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高高架起的蒸籠下,是一口諾大的鐵鍋,鐵鍋被架起,下面正燃著熊熊烈火。鐵鍋裡隱隱傳出水煮沸的聲音,一旁有宮女和太監不住的往架起的鐵鍋下加木架。
太陽西斜,只有淺淺的餘暉還撒在屋簷上,映著金色的琉璃瓦,似是在對這金碧輝煌的皇宮在做最後的揮別。
濃濃的黑煙自鐵鍋下升起,整個後園的溫度都升溫了幾分。正在加柴火的宮女和太監們身上穿著的衣衫盡濕,額頭上一滴滴的汗水正往下淌著。時不時抬起衣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鐵鍋裡的水沸聲越來越大。
足有丈長的蒸籠似乎並不是拿來蒸食用的,只是用竹條編織的蒸籠裡看不出是什麼。
有許多的宮女正圍在一旁,每個人臉上都露著慎慎的神情,似是有些不忍。金嬤嬤躺在蒸籠裡,籠內的溫度越來越高,她體內的水份也快被蒸乾了。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金嬤嬤緊閉著眼,雙手緊握成拳。
一刻鐘後,整個後園上空都隱隱飄著一股子鮮肉的味道。
不少圍觀的宮女太監們紛紛掩嘴作嘔,圍觀的人也漸漸少了。添柴加水的宮女太監們都走開了,鐵鍋下的柴火燒得正旺,熊熊大火似是要吞噬一切。
「太后駕到!」隨著小翠的一聲尖細的呼喊,只剩廖廖數人圍觀的宮女們紛紛惶恐讓路,給太后行禮。
太后站在後園的園門口,拱形的半圓門兩旁有兩株桅子樹,樹上開了不少白色的桅子花,稍稍遮掩住了不遠處蒸籠裡飄散出來的鮮肉香味。太后瞇著眼看著那疊得足有兩人高的蒸籠,鐵鍋下的火還燒得正旺。
太后眼裡迸射出複雜的神情,緊抿著唇不語。一旁圍觀的宮女們偷偷的溜走了,不敢在此作多逗留。
小翠雙手撫著太后的胳膊,也看了看遠處的蒸籠,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沒了金嬤嬤,這慈寧宮日後便是她最大了。如此好事臨門,怎教她不笑!
太后在後園站了一會兒,便使喚著小翠離開。臨走時,小翠看著那架起的蒸籠,弱弱的問道,「太后,這金嬤嬤的遺體,該如何處理呢?」
太后轉頭看了小翠一眼,小翠嚇得縮了縮脖子。
「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太后冷著聲音道。小翠點了點頭,暗暗伸了伸舌頭。uucb。
「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說的不要說,哀家沒發話,你就當自己是個啞巴。」太后在前頭走著,小翠在一側攙扶著,聽太后這麼說,小翠忙不跌的點了點頭。
「奴婢知錯了。」小翠戰戰兢兢的回答。
金嬤嬤就此被太后的一道旨意賜死了,死後卻是被小翠隨便喚了兩個小太監抬出了宮外,找了處亂葬崗棄屍了——
七日後。
墨夜和龍烈天商議出了攻打昭夏的對策。
墨夜親自帶領著二十萬士兵,再加上龍烈天帶領的十五萬士兵,共三十五萬,齊齊奔赴昭夏。
在墨夜帶領軍隊出發前往昭夏時,馮嵐、馮央和樓蘭三人正好到了昭夏。
馮嵐不敢帶著妹妹和樓蘭在客棧住宿,雖然人已經到了昭夏,可一路上出奇的順利讓馮嵐更是內心不安。以她對墨夜的瞭解,不可能任由她們到了昭夏卻不派人掌握她們的行蹤,這不符合墨夜的風格。
