落落大方,低眉頜首的摸樣,真的讓人很癡。
「嬋娟,我想娶你,我跟爹爹說了,他也同意了。只要你答應,我衛泊願意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衛泊,將近十年前,他就是揚名四方的衛大傻子,得了陽病天生癡呆,終日尋歡,夜夜不空。
那年他父親衛山做主,以收容布老虎為代價讓丑娘嫁予衛泊。目的就是看中丑娘的清白身子,一來看看能不能為他衛家繁衍子嗣,二來丑娘性子柔,也能當得伴隨照顧「衛傻子」一輩子。
當時丑娘沒法答應了下來,布老虎知道了這件事怒髮衝冠,以一柄菜刀,追殺父子兩人好幾條街。正因為那次的負傷,衛泊神智被驚醒了,從此以後明理辨是非,家遷登州城,更是拜得賢師求學,明年就要參加小考。
丑娘聽了這話嬌軀一震,驚詫的抬起頭不知所以。
衛泊眼神迷醉的望著她,雙手按住丑娘的肩膀,輕輕喚道「嬋娟,我的好嬋娟,相信我,如果你肯嫁給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
「我,我」
丑娘驚恐的想要後退,卻脫不了衛泊雙臂的按壓。
這時從走廊裡漆黑的角落出來一人,拍著手掌笑道「阿丑,既然衛大傻子想明媒正娶你,咱得高興,你應該笑,開懷的笑,可不能愁眉苦臉啊。」
出來的正是布老虎,他話裡打著趣,眉眼肅穆的緊,更可怖的是他左臉紅撲撲的,瞧輪廓應該是個巴掌印。
丑娘瞧見出來的是他,芳心大亂,小臉煞白幾分,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力氣推開衛泊,快步走到布老虎身邊低頭怯怯。
衛泊被打擾了告白,心中正是不慍,瞧見布老虎,他瞳孔收縮,難掩的害怕讓他腳底冰涼,心中更是有股想要轉身逃跑的**。
「衛傻子,這幾年混的不錯嘛。成啊,你要娶我家阿丑,我不反對!」布老虎微笑著負手而立,丑娘在他身邊微微抬眼,小臉煞白了幾分眼中光彩更是黯淡了許多。
「不過嘛,老子如今也算這關城頭臉,你小子上門討親,一不請媒,二不拜禮,三嘛」布老虎瞧瞧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不屑道「你衛家有個驢莊了不起啊,老子開金號的,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阿丑是我親人,你這般做法,莫不是想當眾打老子的臉?」
「誰,誰他娘的敢打咱老虎哥的臉,誰啊」
院子角落的草叢裡爬出個身影,正是醉的兩眼發直的葉毛。這小子喝不得酒水偏偏嗜好這杯中之物,故而布老虎三令五申,不得讓他暢飲。
今兒下山,忙活一天,難得布老虎心兒痛快少了管教,這廝花花腸子就起來了,中午找了個地兒喝了兩口,晚上更是打著陪同的意頭搞了個淋漓。
先前找不見他蹤影,其實這小子就在那灌木叢裡醉酒攬月,如今鋃鐺著爬了起來,渾身酒氣不說,那灌木叢本就是倒痰盂的臭地,這會他身上更是臭的發酸讓人掩鼻皺眉。
葉毛生的眉清目秀,平時和善的緊,真正知道這廝的都懂,見酒之後立馬成「鬼」那姿態,完全就是楞傻子跟凶蠻子的結合。
衛泊架不住布老虎的冷嘲熱諷,葉毛打個照面嚇得他更是手足無措。
想想甩袖走人吧,衛泊又放不下這張老臉,乾脆眼觀鼻鼻觀心站那屹然不動,心裡暗想著以靜制動,布老虎總拿他無法吧。
要說對付文化人他拿話語擠兌你,布老虎還真有點那麼頭疼,但若是你拿出副無賴架勢,嘿,咱布員外別的招數沒有,整人卻是一等一的高明。
他見衛泊不說話,裝的跟大尾巴狼似的無動於衷,索性示威似的挽著丑娘秀肩,鼻孔朝天。
那邊葉毛醉的一塌糊塗,心眼跟布老虎默契的很,這是布家院子,他是葉家大少,咱有錢人,不像在馬寨裡頭百無禁忌,咱不打你,可以噁心你是不?
藉著酒意,葉毛把布老虎對他的苛刻換成咒罵全噴在了衛泊身上,這廝本就是嘴巴閒的慌,像小姑娘嗑瓜子似的喋喋不休,沒過半盞茶的功夫,衛泊頂不住了。
自己喜歡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挽著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這是嚴重的尊嚴打擊。葉毛含沙射影的借酒罵話,讓衛泊這個斯文人更是憤怒難耐,你說咱像大老爺們般擼其袖子大幹一場吧,衛泊….嗯,布老虎當年十幾歲的娃娃都敢抄菜刀砍人,這會…
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再沉默中死亡!
斯文人有斯文人的氣節,衛泊重重的冷哼了聲,甩袖轉身,可是還沒等走上兩步,後頭又傳來了布老虎捏著嗓子的喊聲。
「二十兩銀子的寶鈔,明兒你自己瞅個機會把房子地契送過來,剩下的錢,嘿嘿,您衛家公子要是看重哪家閨女,這就算咱布家給你上的喜錢。」
從懷裡掏出張寶鈔丟給葉毛,布老虎挽著低頭順眉的醜娘進了房。
「阿丑,你放心,咱不帶這麼墮落的,改天,嗯,要是這城兒找不到省心的婆家,咱娶你,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娶你,還要宴請全城,讓縣老爺給你主婚!」
(ps;朋友來了,不得不招待,我又更新晚了,萬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