帶著馮央和樓蘭,馮嵐三人回了馮家的祖宅。
赫連清逸雖然誅滅了馮家一族,可他們的宅院赫連清逸卻沒有查封。也許,赫連清逸在等著馮家的漏網之魚繼續送上門來。所以,馮嵐三人輕易就進了馮府。
馮府內一片敗落,也就一月未曾住人,屋子裡竟然已經結起了蜘蛛網,空蕩蕩的院子裡連只活物都見不到。
進了馮府的大堂,馮嵐看到大堂正中靠著欄屏的供桌上供奉的祖宗牌位。
馮央早就覺得不對勁,進屋不僅沒有看到爹爹和母親,連府內的下人都沒見到,整個馮府內到底都陰森森的,雖然是大白天的,頭頂上烈日當頭曬,可馮央就是覺得冷。
「姐,爹爹和母親呢?」馮央跟在馮嵐身後,臉露訕訕之色,樓蘭則跟在二人後東顧西盼。
馮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馮央的話,揭下頭上的沿帽,露出她只剩粉色疤痕的臉。
「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別說,乖乖看著她。」馮嵐瞟了樓蘭一眼,饒過大堂進了內院。走進馮謙的書房,桌案上已是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拿過一張乾淨的宣紙,馮嵐倒水研墨,提筆在宣紙之上寫下了幾個字。
「若想見她,來馮府一聚。」馮嵐未寫下落款人,只是將太后給她的那塊玉珮包進了宣紙之內。
馮嵐決定親自去皇宮,將這封信交給赫連清逸。臨走時,馮嵐在柴房裡找到一條繩索,將樓蘭拉到柴房,綁在了柱子上。「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姐姐稍後就回來。」
「姐,爹爹和母親去哪兒了?」馮央不安的問,馮嵐頓住身子,沒有理會馮央,既而離開了馮府。
馮央無奈的折回柴房,拿過茅草鋪在地上,就地而坐。樓蘭被綁在了一旁的木柱上,馮央百無聊耐的雙手捧著腦袋,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著,模樣煞是可愛。
時不時,馮央就會抬頭朝外面看看,看看馮嵐回來了沒有。若是外面沒有動靜,馮央就一臉落寞的嚕嚕嘴,繼續捧著她的小臉發呆。
馮嵐隻身一人出了馮府,一路上避開人多的街道,走街串巷朝著昭夏皇宮逼近。大白天,馮嵐不敢在屋頂上飛簷走壁,怕惹來麻煩。雖然知道了赫連清逸殺了家父家母,可馮嵐卻不敢肯定赫連清逸有沒有對她和馮央下追殺令。
這幾日,自赫連清逸強硬的廢除後宮之後,朝中各大小官員紛紛表現出不滿。想想也知道,這後宮之中有不少嬪妃就是朝中大臣們家的愛女。好不容易讓愛女進了皇宮當上了嬪妃,還盼著日後她們生個一兒半女從此母憑子貴,他們也就成了皇親國戚了。可如今到好,赫連清逸竟然為了一個皇妃,廢除了整個後宮。
一時間,滿朝儘是怨聲載道,有些大臣更是稱病不上早朝。赫連清逸強制性的廢除了後宮,不僅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更是直接將各宮的嬪妃們送出了皇宮,各自遣送回了娘家。
屆時,整個昭夏皇朝大街小巷裡的流言蜚語走街串巷的蔓延開,更是惡化成了各式各樣的版本。那些被遣送回家的嬪妃們更是不敢出門,天天在家裡以淚洗面。雖然有些還是黃花閨女一枚,可這皇上曾封賜過的女人,這京城中,試問有誰有那個膽量敢去娶皇上不要的女人?
為了捍衛他們個人的威信,朝中大臣們紛紛結成邦派,以此抵抗赫連清逸的冥頑不靈。
這幾日上朝,赫連清逸也覺得大臣們對他是萬分的不滿,有些事情想要找個人商量對策朝中大臣們更是沒人給一點意見。縷縷受挫的赫連清逸近日來更是身患內火,看誰都不順眼,光是被革職的大臣就已經達到了五人之多。
赫連清逸愈是如此的肆意橫行,朝中大臣們也就愈是抵抗。雖說是君命不可違,可赫連清逸的一系列做法都是有違天理常倫的,可怪不得大臣們群起攻之。
這日,怏怏下了早朝後,赫連清逸回了羽坤宮。
受禁錮在羽坤宮的羽含煙就如住在金絲籠裡的靈雀,看似羨煞旁人,實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的渴望外面的天空,有多麼的想見那個人。
一別一月有餘,自那日墨夜狠決的離開後,羽含煙就再也沒有見過墨夜了,連他消息都沒有聽到過。羽含煙知道,赫連清逸是故意對她封鎖了墨夜的消息的,他不想讓她得知墨夜的消息。
他故意自她禁錮在這羽坤宮內,雖然羽含煙之前說過的話赫連清逸都照做了。
廢除後宮,不碰她,不逼迫她,表面上的確你是要與她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
可赫連清逸已經病態的心理讓羽含煙根本就沒有覺得有多受用,反而每日都過得戰戰兢兢。
赫連清逸下了早朝後,回了乾清宮。為了讓羽含煙住在乾清宮內,赫連清逸讓出了自己的寢宮給羽含煙,另行造了一間閣樓在他的寢宮旁邊。每日,羽含煙就睡在他的床榻上,蓋著他之前蓋過的錦蓋,而赫連清逸自己,則搬到了一旁的閣樓裡,與羽含煙遙遙相對。
進了羽坤宮,赫連清逸並沒有回自己的閣樓,而是去了羽含煙的寢宮。
「又在看兵法?」赫連清逸進了如今已是羽含煙的寢宮內,便看到羽含煙正埋頭認真的看書,嬌俏的小臉紅潤透著光澤。這麼久了,赫連清逸搜刮了宮內的所有珍品藥材,替羽含煙滋補身子。雖然有些不樂意,可羽含煙也想盡快的將身子調理好,才有可能逃出這昭夏皇宮。
想想這麼久了,墨夜消耗掉的真元也應該修補得差不多了。只要自己逃出皇宮,到時赫連清逸即使想要找墨夜報仇,只怕也會掂量掂量了。
聽到赫連清逸的聲音,羽含煙抬頭,便看到一身黃袍加身的赫連清逸大步走來。收了視線,羽含煙繼續盯著書上的內容,不擾於心的看著。赫連清逸碰了一鼻子灰似乎也不介意,只是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走到桌旁,赫連清逸抽邊矮凳坐在了羽含煙的對面,雙手放於桌面之上,有些疲倦的將頭枕在了手臂上。無力的趴在桌面上,赫連清逸睜著一雙美眸盯著仍在看書的羽含煙,緊擰的眉也漸漸舒展開。
似乎只要看到羽含煙,赫連清逸就覺得渾身的疲累都消失殆盡,整個人又變得有力起來。
早前在朝中受到大臣們的排擠,如今到了羽含煙這裡,赫連清逸早已將那些不快拋到了腦後。半瞇著眼,赫連清逸看著羽含煙微垂的眼瞼,長長的微微顫動的羽睫,紅潤的櫻桃小口,挺翹的鼻樑,竟是那般的好看。看著看著,赫連清逸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翹了翹。
那笑容,還是如兩年前那般,帶著春風般的溫度,用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深深的看著你,連瞳眸裡都透露著笑意。
一切,都沒有變!
一直都未曾改變!
「你可曾因為我做的這一切,而感動過?」不知為何,赫連清逸突然覺得自己做了多,卻仍未挽回羽含煙的心,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突然想知道羽含煙是怎麼想的了。
雖然,他曾說過不會逼她的,可他現在突然好想知道,好想
羽含煙拿著書的手一頓,半晌,才抬起頭,睜著一雙灈水清眸靜靜的看著赫連清逸。赫連清逸迎上羽含煙的視線,四目相對。
羽含煙只是看著赫連清逸,眼裡沒有一絲絲的波動,沒有憤怒,沒有恨,更是沒有其他。
懊惱的垂下腦袋,赫連清逸重重的歎息了一聲,「算了,說過不逼你的。」
羽含煙垂下頭來,繼續看書。
赫連清逸輕瞌上眼,趴在桌上,鼻息間有著自羽含煙身上傳出來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心,突然就靜下來了!
不多時,赫連清逸便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帶著微微的鼾聲。羽含湮沒在意,低著頭盯著書上的內容,認真的看著。時不時,她眉頭緊擰,閉上眼思索良久,待得完全理解透書中的意思,便又接著往下看去。好裡看們。
赫連清逸正睡得香甜,突然聽到寢宮的穹頂之上傳來細細的兮兮娑娑的聲音。猛的睜眼,赫連清逸眼裡一抹精光射出,瞇著眼銳利的抬頭朝著穹頂上看去。
「誰!」一聲斥喝,赫連清逸已經從矮凳上站了起來,羽含煙嚇得羽睫微顫,忙放下了手中的書,一臉戒備的看著赫連清逸。赫連清逸低眉看了羽含煙一眼,指了指牆壁那裡,示意羽含煙躲到那裡以免傷到了她。
倏的,頭頂上的琉璃瓦被揭開了一片,一束陽光照射進來,伴隨著陽光,一枚箭羽也射進了屋內。赫連清逸閃身一個旋轉接住了飛來的箭羽,穹頂上已經沒有了聲響。
看了看手中緊握的箭羽,赫連清逸這才發現箭羽上綁著什麼東西。赫連清逸細看之下才發現,箭羽上綁著一塊玉珮,還有一封被捲起的書信。綁著書信的紅繩正是掛著玉珮的繩子,赫連清逸解開繩子,玉珮應聲落在了他的掌心。來不及仔細看那玉珮的樣式,赫連清逸扯下那捲成一團的書信。
展開,幾個絹秀的字印入眼簾。
若想見她,來馮府一聚。
赫連清逸劍眉一凝,嘴裡輕喃,「馮府?」
這兩個字已經在他的耳朵裡消失了一個多月了,此時突然看到,讓赫連清逸微微有些恍惚。
收了書信,赫連清逸這才朝著左手掌心的玉珮看去。
玉珮是一塊純碧色的玉珮,玉珮被雕刻成了一枚玉蘭的樣式,通體呈碧色,只是在玉蘭的花瓣尖尖上,有銜接的通透白色。很自然的上乘玉石,連玉蘭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只是,這枚玉珮看在赫連清逸的眼裡,卻如被烤熟的山芋一般,格外的燙手。
「母后~」赫連清逸驚呼出聲,連一旁的羽含煙都聽得格外的真切。
「母后?」羽含煙轉聲低喃,似是在回憶一般。突然間,羽含煙抬頭,朝著赫連清逸看去。在看到玉珮認出是母后的東西後,震驚之餘的赫連清逸正好也看向羽含煙,二人均是震驚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只是,這一撞,卻是讓赫連清逸更加疑惑。
羽含煙這麼激動是為何?
看到赫連清逸眼裡狐疑的眼神,羽含煙膽怯的低下了頭,以此來掩蓋她內心的慌張。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赫連清逸幾大步跨到羽含煙的面前,將羽含煙逼迫得靠在牆壁上。羽含煙緊挨著牆壁,緊低著頭。
「為何聽到我說母后,你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赫連清逸逼問,語氣變得有些惡劣。
羽含煙半晌才抬起頭,淡淡的看著赫連清逸,「也許,你母后並沒有死。」
「你說什麼?」赫連清逸睜大了瞳孔,眼珠子都好似要掉出來一般。羽含煙閉了閉眼,長長的做了個深呼吸,「在天罱後宮,我看到過一個中年婦人。你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我並不能保證她就是你的母后。」
「為何你不告訴我?」赫連清逸睚眥欲裂,羽含煙冰冷著臉,一臉倔強的看著赫連清逸。似是在說,我不敢確定的事,為何要和你說。
每每看到羽含煙堅硬的表情,赫連清逸就很無奈。
既然有人將這玉珮親自送來了,說明母后也許真的還活著。這算是近日來赫連清逸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真沒想到母后竟然沒死。赫連清逸臉上露著幾分傻傻的笑意,緊緊的抓著手中的玉珮。
「你乖乖呆著,我要去馮府一趟,聽話!」赫連清逸將玉珮塞進了胸前的衣襟裡裝好,叮囑了羽含煙一聲,迫不急待的出了寢宮。